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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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知离还未直起腰身，她能清楚地看到，谢映尘面上现出的每一丝细微痕迹。
当她意味深长地说出“一场轰轰烈烈的单相思”时，她分明看到，谢映尘的眼角绷紧，嘴角也轻轻动了动。
视线下移时，他露出袖子的手似乎也在主座扶手上微微收紧了。
这一连串不易察觉的动作，尽数落入知离眼底。
他分明是对她的话起了反应，或许是抵触，或许是被洞察秘密的局促，可无论是什么，他却仍能保有属于魔君的端正冷峻，甚至连半个字也未曾诉出口。
知离倒不急着等他说些什么。
他还能维持这副表象，不过是因为如今当着太多人的面，这里聚集着最为优秀的魔域之士与修真界之士，从他坐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他身为谢映尘的那一面，便被魔君的这一面裹藏起来。
一如他那个，被他曾经精心掩饰、如今却暴露在知离眼前的秘密。
知离很知足。
谢映尘在观看擂台上的动向，她便在椅子上侧过身，观看谢映尘脸上、身上的细微动向，仿佛今日他比所有上场比试的修士，还要耐人寻味。
看得累了，她索性托住自己的下巴，一只手在椅子扶手上指尖滴答，好似在弹着属于她一人的胜利乐章。
每当有人遵循比试规则，端着各式各样的文书，求他过目时，知离便会歪过脑袋，目光懒洋洋地从那些竹简或是纸业上扫过。
她不由想起自己一早写好的那封未曾寄出的书信，本是想要送到谢映尘的心上人手里，可因为她后来得知的事情，那封信便也无甚用途，被她团作一团，拿来逗狮子开心。
谢映尘提笔匆匆审阅过最后一件文书，待到来人退下，他终于撇过脸，对着知离神情淡漠地扬起半边嘴角。
“你好像很开心。”
“我为什么不能开心？”他一撇过脸，知离反而没好气地收回视线。
这端详别人以此取乐的事，一旦得了对面的反应，便不那么有趣了。
谢映尘耸耸肩，“我可没阻止你。”
“那是君上多想了，您可没这本事拦我开心。”
知离嗤之以鼻，心里又对谢映尘形状的小人插了一刀。
两人各自观赏擂台上五花八门般的对招，期间知离还会在投入时为着仙宗选手的精彩表现，刻意在谢映尘耳边用力鼓掌。
他微微蹙眉，唇角却保持微妙的上扬弧度。
待到一局终了，谢映尘忽然召来管事余洲，低声耳语片刻。
知离纳闷地望着余管事匆匆远去的背影，她头一次觉得谢映尘好像要当着她的面谋划什么，“你跟他说了什么？”
“你没听清？”谢映尘忽然倾身过来，那语声如此清晰，知离忽然之间能听到他字音间流动的微妙气声，似乎还夹杂着高烧初退后，一丝挥之不去的哑，“我刚才与余洲嘱咐过了，让他下回要提前备好我们魔宫的解药，免得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谢映尘所说的话落在她耳廓，知离不知是因为温热气息，还是因为他话中明目张胆的谎言，皱起了眉头。
谢映尘方才与余洲所说之事，自然分文未曾提及解药两字。
知离能看懂简单的唇语，他方才明明是找余洲去取了东西，但他所描述的物事并不是她所熟悉之物，她不知道他具体是在指什么。
直到余洲在当头烈阳下，满头是汗地提着一只被布帛小心盖好的竹编篮，恭敬万分地呈给谢映尘。
“放着吧。”座上的魔君点了点头，“辛苦了。”
他对旁人愈是客气，知离反而愈是觉得不安，好似风雨来临前的一波晴好假象，不知何时便会化作倾盆大雨。
然而谢映尘到底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忽然露出明显异样。
又是一场比试结束，他击掌朝着场上认可地点了点头，这才不急不慢地俯身提起面前的篮子，然后转过身，一丝不苟地将它送到知离怀里。
知离俯眼看着自己出于本能而交叉在身前的胳膊，又抬头看着仍提着竹篮的他，“你有病，突然给我塞什么玩意？”
谢映尘似乎是呼出一口气，然后徐徐点头，“本君确实有病，但这篮子里所盛之物，却是满满的致意。”
他单手解开用于遮盖的布帛，篮中堆成小山一样的各色特产小吃赫然显露在知离眼前。
“仙主来魔宫这些时日，谢某想着，送到屋中的小食恐怕已经不够了。正好这一次仙魔两界交流，谢某收了两界的礼，可这些东西于我无甚用处，放着未免可惜。”
他伸手从篮子里拎出一袋风干牦牛肉，又挑出一盒桃酥，一边打量，还一边饶有其事地点头，“货色不错，仙主应当会喜欢。”
“……谢映尘。”知离听到自己咬牙的声音，“你是在哄小孩子吗？本仙主想不想吃东西，想吃什么东西，哪轮得到你插手。”
谢映尘低头笑了，“我当然没有资格插手仙主的喜好。只是——”
他刻意停顿，旋即俯身，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却将脸直直凑到她面前，使得她扣在椅子扶手上的指尖忽然划出一道尖细的声音。
“本君觉得，与其放任仙主端详本君，不如给仙主一点别的事情去琢磨。毕竟大家都不是小孩子，总把注意放在旁人身上，岂不是太单调了？”
*
……单调。
谢映尘他大爷的，他还有脸说什么单调不单调。
