《春风伴寒刀》高树寒山

134、苦衷

　　漠南风波很快平息，穆明带着军队日夜兼程，不敢停歇。

　　路程将近一半，却遇到一位不速之客。

　　亲卫将人压到穆明面前。

　　揭开面巾，此人竟是曹缘。

　　曹缘抬眸看向穆明，嘴角带着一丝讥笑：“穆明你可是让我好找。”

　　穆明眉头微皱:“曹缘？”

　　曹缘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用力抬头往上看，道:“我有一事相求。”

　　穆明眼神平淡扫过:“相求？你这方式倒是特别，鬼鬼祟祟卖服装里我军帐左右。”

　　曹缘抿唇:“此地只有我孤身一人。要杀要剐，随你。”

　　穆明不语，神情打量曹缘。

　　“给他松绑。”

　　亲卫皱眉不解，纷纷劝解；“将军，这人来历不善——”

　　穆明摇头，眼神平静，道：“他既然敢孤身前来，便是算准了我会听他的理由，既然如此给他松绑，所有人出去。”

　　“是。”

　　亲卫心中有所担忧，但也不能说什么，三下五除二地松绑后便出了房间。

　　帐篷之内，只剩下穆明和曹缘两个人。

　　曹缘揉了揉酸涩红肿的手腕，看向穆明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打量。

　　“这么轻敌？”

　　“我手上有先令君河，你孤身一人，除非万不得已，或许只有送死一条路。”

　　绝对的力量悬殊之下，没人会傻到直接送死。

　　穆明转身迈到主桌前，开门见山：“曹大人，不远千里来找我，有何事？”

　　曹缘反问:“你如今是朝廷要犯，手上又带了那么多先令君河的傀儡往京城去，每一样都是掉脑袋的死罪，你心里当真一点惧怕都没有吗？”

　　“人生在世，怕的东西很多，可终归今日的惊涛骇浪，也总有变成小小涟漪的一天，你今日来意，想必也是为了太后而来。”

　　穆明不清不楚的话，似乎一下子戳中曹缘的内心。

　　曹缘索性也直接坐到一旁，抓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道：“你倒是跟你爹一个性子。”

　　穆明沉默不语静静等待曹缘开口。

　　“我想同你联手，将琼柔势力彻底赶出大凉。”

　　穆明挑眉，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那就要看看曹大人手里有没有我想要的筹码……”

　　“我可以帮你将赝品傀儡的根源彻底铲除，你想要关于先令君河的一切事，我皆会尽我所能帮你铲除。”

　　穆明眼底意外，平日里霸道傲慢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也要低头同别人商量。

　　“那些傀儡的背后到底是谁？”穆明垂眸，关键一问。

　　曹缘似乎释然般的叹了口气：“他们叫他春公子，那些傀儡都是经他之手，流到京城。”

　　穆明脸色凝重，心里似乎想到什么，道：“他是乌郴家的人？”

　　曹缘摇摇头，道；“不，据我的了解，他对乌郴很抗拒，甚至可以说是痛恨，喜怒无常，有些玩乐人间。”

　　穆明眯眼打量曹缘，如今就算他来低头，其中恐怕只有七分真话，三分假话。

　　“春公子身在何处？”

　　“身在京城，不过他身边有傀儡保护，你们抓不到他的，此人心思缜密，又喜怒无常。”

　　穆明点头知晓，掉转矛头，对向曹缘，道；“你今日来找我，就不怕那个春公子杀你？”

　　曹缘嘴角扯过一丝苦笑，眼里却尽是释然，伸手解开衣袍，露出肩膀，诡异恐怖的黑色血线朝着心脏处蔓延生长，如同盘在身上的一条毒蛇，随时便可以取他性命。

　　“我日子已经不多了，总是要为太后娘娘做点什么，才不会辜负她当年的恩情。”

　　“……”

　　曹缘察觉自己的失态，沉沉地叹了口气，道:“更何况他是个疯子，心里自然巴不得你去京城，朝中臣子哪个不是人精，能被他利用的也只有太后娘娘这样的人。”

　　穆明抬眸：“你可想过，太后手里的鲜血，沾染的不必任何人少，即使你拼死救她，她也未必会回头。”

　　曹缘摇头，眼底闪过一丝虔诚：“若没有太后娘娘，我曹缘早就死在暴乱之中，就凭着这份恩情，即使她万劫不复，穷途末路，我也要拉着她。”

　　曹缘为人傲慢，此刻鲜少流露出真实感受，战乱流年，父母早亡，若不是太后娘娘救他性命，他如今或许早就是一具白骨。

　　“你如今还年少，自然不明白人的心性可变，若你曾见过娘娘年轻的模样，便也不会觉得她是个彻底的坏人。”

　　穆明沉默的看向曹缘，脑海中浮现出很多人的画面，有父亲母亲，有江云扬，还有军中上下的袍泽兄弟，人与人的羁绊或许命中注定。

　　当初若没有父亲拼死将她送出来，没有爷爷力保性命。

　　她的结局是不是也同天地下流离失所的女子一般，任由他人决定自己的命运。

　　可她又偏偏又比她们幸运一点，得到了一些爱与机会，可以进军营，可以拿刀。

　　如今这份力量可以开辟出一条些许平稳的道路，能为那些命运悲叹的百姓，解一份倒悬，走父亲的路，也不枉她活过的十几年。

　　世道崩乱，她愿意做殉道者。

　　曹缘见穆明出神，以为穆明为难，抿唇道：“只要可以保住太后娘娘的性命，你若信不过我，可以直接杀了我，京城之中我已安排好人手，有人会帮你。”

