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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往事蒙尘 ...

  •   欧西林把露台上重新装修了,上面有个马槽子,很大的马槽子,用来做茶几,两边是竹墩子座儿,非常舒适的竹墩子座儿,上面放着靠垫,露台的地面儿换成了卵石的,有很多的小窝,那些小窝的下面是土壤,小窝里培植着植物,现在已经发出了嫩芽,梁梦舸走近才发现,原来马槽子是个鱼池,里头养着锦鲤,铺着卵石和水草,上面架空了一块儿钢化玻璃,玻璃上放着一瓶子五谷杂粮,梁梦舸和欧西林相视一笑,有时候,不是专业的男人,很少表达自己对美的追求,现在彼此心领神会;这老房子的屋顶是极其坚固的,竟然可以架上一座秋千,在没有架空顶盖的地方,就像是长出来的一样,木质的秋千,梁梦舸走过去,坐在上头,望着远处好一会儿才说:“喂,不是请我喝酒吗?”

      欧西林站在马槽子的旁边儿,微微一笑,“稍等一下。”

      等欧西林再回来的时候,一条轻薄的毯子盖在梁梦舸的身上,并且给他一双棉质的居家鞋,他提着一个篮子,里头放着啤酒和零食,他也坐在秋千上,打开两瓶啤酒,给了梁梦舸一瓶,欧西林腿长,体格强壮,坐在秋千上,立刻稳住了秋千,梁梦舸靠在秋千的一边扶手儿上,欧西林自然的把他的双脚放到了秋千上,没等别的表示,把毯子给他盖好,“夜风很凉。”一点儿都不容争辩,说实在的,露台上的风的确有点儿凉,这是海边的原因。

      蓝紫色的深邃的夜空,清澈的可以看到上面飘渺的星云,那些璀璨的颜色沉落到海里,把所有的星星都润上水色,格外的醒目闪亮起来,月亮就贴在两个人的头顶,或者身后,老旧的透明的黄色,海水哗啦啦的响着,四野俱寂,汽笛声远远的传来,两个男人坐在这里,不声不响的喝酒看风景。

      梁梦舸靠在秋千的一侧,身上的凉被有一半散落到了地上,欧西林的长腿撑着秋千,慢慢的摇动,不经意的摇动,他向梁梦舸举了举啤酒,“来吧,祝贺你的新事业。”

      “祝贺你的画室。”

      两个人一仰头,酒都下去了一半,欧西林舒适的靠着,“格格,我听说你那个怪楼地方有鬼故事,有没有利用呢?”

      “还没有太好的主意,勒勒说在那里搭建一个魔域城堡,小尧不同意,小尧喜欢同样冒险却与众不同的东西。”

      “恩,他是个天才,在很多方面都是天才,我和他有过合作。”

      “是啊,他很赏识你。”

      欧西林微笑了一下,碰了碰梁梦舸的酒瓶,“我有个朋友,是带剧团的,一个芭蕾舞剧团,我有个想法,既然那里你现在做成了一个爱丽丝仙境,不如加入一些玄幻的因素。”

      “哦,比如说?”

      “我的想法很不着边儿啊,你别笑我。”欧西林借助手势表达着,“你比如说,我们用干冰在某些地方做出烟雾的效果,设计好灯光,我朋友的那些演员,都穿着白色的…”欧西林想了一下,“比如说,那种从头到脚,都飘逸的蒙住头的白衣,执着灯笼,慢慢的从林子里穿过,然后有歌声传来,比如说,用芭蕾舞演员表现情人,传说中的情人,嗯…表现故事…用天然的空间感和距离感,表现那里的神秘,这会不会太惊悚了?”

      梁梦舸认真的看着欧西林,欧西林有些不好意思了,“喂,这算什么?”

      “你怎么想起来的?”

      “我不太懂你们那个,但是,自打你那个项目下来,我去看过几次,我觉得有这个可能性,我们可以把那里做成一个…”

      “一个开放式的剧场,每个人都是表演者,每个人又都是观看者,你这个家伙,真是了不起,这个主意不错。”

      “会不会搞砸?”

      “西林,有时候我们不怕搞砸,钱到了一定的程度,不是非得赚的,而是得实现一些想法,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你的朋友肯吗?我们可以谈谈费用。”

      “其实,他们已经办不下去了,但是,我还是希望可以帮助她,格格,这个不是什么创意,我只是为了自己心里能好过一点儿,我的这位朋友非常的倔强,不肯接受施舍,你可以和她谈,然后费用我付,不管她说多少钱,只要你觉得这个想法可行,那么,请你帮忙帮助我说服她…”

      欧西林说的非常的中肯,梁梦舸觉得这是个非常特别的事,喝了一口酒,淡淡的接口,“关于往事的?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你告诉我注意事项,不然我怕穿帮,男的女的,我怎么知道的他。”

      欧西林干了酒,叹了口气,双手放在膝头,一直的望着远处,最终看了梁梦舸一眼,“是个女人…”

