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伴寒刀》高树寒山

108、命定之路

　　沈华行将沈音抱进屋里。

　　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和药包，整齐铺展到床榻之上。

　　浓黑的血顺着施针处缓缓流出。

　　烧热的匕首，缓缓隔开手腕处的皮肤，几处伤口不断往外流淌毒血。

　　昏迷中的沈音，眉头紧皱，痛苦挣扎。

　　沈华行粗糙的带着厚茧的手掌轻轻拨过沈音的凌乱的碎发。

　　平日里活泼开朗的女儿，如今竟然成了这副样子，心里忍不住的钝痛。

　　平日里威严严肃的父亲，声音也忍不住哽咽，道:“你这孩子，是不是想扔下你爹一个人在世上，等你醒了，爹爹就带你离开这里。”

　　门外，穆明衣袍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发丝凌乱，虚弱的倚靠在墙上。

　　沈华予慢慢走到她身旁，微凉的手，轻轻扶住她的胳膊。

　　“去屋里把衣服换了。”

　　穆明低垂着眼眸，仿佛还没有缓过神来，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娘，我得陪着阿音。”

　　沈华予无奈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平视穆明的眼睛，道:“明儿，前因后果我和你舅舅都心中知晓，你不必觉得什么都是你的错，你若一直消沉下去，今日是大元阿音，明日就会是你。”

　　穆明抬眸，整个人显得畏缩不前，道:“我就是个灾星，谁靠近我，都会出事。”

　　沈华予听到穆明的话，心里一阵刺痛，作为一个母亲，看到女儿如今模样，什么局势利弊在没心思考虑。

　　伸开手臂将穆明轻轻抱住，贴近她的耳朵，温柔道:“你不是灾星，你是你爹和娘的心肝宝贝，明儿，娘这些年冷待于你，本以为你会死心不再调查当年的事，没想到你跟你爹一样，认定的事谁说也不会改变。”

　　穆明微微愣住，抬眸道:“您是故意的，难道说……”

　　沈华予消瘦的手指轻轻抚穆明的脸颊，眼眸里是无线疼爱与温柔。

　　这么多年来，伤害与误解，够了。

　　既然灾难无法逃避，那只有珍惜和别的人一起的时光。

　　可惜她领悟的太晚，错过了和女儿在一起那么长的时间。

　　“神医谷里，早就被外族设下眼线，甚至包括如今穆家军队里，也有眼线无数，他们蓄力多年的根基，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因而我和你爷爷决定，拿着一样重要的东西，去神医谷佯装养病，继而默默破解。”

　　穆明眼底闪过一丝震惊，就连自己也被骗过去了。

　　母亲回神医谷……还有特殊的使命，脑海中忽然闪过父亲的面容，赫然抬眸问道:“娘，你说的什么东西？”

　　沈华予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穆明的心脏。

　　犹豫好久，才开口道:“你父亲的心脏。”

　　穆明闻言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道:“什么！”

　　沈华予鼓起勇气，多年的秘密终于倾泻而下。

　　“明儿，这次来，我就是想把过去的事情，同你讲明白。”

　　穆明伸手握住母亲的手。

　　当年血腥的，遭人掩埋的往事，似乎又要卷土重来。

　　沈华予扶住穆明，走到她院子里。

　　一切都是熟悉的布局，只是里面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人生如戏，不知这戏台，已经换了好几场。

　　穆明浑身木讷的被沈华予扶起来。

　　春日阳光明媚，穆明却感觉置身于冰窟之中，从头浇下一盆凉水，刺骨冰冷。

　　折腾一番，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袍，穆明坐在床榻旁。

　　眼神却一直放在沈华予身上。

　　沈华予神色平静，挪过椅子，同穆明面对面坐下。

　　目光平视她的眼眸，道:“当年乌郴家族的二长老，重制先令君河，是你父亲同端德太子派出暗卫剿灭，精锐之师夜行千里，为得就是捣毁先令君河的卧点，怎料乌郴二长老似乎早就得到消息，早就派人在哪里埋伏人手，暗卫虽强，但拦不住早早谋划，二长老将先令君河最早的尸毒打进你父亲的心脏。

　　你父亲中毒不久，桑疾山动乱，昊苍出事，出了一系列的事，你我母女两人分别，乌郴不敢进神医谷，只能派人日日夜夜盯着我和你舅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沈华予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如今失去丈夫，连同着女儿也成为如今模样。

　　内心波澜，可能这就是命了。

　　穆明不敢置信，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父亲的……心……脏……”

　　沈华予扯了扯毫无血色的嘴角，点头道:“对，如今你为之努力想要摧毁的先令君河，主蛊便你父亲的心脏里，后蛊虫化血，乌郴二长老派人来抢，你爷爷便将其交给了我，命我带回神医谷。”

