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伴寒刀》高树寒山

125、无坚不摧

　　江云扬眼底复杂，抬头望向天空，道:“若是没有遇到她，我恐怕真要应了您口中的懦弱徐梦圆之辈了。”

　　因为有穆明，他才有勇气回来，有勇气重新捡拾起曾经破碎的那部分。

　　李太傅脸色平静，因苍老而泛黄的瞳孔望着江云扬，道:“殿下说的可是，穆峥将军的孙女，穆明。”

　　江云扬听到穆明的名字，眉眼不经意柔和下来，微抿唇瓣，点了点头。

　　李太傅伸手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眼中满是感慨惋惜，叹道:“若当年之事没有发生，你们二人倒真可能是一对良缘。”

　　江云扬眼底闪过一丝悲凉，摇头道:“不，她是草原上自由奔驰的骏马，是天空中无所束缚的雄鹰，我这样的身份，能带给她的只有枷锁和束缚，命运纠葛，能同她有一段故事，已经是我侥幸。”

　　李太傅抬眸看向江云扬，这么长时间里，似乎是头一次看到他显露异样情绪。

　　“殿下，可曾信过命运？”

　　江云扬闻言微微愣住，片刻后自嘲地摇摇头，道:“信与不信，如今步步走来，回首向往，似乎真是宿命。”

　　李太傅点头，道:“老臣活了这么多年，朝代更迭，见过太多天才陨落，豪雄覆灭，泼天富贵，最终不过两手空拳。

　　有情人不得眷属，妻离子散，权利之争，君王百姓，王侯侠客，人人寻不得周全二字。”

　　“……”

　　“可是今日，老臣斗胆想同殿下说几句不顺耳的话。”

　　江云扬抬眸，道:“太傅但说无妨。”

　　“宿命之说，于皇家来说，似乎十分平常，如同当年太子殿下身死，长公主殿下同诸位大人合力将你送出宫去，为的就是让您过平顺安稳的日子，如今您回来了，担起当年太子殿下未曾完成的重担，如今寒霜之间，很多事皆在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

　　李太傅点头，道:“一念可成，一念可败，宿命之间尽力而为是良道，您同穆姑娘都是身担重任之人，身上的责任自然不同寻常，若一味为对方寻求安稳，只会成为彼此束脚，不如放开双手，你们都还年轻，何况——”

　　与其纠缠，不如彼此放过。

　　江云扬眼眸微垂，他明白李太傅的意思，他和穆明是彼此没有未来的人，彼此纠缠，不如现在放弃。

　　“我此生太多不得，唯一人，心血护之，若没有穆明，我不会选择回来，王位于我而言是负累，今日所为皆是为了扫除奸贼，为天下黎明讨一分太平公道。”

　　权利名望，于江云扬而言皆是身在之物，当初若不是遇上穆明，他或许就真的要悄悄死在一处无人知晓的犄角旮旯里。

　　————

　　端王起兵的消息很快在天下传开。

　　只不过众说纷纭，有人说端王是被外族奸人所逼，才不得已起兵，还有人说楚王想要解决侄子，端王无可奈何，才无奈起兵。

　　而今楚王未做回应，况且朝中不可一日无主，当下人人都在斟酌。

　　先皇诏书在手，加上端王是端德太子的亲子，民间心里对此，认可大于反对。

　　另一边，穆明听到消息后，一个人默默在院子里坐了一天。

　　从白天坐到晚上，寒山刀横在桌前，空院无言。

　　穆青从院子外面跑进来，笑着挽住穆明的胳膊，道:“姑姑你陪青儿玩好不好？”

　　萧清妍跟在后面，端着饭菜从门口进来。

　　看到穆明清瘦挺拔的背影，忍不住叹口气，道:“青儿！娘跟你说的，全都忘到脑后去了。”

　　穆青撅起嘴巴，躲在穆明身后，道:“娘说的是，如果姑姑在忙，不能捣乱，可是现在姑姑一点也不忙，一个人坐在院子，看起来还有点寂寞呢！”

　　萧清妍皱眉，道:“你这孩子！”

　　穆明隔在两人中间，带着麻木的瞳孔愣了许久才有了反应。

　　伸手搂住穆青的肩膀，嘴角尽力扯出一抹微笑，声音带着沙哑:“大嫂，没事我们，我很喜欢青儿陪我玩。”

　　穆青听到姑姑给自己撑腰，顿时不怕娘亲，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道:“娘，你听，姑姑都说喜欢我了。”

　　萧清妍被熊孩子气的叹了口气，看到穆明心不在焉的样子，眼底满是心疼，小心将手里的餐盒放下，近身握住穆明的手，道:“心里难受不要憋着，跟大嫂说说。”

　　穆明抿唇，摇头笑道:“大嫂，我没事。”

　　萧清妍摸摸穆明的头，道:“还说没事呢，明儿这是在家里，有爷爷，有你哥哥，还有我们……”

　　穆青从穆明怀里抬头，道:“还有青儿！”

　　穆明被穆青逗笑，伸手轻碰他的鼻尖，道:“好，姑姑知道了，青儿是小男子汉！”

