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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八封情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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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清又偏过头,一个一个扫过那些虚伪的脸。“你们以为,你们又能拿到什么好处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尚立恒的老婆,尚泽明的养母厉声道,“我们可都是老爷子的至亲之人,他的财产不给我们又能给谁?”
“至亲之人……”刘志清低低的笑,眼神冷冽着不再开口,而是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老爷子签过字,盖过章,做过公证的遗嘱,白纸黑字地写了……”
刘志清甩开几人,蹲在尚立恒面前,以便让他清楚的看到那张纸。
“本人尚斯铭自愿在我死后将我名下一切财产赠予尚泽明。”
“看清楚了尚立恒,你不用再每天想尽办法打听老爷子还能活几天,也不用趁着他不在公司到处拉拢股东,更不用试图贿赂医生对老爷子进行错误诊疗。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
“不可能……不可能!”尚立恒抢过遗嘱逐字逐句的看过去,神色癫狂地否认,“我可是老爷子的亲儿子,他不能这么对我,他不能!”
尚立恒扔出手中的文件,锋利的纸张划过林礼嘉的侧脸留下一道刺眼的血痕。
想到什么,尚立恒原本灰败的表情恢复些神采。
“一定是那小子,一定是尚泽明那个杂种在老爷子面前胡说八道。”
“老爷子是被他骗了,你们都被他骗了!”
他突然坐在地上癫狂的大笑,周围人被他吓到皆是后退一步,连他的妻子也不例外。
“尚泽明根本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他跟老爷子没有半点血缘关系。老爷子不知道这件事才会这样,我就说……我就说爸怎么会这样无情!”尚立恒说着扶着墙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要闯入病房,“让我进去,让我见他!等我见到他,他就会修改遗嘱内容了。”
林礼嘉反应最快,率先一步挡在病房门口,苏霖曼也擦掉眼泪,跟着站在林礼嘉身边。
对面的人有些神色露出不忍,默默坐回座位,仍有几个跟尚立恒一样心怀鬼胎的在撺掇着尚立恒进去找尚斯铭理论。
剑拔弩张之时,病房门被人推开。
尚泽明神色呆滞的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你脸怎么了?”
林礼嘉摇摇头,尚泽明看着病房门前散落的纸张,捡起一份查看,瞳孔在看到其中一行字时骤然扩张。
同时,他明白气氛为何如此诡异。
“……所以,爷爷走的那一刻,你们正为这种事争吵是吗。”
对面的人一个个低下脑袋,尚泽明一一扫过那些丑陋的脸,他要把这些人的模样清晰的印在心里。
“泽明,你也知道,公司是老爷子一生的心血,我想他也一定希望在自己走后公司能够被妥善处理。”尚斯铭的二子硬着头皮解释。
“是啊,”小女儿也跟着附和,“我们也是为了确定这遗嘱是爸的意愿,可别被某些有心人利用了去。”
“更何况你也清楚,你根本不是老爷子的血脉。尚家的生意交给一个外姓人处理,显然不合适。”尚立恒补充道。
即使知道养父母对自己没有半分感情,听到自己被称为外姓人的这刻尚泽明还是冷的浑身颤抖。
人怎么可以这样无情,怎么能活的这么像一头畜生。
“在场的各位,又有哪一个不是外姓人呢?”
刘志清的一句话,惊起了现场的惊涛骇浪。
“刘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志清又是冷笑:“如果你们认为泽明不能成为继承人的理由,是他不是尚家的血脉,那我可以告诉你们,在场没有任何人会是尚家的血脉,因为老爷子这一生从未有过任何子嗣。”
“你们中的每一个,都是被他因为怜悯而收养的孩子罢了。”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呆滞和不可置信,尚立恒更像是疯了般,不停的重复那句“不可能”。
尚泽明脑子瞬间一阵轰鸣,好半天才缓过神,讷讷地开口:“所以……刘叔,你的意思是,从一开始爷爷就知道……我不是他的亲孙子。”
刘志清不忍地偏过头,动作已经代表他的回答。
苏霖曼心脏骤然一缩,林礼嘉与她一样震惊。
刘志清并不想以这种方式让尚泽明知道真相,可这群人实在无耻,他已经忍无可忍。
后来的事情尚泽明无心去听,耳中的轰鸣始终未停,他沿着墙面缓缓滑落,无力的坐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闹剧终于暂停,所有人的脑子都像一团乱麻,各自作鸟兽散。刘志清操心尚斯铭的葬礼事宜已经开始忙碌,他走之前给尚泽明塞了一封信。医院的走廊里只有尚泽明,林礼嘉和苏霖曼三人。
尚泽明坐在原地安静的看完了整封信。从一开始的肩膀抽搐逐渐嚎啕大哭起来,林礼嘉和苏霖曼看着他,两个人一样无措。
尚泽明从前听说,死亡的人不是突然一下离开,他会一点点失去感官,从视觉一直到听觉。
他把头埋在胳膊里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尚泽明在想,刚才尚斯铭眼里的世界是不是就是这样。他心心念念在临终前见一眼这个并非亲生的孙子,那一眼,他究竟有没有看到。
尚泽明一直觉得自己在亲情这种关系上缺失了太多,他总寄人篱下在一个又一个房子。生母狭小的出租屋,孤儿院伸不开腿的床铺,精美豪华的大屋子,无论在哪,他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亲爸不要他,亲妈不爱他,养父养母只把他当讨好爷爷的一环。
他当然知道爷爷很爱他,可尚泽明从没想过,在他不知道的世界背面,原来他收获了比他以为的还要奇迹的爱。
“泽明,我亲爱的孩子,爷爷感谢你,感谢你来到爷爷身边,我的这几年过得愉快许多。
很多时候爷爷心疼你,是什么样的人生才会让一个真诚的孩子活的这么懂事。我总是希望你过得轻松些,活的更幸福些,可我好像没做到,每每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对你亏欠,我是个不够好的爷爷。
就像我跟你说的那样,我这一生没有什么遗憾了,如果非要说有,大概是没能看到你过得非常幸福到那一天。
泽明啊,我的孩子,爷爷最后的愿望,是希望你能幸福快乐,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所以这个愿望你一定能完成的,对吧?”
