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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发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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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的夜晚,马路上有一堆人影在晃。他们似乎在很焦急地寻找些什么,但又透着一丝茫然。
一个带着袖套的大妈拿乌黑的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她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她真的很想回到自己的家,好好泡个脚,洗洗脸。
偏偏这场车祸的受害者她认识,她前几天还让他借了厨房给病房里的母亲做饭吃,多少也算有点交情,更何况那人是个这么善良的孝子。
她扯住老伴的手,给他使了使眼色,老伴却假装没看到一样的,扭头跟着大部队一起走。
他了解妻子的心情,毕竟天气这么闷热,暖黄色的路灯照下来像火烧在皮肤上,他隐约感觉有蚊子在他耳边叫,但是要是拍了蚊子,就会留血印子在手上,现在还不好洗。
他对那位受害者倒是比妻子熟悉得多。真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好人啊,镇里唯一的大学生,长相也干净,他还记得受害者曾经帮他修过电脑,还教他怎么用基本的ps软件,如果没有这位年轻人,他真不知道怎么开照相馆。
受害者还说要和他一起做这家照相馆,虽然他也不是那么愿意,但他能理解他的心意。
大部队终于走到了事发地点。破破烂烂的车,漆上有许多刮痕,受害者已经被送往医院了,但谁都知道,被炸成那个样子,活下去的可能微乎其微。他白净的面孔上是被火烧过的痕迹,衣服上也是爬满褶皱,染了许多烟灰。
“我们今天聚在这里,势必要找到凶手。”
发话的是一位上班族,虽然和受害者算是同龄人,但已经是某私企人事部门的一位经理,可见也是一表人才。他整了整自己的西装袖扣,想去口袋里找一包纸巾,他背后的夹衫全都湿透了,额头上也是布满汗珠,早上喷的定型喷雾现在散发出一种难闻的味道,如果是往常,他一定会回家,可想到受害者与他的情谊,他没有不在这待下去的理由。
他不仅和受害者来自同一所大学,甚至毕业后还进了同一所公司,足足八年的情谊啊。虽然最近终于升上了经理,算是工作交接等最忙的时候,但他依然要放下眼前的工作,给他的好兄弟一个说法。
想到好兄弟烧焦的面庞,满是细碎伤痕的手,他手臂上有一截的骨头突出,像是骨折,血淋淋的,染红了一整段手臂,让人不寒而栗,他看到的时候,很是心悸了一阵。
怀疑的目光在众人前打量,精明的双眼藏在镜片下。
他很怀疑那个穿着破烂的老人,据说是受害者楼下一个收破烂的,他盯着他黝黑的手臂,肌理紧紧地贴在瘦小的骨架上,惊人的细,也惊人的有力。他知道拥有这样手臂的人,年年守着这样一个岗位,或者说生存的方式,他们的内心想必不总是那么善良的。
毕竟只能顾上自己,其他的人,可能没什么剩余的好心了。
他走了上前,决定自己先作一个表率。
“这位爷爷,请问您对凶手有什么看法吗?”
老人混白的眼珠转了转,他就穿了一件白背心,汗水味直冲经理的鼻子。
没人回答。
经理尴尬地站在那里,没抽出纸巾,只能任汗水从眼睫上流下来。
还好旁边有位大妈看不下去了,事实上,在经理旁边时,她就一直想说话。这位大婶的面上有一股难以忽视的红色,让她看上去像过敏了。
“我有想法!”
一张红扑扑的脸找到经理面前:“那个凶手啊,肯定没这么简单。”
“如果只是车祸的话,那小放怎么会烧成那个鬼样子。”大妈有意停顿了一下,“整个人都和黑炭一样,连脚后跟也是!”
经理留的汗更多了,这确实是一个很难得的插入点。他顿了顿:“尽管这么说,但当时我想大家都看见了,当时小范整个人都被炸得,”犹似不忍地低了低头,“他的大肠都流了一地。”
“已经很难辨认出原来的样子了。”
大妈不依不饶,往近点看,还有点泪水挂在眼角:“宋经理啊,你可一定能给小放寻一个公道。”
“各位乡亲们可谓是有所不知啊。”她往里缩了缩身子,染过的棕发披在两边,摩挲着腕上的碧玉镯,“这位受害者本有可能成为我的女婿,我家的佳佳和他算是从大学一路走上来的。我心里啊,也把他当自己的儿子。”
这位妇人虽体态有些难免的臃肿,但说辞姿态无不大方得体,众人看了,也是微微惋惜。
除了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蹦出来:“你惋惜?”
“你和你那宝贝女儿身上穿的,用的,有哪些不是向你们家那个便宜女婿要的?”
一个精瘦的妇人手插在腰上,声调里面无不是恶毒和嫉恨:“结果呢呵呵。我可是亲眼所见,你那女儿不知道在陪哪个人逛街呢。我本来还想上前打个招呼,不过看那人长得,又矮又胖。”
“我想了想,还是没上前去。毕竟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经理看那个被说的妇人脸更红了,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人打断她,那位妇人更往里缩了缩,像是看到什么飞虫。
路人们看起来也没有多信服,他们有的人也往后退了退,像是怕被女人的口水喷到。
那位妇人便转过去和众人解释,这回她的眼泪直接流了下来:“不是这样啊,佳佳和小放的感情我是一直看着的,她从小就胆子小.......”