　　穆明回过神来，眼底复杂还未消散，只是抬眸看向曹缘，道：“你当初放我离开，是不是早就料想到今日。”

　　曹缘微微愣住，眼眸看向那双故人神韵的眼眸，笑道：“若穆君卓不死，以他的能力，封侯拜相，名垂青史便在一念之间，可他偏要跟个傻子一样，为了什么天下大义，坦然赴死，如今我看见你的眼神，仿佛再次看到他的身影。”

　　即使穆君卓已经死了很多年，可他的音容笑貌，却愈发历久弥新。

　　穆明听到父亲，眼眶不免一紧，身后从袖口中拿出一块穆字令牌，背后雕刻着一个明字。

　　起身递到曹缘面前，道：“天底下同我父亲一样的男子多的是，只不过他们心里皆是装着国家，他们不在朝堂之上，而是在战场，在边疆，你我这样的软弱，没有资格评判他们，这是我的令牌，等时机成熟，会有人去找你，至于太后的平安，并不在我。”

　　曹缘眼眸颤动，接过令牌，意外穆明的果断。

　　天下世事一刻不停的在变，若说不变的，无非的是人。

　　忠贞之下，传承之中，说不清，道不明。

　　————

　　自从阿卓被锦衣卫抓走后，楚王的身体便一病不起。

　　江云扬一众军队行至京城百里处，渐渐停下脚步。

　　夜深，郭启为神色匆匆来到营帐，见高彬也在，神色不免一顿。

　　收住脚步同两人行礼:“殿下，二殿下。”

　　江云扬看出他的反常，抬眸道:“有话便说，不必隐瞒。”

　　郭启为微微抿唇，犹豫片刻开口:“殿下……锦衣卫牢狱起了大火，阿卓公主就在里面……”

　　“什么！”

　　江云扬和高彬赫然站起。

　　郭启为硬着头皮，道:“虽未找到公主身影，却在废墟中发现……公主的衣料手饰——”

　　高彬神色凝重，迈步便往外走。

　　郭启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拦住，道:“二殿下，不能冲动！”

　　高彬情绪鲜少如今激动，用力直接甩开郭启为要往外冲。

　　周围的侍卫亦是纷纷围上前。

　　“殿下不可！”

　　二殿下被钳制的没法动弹，紧皱眉头看向身后的江云扬。

　　哑涩的喉咙拼命挣扎，狭长的眼尾早已是猩红一片。

　　江云扬缓了缓神情，迈步走到高彬面前，声音依旧平淡清冷:“今日你一走了之，明日又有多少夫人儿童死于惨手，身入迷局，你我都没有退路。”

　　话音刚落，高彬停止了反抗，脖颈出青筋浮现，咬着牙看向江云扬。

　　江云扬伸手挥散周围的护卫，命郭启为他们到营帐在外驻守。

　　营帐之中只剩下兄弟二人。

　　“这件事关系两国之间，即使我们不出手，也会有人着手调查，何况未寻到身影，也有时机之变，我们现在需要忍耐。”

　　江云扬说的透彻明白，可这对于一个疼爱妻子的丈夫来讲，未免有些冷酷。

　　高彬颤抖着手，拿起墨笔在纸上写。

　　“她是我的妻子，身上还怀了我的孩子，你叫我怎么忍耐！如今若是你的妻子，你还会如今事不关己吗？”

　　江云扬神情不免一顿，眼底恍惚微动。

　　他的……妻子，或许……他终归看不到那天。

　　江云扬转身从木桌侧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只玄铁的虎符，递到高彬面前，声音清冷如灵泉拍石，冷冽淡漠。

　　“你身上背负的不止是你自己，还有更多人的命运，我把这只军队交给你，以后他们会一直追随你，成为你的助力，帮助你解决难题。”

　　高彬眉头紧皱，沉默不语地看向他。

　　大概是觉得他疯了。

　　“阿卓的事，已经成了悬崖稻草，万敌攻凉已成定局，如今这帅印在我这只是一块废铁，只有在你手里才能发挥价值，阿卓的事，我会派人彻查到底。”

　　高彬皱眉看着面前的人，淡漠又疏离，没脾气却又很固执。

　　他看不懂他。

　　“这是你手里的底牌！高泽你是不是疯了！”

　　江云扬抿唇笑了笑:“漂泊了这么多年，我早就不是京城的人，自然不需要什么底牌。

　　我没有多久可活，而你是最有机会的人，我都会为你斩落路上的荆棘。”

　　高彬不知为何心中沉重酸涩，还是别过手，将玄铁虎符推到江云扬手里。

　　拿起墨笔写道:“既然无牵无挂，何必宝贝似的护着一个镯子，阿卓是我妻子，她的生死我自会调查到底，而你也要看看自己的心，世上万全事，不是一个死可以说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