      梁梦舸慢慢的坐直了身体,被子整个儿的滑了下去,他直直的盯着欧西林,“这个忙恐怕我帮不了…”

      欧西林苦笑了一下,把凉被重新给梁梦舸盖起来,“格格,别想的太多,我不是那样的人,她比我要大一些,是我一个…算是曾经的一个老师的女人吧,这样说也不太对,总之,和往事有关,与现在无关。”

      梁梦舸没有打听别人隐私的习惯,只是同样喝了一口酒,淡淡的说,“西林,珊子是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有些事情,也许你觉得无所谓,但是对于她就是很大的事情,她执着又善解人意,你不用隐瞒她,那样对你们有好处…”梁梦舸觉得自己说的多余,但是,还是想这么说。

      欧西林点点头,然后自嘲的笑了一下,仰头把新开的啤酒一口干了,“格格,人最可悲的事情就是明明想做个自我的人,却遇到了你在意的人或者事,问自己何必呢?”欧西林深邃的看了梁梦舸一眼,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可是,消失了,“不是何必,是感谢上帝,他总是帮你下定决心,。”说完这话,欧西林坐的端正了些,话语就顺着笔直的身体出来,“那时候,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我父亲去世的很早,他是资本家的儿子,被折磨死了,我的母亲是个美丽又坚强的女性,我们那个时候,学画被看做是很可笑的事情,可是,我妈省吃俭用的让我学,还用纸板画出黑白色的钢琴键盘,在纸板上教我弹钢琴…”

      “西林…”

      欧西林浅笑一下,“能够一起想起往事的人,真是不多。”是这样的,万籁俱寂,暗香浮动,繁星夜,心灵上所有的微尘都被拂拭干净了吧?何必又在乎流言蜚语呢?

      “我们住的地方不大,但是山水自然,独守一隅,没有学校教习我们系统的绘画知识,却恰巧,有个比我们大一些的男子…绘画是他的家传,他非常有天赋,他私下组织了一个小团体,教我们画画,第一次接触系统的绘画训练,一切都特别的新鲜,画纸,水彩,画笔,静物,石膏像…我觉得那个男子真是个了不起的人,那么有灵性,和善,懂得的非常多,肯听我们的胡说八道,他说话的时候声调非常的优美…”

      梁梦舸靠在那儿,听着欧西林优美的像诗歌一样的声音,从他的声音里揣测那个男子的声音,想象他的样子,看着欧西林的样子,欧西林转头看看梁梦舸,到现在仍旧在和自己斗争,把事情说的颠三倒四,可是,没办法说的更好了,事情的本身不是戏剧,而且突然来到,根本就来不及措辞,“那时候我想,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很独特,很喜欢看见他…这是奇怪的话吧,格格,希望你别介意,我不是想找个他那样的人,那时候还不懂这个,我只是想,如果有一天,我也遇到一个人,应该也是那样的,有灵性,自然,是野生的…”停顿了很长的时间,继续,“有一次,我去的早,想让他看看我画的画儿,却看见了我不该看的一幕…”

      梁梦舸紧张的说不出话来,欧西林继续微笑了一下,“我们有个小师哥,从来没见过那么清秀的男孩子,温柔,体贴,总是张着一对大眼睛听我们天南地北的说话,而老师看他一眼,就脸红,我们都很喜欢他,我觉得,他和我们的老师,那么的和谐,就像天地之间自然生成的一对鸟,一双树,两茎花,我说到哪儿了?是啊,我看到我们的画社老师正拥抱着他,他们…”欧西林鼓足勇气笑了一下,“他们在接吻,我第一次看到接吻,两个男人…一点也不奇怪,只是觉得他们美极了…”欧西林说不下去了,目光温情,惨烈,绝望,不顾一切,又云淡风轻的看向梁梦舸,露出一个微笑,梁梦舸尽量的往里缩起身子,因为那个‘接吻’而不知所措,欧西林觉得说到这儿,已经耗尽了力气,梁梦舸却突然说,“然后呢?”

      “然后?”欧西林的心猛烈的动了一下,“然后我就看到了我刚才所说的那个女子,她一直对我们的小老师非常的好,我们都知道她喜欢他,但是,那个时候,谁也不会那么说的,她飞跑过来,疯了一样的喊我们小老师的名字,她跑的那样快,好像赌命一样,我吓坏了,下意识的扑上去和她打招呼,但是,她好像知道什么似的,拼命的推开我,我扯住她的衣服,她回手给我了一个耳光,因为我们都用力太大,我扯开了她的衣服,她大骂我是流氓。”欧西林从始至终口气都是淡淡的,梁梦舸却觉得彻骨的寒冷和他并排坐到了秋千上,此刻,想说点儿什么,可是,说什么呢?