　　穆明楞在原地，好久也没有反应。

　　沈华予手指不停揉着穆明的虎口，当年的秘密渐渐铺陈开，真相也随之而来。

　　穆明紧皱着眉，心底不断提醒自己，如今不是悲伤的时候。

　　一切既说的通，又说不通。

　　强行恢复理智，理清头绪，道:“父亲身死……为什么不将主蛊毁掉？”

　　沈华予料到穆明会问到这个问题，意料之中，开口解释道:“毁掉主蛊是最好的办法，可……若是毁掉它，你身上的蛊毒，便再也没有解决之法。”

　　穆明忽然想到之前每一次去神医谷，舅舅都会让她喝上许多药汤，说是为了调理身体。

　　如今一想，难道是……

　　沈华予握住穆明的手，道:“主蛊毒性强劲，以你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因而每次你来谷中，我们便会将调制好的药混给你喝，用以压制你体内的蛊毒。”

　　“……”

　　沈华予见穆明不说话，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明儿，这全都是娘的注意，这些年来，瞒着你，冷待你，娘……心里像被钝刀割过一样，对不起……明儿。”

　　当初她一心想的便是保住女儿的性命，却没想到，这也是最残忍的方法，将彼此越推越远。

　　穆明缓了好久，抽出被母亲紧握的手，眼里震惊渐渐消散，剩下的只有淡淡的平静。

　　一切看似不得已而为之，其实早就写进了命运之中。

　　父亲战死是命运，她中毒失忆也是命运，就连母亲的默默保全也是。

　　谁……也无法阻挡。

　　穆明平静的声音如同淡漠的凉风，抬眸望着沈华予，道:“母亲，京城混乱，琼柔人埋伏已久，我派人送您和舅舅阿音出城吧。”

　　沈华予对穆明是亏欠的，可这么多年的缺席和冷漠，两人之间的感情变得很远，她也越来越看不懂女儿的心思。

　　沈华予指尖凉了一半，无奈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方正的银制的方盒，递到穆明面前。

　　“当年的蛊毒几乎全在这里，如今外面的傀儡，都是当时乌郴二长老偷出的一丝残毒，只要此毒不复存在，那些赝品也就不算什么威胁。”

　　穆明接过银盒，冰凉的触感传入手心，顺着血液流进心脏。

　　这是父亲的心头肉。

　　久违的同父亲再次关联在一起，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

　　将银盒妥善收好，屈膝弯臂，整个人跪伏于地板之上。

　　恭恭敬敬地朝沈华予行礼叩拜，道:“这么多年来，辛劳母亲，明儿无以为报。”

　　沈华予一把弯腰扶起女儿，眉眼间似乎能看到当年他的模样。

　　一样的傻，一样的以大局为重。

　　两人从院里出来，正逢沈华行从屋里出来。

　　沈华行额角带汗，看着母女俩紧张的表情，道:“阿音已经没事了。”

　　穆明终于松了一口气，忙往屋里去看沈音的情况。

　　沈华予抬眸望向兄长，见他脸色沉重，道:“阿音……情况如何？”

　　“恐怕……此生再难有自己的孩子……”

　　沈华予皱眉，虽然是意料之中，听到消息后，心头还是忍不住一颤。

　　“阿音还年轻，总会有办法。”

　　沈华行神情复杂，道:“这次回去，阿音和明儿，我们一起带回去，谷里大山十万，就不信自顾不暇的皇帝会因小失大。”

　　沈华予摇了摇头，道:“明儿不会走的。”

　　沈华行拧眉，气道:“不走就打晕了带回去，京城哪里是好地方，这些孩子在这的，哪有什么好下场！”

　　“我已经把蛊毒给明儿了。”

　　“什么！！你疯了沈华予！你想让明儿死吗！”沈华行努力压低声音，仍难俨怒气，瞪着妹妹。

　　“我就是不想让明儿死，才会把蛊毒给她！哥！我们找个几十年的法子，还是没能避免明儿激发体内的尸毒，以明儿的性子，若是强行绑她回去，她也会千方百计的逃出来，既然如此不如让她去闯一闯，也许会有一线生机。”

　　沈华予极力克制颤抖的肩膀。

　　她的丈夫，她的女儿，都不是懦弱的人。

　　他们不会因为任何人停下，都有自己选定的道路要走。

　　她没有资格阻止。

　　沈华行微微愣住，眼底是止不住的心疼，道:“当年你若是将明儿带在身边，她也许就不会变成如今模样。”

　　沈华予转过身，身上还流有淡淡的血腥味，道:“行尸走肉这么多年，早已是孑然一身，哪里还保得住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