奇迹般的爱,这个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怎么会有人这么爱我呢,爱到让我觉得过去吃的苦一点也不算多。他的爱纯粹,充沛,包容又伟大。那个老人佝偻着身子为他遮阴避雨仍觉不够,一砖一瓦为他建造家园仍觉不够。
尚泽明想,如果爷爷还活着,或者他早一点看到这封信,他一定会抱着爷爷告诉他:你真的是世界上最棒的爷爷,我爱你。
可他没有机会了,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尚泽明哭的几近断气,他用力地把脑袋向后磕,在墙上撞出咚咚的响声。
苏霖曼不忍,她跪在尚泽明面前抱住他,把自己的手垫在尚泽明脑后。
“哭吧,哭吧。”她抚着尚泽明的脑袋,尚泽明也好似终于找到依靠,伏在苏霖曼的颈窝放声哭泣。林礼嘉坐在尚泽明旁边,一只手始终搭在他肩膀上。
又不知过去多久,尚泽明逐渐安静下来,他冷静了一会才站起身来。
“辛苦你们了,今天陪了我一天。真的……真的谢谢你们。”
“你知道我们之间不用说谢谢的,”林礼嘉拍拍尚泽明肩膀,“需要帮助随时联络。”
尚泽明点点头:“你帮我给老杨请个假吧,这段时间我应该不会去学校了。”
“好。”林礼嘉应下。
尚泽明还有很多需要处理的事,几人在路口分别。
第二天回到学校,林礼嘉和苏霖曼默契的对昨天逃学的事闭口不言,老师们也没有去问,除了尚泽明的座位空了下来,林礼嘉和苏霖曼轮番请假,高三生活一切照常。尚斯铭的离开像树叶凋零坠落,除了水面,未有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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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斯铭的葬礼定在阳光很好的一天,从操办到迎宾都是尚泽明主持,甚至出殡时的抱遗照的人也是尚泽明,尚立恒等亲戚比起逝者家属,更像是雇来的专业演员。医院那天势利刻薄的人都换上痛不欲生的表情,恨不得哭得昏厥过去。
尚泽明反而淡定许多,从葬礼开始到结束一直没什么表情,只有苏霖曼等人知道他已经失眠好多天。
送完宾客尚泽明仍然木讷地站在尚斯铭的墓碑前沉默,他让林礼嘉和苏霖曼先回去休息,他想和爷爷单独相处一会。尚泽明就那样站了很久,站到自己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你是老尚的孙子吧。”
尚泽明被唤醒,回头看见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太太穿着一身黑衣黑裤,手捧鲜花站在不远处。
尚泽明礼貌的点头弯身。
“真好。”老太太上下打量着尚泽明,她的目光那样温和悲悯,尚泽明竟不觉一点冒犯。
“您来晚了,葬礼已经结束了。”
老太太把花放在尚斯铭墓碑前,她盯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许久,站起身时摇晃了下身子,尚泽明连忙伸手搀扶。
“我知道,”老太太拍拍尚泽明馋着她的手背,“我就是来献束花,也该走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临别时又仔仔细细了看了一眼尚泽明,嘴里呢喃的仍是那句“真好”。
看着老太太走远,尚泽明心里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他并未来得及多想,因为回头时被一只蝴蝶牵住了视线。
尚泽明完全没有注意那只蓝黑色的蝴蝶时从哪里飞来的,它就那样安静的停在墓碑前的花束上,尚泽明蹲下身靠近它也没有离开。
隐忍一天的泪水顷刻涌出,尚泽明紧紧盯着那只蝴蝶,生怕自己一眨眼,蝴蝶便飞走了。
天空逐渐阴沉,明明天气预报说这一整天都是大晴天,可雨滴仍然毫无征兆地落下。
那只蝴蝶离开花束飞在尚泽明的身边。
尚泽明伸手遮在蝴蝶上方,原本乖巧的蝴蝶却一直躲着尚泽明的手。
“我答应你爷爷,我会做到的。”尚泽明的声音在颤抖,面上却在笑。
怎么有些人即使离开了也要这么操心别人。
“爷爷,我那天没来得及告诉你呢,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爷爷,能成为你的孙子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这就足够我感到幸福了,只是你不信。
爷爷,我会过得幸福快乐的,你也要。”
“再见,爷爷。”
最后一句话轻不可闻,这句话说完,蝴蝶又绕着尚泽明飞了一圈,终于渐飞渐远。尚泽明原本只是在原地注视,最终还是没忍住跟随蝴蝶离开。
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只是最后那只蝴蝶仍然在尚泽明的眼里缩小成一个黑点,一直到消失不见。
他终于和爷爷认真的告别,多日压在尚泽明心中的石头好像突然滚落。
推动那颗石头的,竟是小小蝴蝶扇动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