瞥到那个女人还欲再骂,经理给了她一个警示的眼神,义正严词道:“每个人都有发声的权利。”
妇人从经理那得到了鼓励的眼神:“陈大嫂会这么说,我也很能理解。”
“佳佳胆子太小了,见到人也不喜欢坑声,我也多次劝她改这个习惯。她有时候见到陈大嫂啊,也不说声好,可能让陈大嫂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妇人看了看经理,经理也接过话:“我也听小范说起过他的女朋友,他也是说胆子小,不喜欢见生人。”他吐了口气,这使他的声音听上去更低沉,“小范却是很喜欢这一点的,他说这样很可爱。”
众人听了也都觉叹惋。
一群人站在马路上叹气,终于引来了一位加班的打工人。
他看上去非常疲倦,又透着昂扬的抖擞。
他观察着马路上的一堆人,觉得像□□游行现场,毕竟现在可是凌晨。
但记者的好奇心催促着他一探究竟,这将会是一篇有趣的报道。
他悄悄挨近一个老人,这也是有预谋的,这位老人虽穿着破烂,离案发的场地也远,可新闻人的直觉告诉他,找人准要找这位。
整辆车狠狠地撞上了路边的防护杆,尽管如此,引发爆炸的可能性仍然不大,很有可能开车的人在撞车之前车便有了问题,难怪这群人对着一根杆子找凶手。
他听着周边人密密麻麻的声音,有人说这辆车是7点钟炸的,他当时正在对面楼里看新闻联播,有人说晚了,不然不会现在还没找到凶手,也有人说早了。
有人说他猜凶手一定是对车动了点手脚,有人说他怀疑,这场车祸是一场骗局,混淆视眼的,有一个精瘦的妇人还在破口大骂,对一位看上去穿戴不凡的女人恶语相向。
他都听了一点,却觉得越来越模糊。
这位可怜人,说不定被人狠狠打了一顿,也可能被人烧了出租房,还有可能志得不满没想清楚,开车也是要心态的。
一个经理走向他,两人露出了同为打工人的笑容。
“这位先生,您好。”
“你也好。”
“刚才看你有一阵子了,似乎一开始没见到你?”
“呵呵我也就是个过客,看你们聊的热闹。”
经理脸上顿时哀怮起来:“实不相瞒,这里的死者和我们大家都有一定的情谊。”
“大家都想帮他查出凶手。”
“为什么不去问问警察呢,这样似乎更有效率。”
经理掩面,似乎更为沉痛:“自然是已经联系警察了,只是事情太过复杂,大家都想出一份力,也好早日找到凶手。”
年轻人怔了一会。
“我也想了解一下,既然那位大哥是个这么好的人。”
经理再抬头时,打工人脸上仍然是一副无可挑剔的微笑。
“呃,我也有几个凶手的人选。”
他指指一个戴袖套的大妈:“你看那位婶,看上去挺和蔼的,其实一直是她给受害者的母亲做饭,而你不知道的是,这位受害者的母亲几天前就死了。”
“听说人在病房里?”
“是的,但是主治医生都说了,治好的可能性极大,事实上,我也去看望过几回,夫人状态很不错。”
经理给打工人看了看手机里的病情报告。
“还有她的丈夫,就是那位叔,挺阴沉的。他开了一家照相馆,受害者近来表现出了让他把照相馆做大,然后进行投资的倾向。”
“那也不至于。”
“是嘛,我们年轻人自然觉得是好事,那位爷就觉得他是想偷他的照相馆了。而且受害者的妻子遭到了网暴,就是这样说,你也知道的,女孩子的隐私照被放到了网上,还是和另一个男人。”
“那还真是........”
“我们都知道那个女孩不会干那种事的,也有警察说不排除p图的可能。”
“那这样一来,就互相有仇怨了。”
“确实。还有,想必你也听见了,那两个女人,一直对骂的。”
“听见了。”
“那个瘦一点的,平时就有一点偷鸡摸狗的坏习惯,还是个老赖。而那个胖一点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坐吃山空,只会借着身份压榨。”
打工人叹道:“那看来这份情谊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经理无奈地笑了:“这还不止,看到那个非主流了,一讨债的,受害者啊,顾及女孩子声誉,想早点娶,你也知道她妈的性格,出了这个馊主意。”
“还有那个特别高的,人就是修汽车的,这么说来,他的可能性绝对不会小。”
打工人仰头望了望天,快亮了。
“我想你肯定想问问我和死者的关系。”
“要我说,我是他的大学同学,也是和他一所公司的。”
“看到他这样子,我真是伤心也后怕。指不定哪天,我也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经理开了这个似乎不合场面的玩笑后,也识趣的走了。
他要去找新一轮的凶手。
“真是恐怖啊,要是我是受害者,我会自杀。”打工人喃喃道。
旁边传来一声怪笑,他才注意到老人一直站在他的身边,他感到背上很沉重,那个老人看上去却一派轻松。现在这声音听上去像索魂的。
“我是收尸的,要我说,”闻声,经理转过头来,他和老人对视片刻,两人不知在这一瞬间达成了什么,共同崩出一阵苦笑,这笑容在打工人看来煞是诡异,“凶手是所有人。”
老人突然握住了打工人的手臂,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老人脸上的神情又是那么抗拒,像是吞了致命的毒药:“没想到灾祸会这样降临,他们又惶恐,又不甘。”
天终于亮了。阳光像一把利剑从地平线挑开沉沉夜幕,新一天的初晨照亮了年轻人爆炸的车,丰田卡罗拉,家用亲民款。
打工人突然想到,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大概不想成为自己生命中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