　　穆青伸手想碰桌上的寒山刀，古朴的刀鞘，阵阵锋鸣。

　　穆明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想不想要？”

　　穆青点头，道:“想！”

　　穆明伸手将刀拿起，放到穆青手中。

　　穆青双手接住，眼底带着兴奋和惊讶，道:“姑姑的刀好重。”

　　穆明眼眸微挑，逗道:“重吗？”

　　穆青点头，道:“跟太爷爷的差不多。”

　　“青儿以后也会拥有自己的刀，也会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穆青眼中带光，语气中更是耐不住期待，道:“那青儿以后也要有一把姑姑这样的刀。”

　　穆明眼眸先是一愣，随后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样的刀戾气太重，青儿若是想要，需得寻天下最好的刀刃，干净锋利，无坚不摧。”

　　尽管刀刃冷铁坚硬难折，可若真轮的上无坚不摧四个字的恐怕前天下都找不到。

　　真正的无坚不摧，不仅仅要人刀合一，还要持刀者心性坚毅，遇风雨绝不动摇，严苛纯粹，而这些话穆青多年之后才算真正理解。

　　萧清妍听着姑侄二人开会的对话，察觉到穆明眼底不经意的悲凉，似告别，似嘱托，心底情绪复杂。

　　“青儿，姑姑还没吃饭呢，不许没规矩。”

　　穆青感觉娘亲真的要生气了，赶忙乖乖将寒山刀放到桌上，稳稳当当地坐到一旁。

　　萧清妍伸手打开食盒，道:“骑兵送来消息，你哥哥今晚便会回来。”

　　“哥哥要回来了！”

　　穆明忍不住提高声音，连同心情也激动起来。

　　萧清妍点点头，道:“爷爷已经派卫兵长老去接应了。”

　　穆明松了一口气，自从听闻哥哥去京城的消息的后，她心里的大石头便一直悬着，如今听他要平安归来，才终于要落下来。

　　萧清妍目光温柔，语气像哄孩子一样，将筷子递到穆明面前，道:“你哥他要是回来，看到你这副样子，可是要训你的。”

　　穆明抿唇，伸手接过筷子，抬眸看着嫂子，道:“谢谢嫂子。”

　　“傻明儿，你既然叫我嫂子，就是我的亲妹妹，以后有什么事，不便与别人说，都可以跟我说说。”

　　穆明感觉眼眶酸涩，强忍着泪，道:“嗯。”

　　夜幕越来越深，穆府此刻却是灯火通明。

　　不知过了多久，黑夜中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大公子回来！大公子平安回来了！”家丁跑着向里宅通报。

　　等待许久的穆家人，纷纷出门，迎上去。

　　穆备舟风尘仆仆，衣袍银甲上依稀能看到斑斑血迹。

　　穆青跑在前面，快步跑到穆备舟怀里。

　　“爹爹！爹爹终于回来了！”

　　萧清妍眼眶微红，默默上前，道:“一路辛苦。”

　　家人团聚，穆明默然从里宅走出来，站在角落里，眼底有羡慕也有欣喜。

　　若是父亲还在，自己会不会也像青儿一样，无忧无虑扑在父亲怀里撒娇。

　　一家三口拥在一起，许久萧清妍擦擦眼角泪，转头寻找穆明身影，道:“明儿，快过来。”

　　穆明迈步走过来，眼角弯弯，道:“哥，你回来了。”

　　穆备舟眼神一愣，伸手拍了拍穆明的肩膀，声音哽咽，道:“傻丫头，你想着急死你哥。”

　　当初听到穆明越狱的消息时，穆备舟心急如焚，妹妹是什么样的人，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想到当初明儿一人在京城面对吃人豺狼虎豹，心里如钝刀慢割般疼痛。

　　若不是替他去京城，如今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每次想到这里，心里便是满满愧疚。

　　穆明抿唇，知道哥哥是心疼自己，抬眸道:“我知道，倒是你年纪越大越啰嗦，爷爷在书房等着你，你还是先去找他报平安吧。”

　　穆备舟摇摇头，转头望向队伍后面的头戴面巾的少年，道:“不急，当下有位公子，不远万里来找你。”

　　“公子？”

　　“半路中途遇贼人埋伏，是这少年将我们救下，询问一番，他说是你的朋友，我便将他带回来，本想到了西境再去寻你，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少年脚步轻盈，走到穆明面前，伸手摘下面巾，露出俊美而深邃的五官。

　　穆明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道:“无湘！？”

　　无湘点点头，张开手臂轻轻拥抱穆明，一声还似当初那般清澈爽朗，只是眼神里少了些忧郁，多了一丝坚定。

　　“穆明，宣城一别，我们真是许久未见。”

　　旧友多年不见，如今此地重逢，心中感慨不已。

　　叙旧之余，穆明亦是心存疑惑，道:“你不是回琼柔了？怎么来此处，还碰到我哥。”

　　无湘看一眼穆备舟，又垂眸望向穆明，眼眸微微弯起，道:“此事说来话长，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同你们和穆峥将军商议。”

　　穆备舟走到穆明身边，道:“明儿走吧，我们一同去见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