午休之时，知离冷着一张脸，顶着帷帽在魔宫中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身后三尺跟着小白，十尺外跟着八名仙宗侍女，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一路回房去。
她预先看过午后的比试名册，这余下的修士旗鼓相当，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他们你谦我让的姿态，料想她这名义裁判去或不去，都没什么区别。
意图托付侍女，将自己午后闭门不出的临时决定转告谢映尘时，知离却从门外匆匆经过的脚步声中，察觉出一丝怪异。
她拉开门扇，狮子同时从她身旁冒出一个大脑袋，一人一狮齐齐循着脚步声前去的方向望过去。
熟悉的魔医背影，与昨晚无甚差别的那几名近身护卫。
加之他们所去往的魔宫另一头，分明是谢映尘的寝殿。
知离纳闷了一瞬，难道这大中午的，谢映尘还能再折腾出什么新的毛病不成？
她逮住一个掉队的小医倌，对方年纪轻轻，一看到她身旁那头壮硕威严的白狮，差点没把自个先吓出什么问题。
“君上后半日不会再去擂台了，这也是在下刚刚得知的消息。”
他说话时，还紧张地朝着前一波人行过的方向投去目光，神色中满是尴尬，“仙主，在下的师父还等着在下把这些东西搬过去呢，能否行个好，让在下先行一步？”
知离垂下视线。
他所说的“东西”，是一个比人身还厚的大药箱，上面缭绕着药灰的冲鼻气息。
知离没再阻拦。
既然谢映尘也不打算在擂台逗留，她更没必要冲出去充当那什么吉祥物，反正有魔宫管事在，这比试有她没她，一样能进行妥善。
知离在房里，百无聊赖地抱着谢映尘先前塞给她的零食篮子，嘴角不屑地撇了又撇。
早知他嘴巴这么硬，她就不该祈祷他早上退烧苏醒，虽然他昏睡时也没好到哪里去，留在她腕上的红痕一时半会无法消除，但至少，她不必听他说话。
午后第三个时辰，终于有人敲响她的门，毕恭毕敬地请她去谢映尘的寝殿坐上一坐。
知离也没马虎，清空篮子，准备了别的东西，满当当地提过去，打算一尽探病之谊。
而她踏入他寝殿内室的一瞬间，谢映尘便挥手示意无关人等先行退下。
“有件事，想跟仙主商量一下。”
谢映尘说话时，胸口忽然剧烈起伏，他不得不握拳捶着自己胸前，替自己平复。
知离没坐在他屋里的椅子上，而是随手从旁边寻了个放置盆栽的小矮凳，把那盆栽小心翼翼端开，自己坐了上去。
谢映尘用帕子擦拭嘴角时，目光落在她反常的动作上，他好奇地俯下视线，想看到她到底在地上折腾什么动静，“仙主这是拿了什么过来？”
“等会你看到就知道了。”
知离埋头苦干，她掀开篮子上的布帛，从中捧起一沓厚厚的宣纸，又望过室内角落，然后精准地从墙边端来一个火盆。
“本君不冷，谢过仙主好意。”谢映尘说完一句，又捧着帕子闷声咳嗽起来。
“我又没说这是烧来给你取暖用的。”知离扭头瞥过窗外斜射的阳光，那温度映在她明媚的侧脸上，暖洋洋的。
她转回脸时，谢映尘却掐好从她身上收回视线，神色之中些微闪躲的模样，让她心下不由“啧”了一声。
“怎么，你很期待？”
知离说着，把她准备好的宣纸一一抖开，然后均匀地铺在火盆里，转而从袖子里抖出一支火引子，就要靠近火盆。
谢映尘眉头蹙起，“我不明白。”
“你怎么能不明白呢？你也是从修真界过来的人，这习俗不可能不知道啊……”知离故作愣怔，“还是说，你们魔域如今没有烧纸钱的习惯？”
听闻“烧纸钱”那几个字，谢映尘方才平复下来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你——”他话未说完，不得捂住嘴巴抢先咳了几声，当他松开帕子时，那上面已经洇透了血迹。
然而知离正专心在火盆中寻找最合适的引燃点，她希望这朵精心布置的纸钱大花能从中间均匀向花瓣燃烧，这样谢映尘看着，才能充分体会到她的“心意”。
可她终于打开火引点燃宣纸时，耳旁却没了谢映尘咳嗽的声音，这少了他的人声伴奏，多少缺了点气氛。
她终于抬头望去，男人泛着一丝血迹的嘴唇下，有什么似乎正滑下他的喉咙，只留下他满眼冰霜。
知离以为他是因为剧烈咳嗽，才把唇上伤口又咳裂了，迅速一手指他，“我话可说在前头，你这次嘴巴破掉，可跟我没有关系，休想冤枉到本仙主头上。”
谢映尘又咽下一口血，在她面前示弱，并不会招来什么好结果。
她当着他的病体，堂而皇之地烧纸钱，也不知是来看他，还是来咒他，总而言之，哪怕他此后都要把牙打碎了咽入腹中，也不可能在她面前显露分毫。
好半晌，谢映尘终于恢复常色，眼角微弯着看她，“我请仙主过来，是为了商谈正事，仙主此来，又是为了什么？”
知离低头看了一眼火盆里迅速焦化成灰的大纸花，然后朝他眨巴着眼，“这不是很显然吗？我自然是来看你笑话的啊谢映尘。再说了，谁没事在睡觉的地方谈正事。”
说着，她还心有余悸地拖着小矮凳往后挪了挪，一只手用火钳捞过火盆，往自己身边靠近。
谢映尘面上仅余的一分矜持也荡然无存。
他言语时，眼角染上一抹近乎妖异的血色，话语却冷得好似腊月飞霜。
“既然如此，想来仙主对婚期安排，也并无知晓的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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