      欧西林拍了拍梁梦舸的腿,给他拉了拉凉被,“她发疯一样打我,死命的往老师和小师兄的那边去,绝望的喊他的名字,说——柬卓你这个丧良心的白眼狼,你这个太监命!当时她一定是疯了和平时一点也不一样,一边打我一边往里闯,但是,我始终没有放手,我没想到一个酷爱芭蕾舞的人却有那样打的力量,我能体会到那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的力量,也许是爱情的力量,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直到最后她哭的昏死过去,那件事,我被拘留了起来,因为她妈报了案,说我耍流氓,我妈去拘留所看我,她一点也没抱怨,只说,几天就可以出去了;我妈去她家给她妈送礼,求她妈放过我,这个姑娘跑到公安局去跟人家说,当时是她昏过去了,我要救她才扯开的她的衣服,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可是,突然有一天,我们的老师柬卓被抓了起来,理由是流氓罪,他们被小师兄的父母给告发了,说柬卓流氓小师兄,那时候小师兄还不满十六岁,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的,他向他父母说是他愿意的,被他父亲把腿打断,他妈差点被气死,我去他家,他躺在堂屋的破土炕上,浑身是土,面目全非,但是眼睛亮的惊人,他托我去告诉柬卓,他爱他。我没能见到柬卓,那个时代,流氓罪是很大的罪,我记得判决下来快的惊人是十六年,还被脖子上插上大牌子游行,他妈在他游街的晚上就上吊了,当时我就站围观的群众里,跟着囚车跑,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好像知道我带来了什么消息似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跟着囚车跑,一边跑一边掉眼泪,最后囚车加速而去,我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拼命冲他喊:‘换我心,为你心,换我心,为你心’——夜夜,‘换我心,为你心,换我心,为你心’——夜夜,我记得,我们的老师,总是温柔的管小师兄叫夜夜。”

      梁梦舸浑身发抖,一言不发,欧西林转头看着梁梦舸,心里慌的不行,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慢慢的靠近他,隔着被子,近乎乞求的望着梁梦舸,梁梦舸死死的看着欧西林,“然后呢?”

      欧西林没有退路了,“后来,政府在监狱给我们的老师治病,用电击,用精神病药物,我和那姑娘一起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了,那姑娘对他说,不管你怎么样,你喜欢谁,我守你一辈子。”

      “柬卓木呆呆的看我们,他忽然扯住我的手,什么也说不出,可是眼泪却汹涌的流出来,他的声音卡在嗓子里,我觉得有人把他的骨头给扭断了,把他所有的话都卡在那里,他的眼睛血红,头发都枯槁的直立着,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可是,我能体会出,他要说,即使我死了,也让他好好活着,忘记我,好好活着,直到管教用拳头打他的头,把他拖走,他终于扯着生铁的栅栏门,喊了一句‘我舍不得’。”

      欧西林的手微微的发抖,他尽量的控制,声音也控制在稳定的范围内,“柬卓终于还是死在了监狱里,没人去给他收尸,我和那个姑娘在一个有雾的清晨,从监狱的后门把他接出去,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装殓他,我就背着他,我那时候才知道,失去生命,就失去了鲜活,一切都被压在了心里,人变得那么重,我的腰几乎都断掉了,那个坚强的近乎强悍的姑娘只是哭,哭的走路都走不稳,连夜剪了很多的纸钱,在我的后面抛洒,一边撒一边喊‘柬卓,你去吧!天黑路滑,人言可畏,你别害怕!’我们把他埋在了后山,我妈说那儿干净,夜夜的两条腿都被打断了,哪儿也动不了他不吃不喝,一心求死,即便这样,整个儿巷子的风言风语却穿过门板到他和他父亲的耳朵里,那个年代,流氓罪和同性恋…”欧西林冷笑了一下,“比杀人越货,投敌卖国还要让人觉得罪不容诛,祖宗八代的脸都丢尽了,夜夜在一个黑夜,刺穿了自己的耳膜,刺瞎了眼睛,割断了双手的动脉,谁都听到了他喊得那一声:我的心啊!他死的时候还不满十六岁…”欧西林的手冰凉,他必须把故事结束,“那个姑娘就是我说的那个朋友,她叫高晗,一辈子也没嫁人,负责柬卓的父亲和夜夜父母的生活…”

      “负责他们生活的还有你吧?”

      欧西林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看着梁梦舸,就这个时候,两个人对望着,四周静寂无声,海浪似乎都退到了远处,繁星清新明快,风环绕着两个人,人真是奇怪的动物,用诡计和所谓的智慧还有自尊去应付这个世界,打击敌人,树立壁垒,强硬的不肯妥协,却卑微的用气味,眼神,甚至那种说不明白的东西寻找同类,一旦寻找到,便背叛了一切,全无道理。

      欧西林的世界沦陷了,片瓦无存,只能紧紧的,一动不敢动的落在梁梦舸的目光里,那里就是为了毁灭而存在的,一点儿也不后悔,梁梦舸一瞬不瞬看着欧西林,一切都来不及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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