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平生意》几枝芽

2、前尘旧事

　　落叶纷飞，秋已到。

　　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盏琉璃灯摔在了地上。

　　闻言，忽有喊声此起彼伏，只见书阁冒起黑烟，零星闪烁着刺眼的火光。转瞬间，似枯木炸裂声，阁楼柱子轰然崩塌。火花四射，已有五丈高。火势凶猛，人群在惊吓的情绪中摩肩接踵，奔波在水井旁。

　　提灯太监张皇失措，因为现下太子殿下萧祈的轿撵正巧在书阁旁的小径路过。

　　书阁随时都有坍塌的风险，他满头大汗，大声向轿夫喊道：“快！快送太子殿下离开！”

　　那群轿夫见状立即加快了步伐，便赶着离开。

　　萧祈掀开帘子，晃眼看了一眼身后的书阁，似曾相识般喊道：“如喜！”他抬手示意跟在轿边的贴身太监过去。

　　“传我口谕，前院遣散宫女，你带人去后院将里面的手卷典籍搬出来。若火势蔓延到后院，不必再进去。停轿！”

　　一声令下，轿撵便停在了墙檐下。

　　如喜得令，招呼轿夫也赶着跑去了后院搬书。提灯太监提着琉璃灯照在轿撵沿上，秋风忽的吹得车帘呼呼作响，太子殿的宫女俯身上前听候差遣。

　　只见一双骨节分明宽大的手掌掀开了帘子，萧祈弯腰走出轿撵，身长八尺的他在狭小的轿撵内憋屈的难受，此刻终于能伸出他修长的双腿。眉宇之间微微皱起，深深吸了一口气，眯起双眼看向火光燃起的书阁。

　　他记得八年前，这书阁也曾在秋夜突然燃起大火。

　　当时他正恰巧在宫外处理水云涧炮房爆炸的事故。太监宫女慌成一团喊道走水了，只不过今夜的火不如八年前那般凶残，那会烧得只剩一片灰烬。萧祈又觉想起什么一样，他突然急步奔向书阁，身后的宫女都随他急匆匆跑着。

　　提灯太监慌忙道：“太子殿下，书阁危险！您千万不可前去啊！”

　　见萧祈惊慌不已，他想起弟弟宋夕元还在书阁里，不顾提灯太监的阻拦，迈开双腿奋力奔跑，身后的太监宫女跟了一路。

　　萧祈心慌意乱的大声喊道：“阿元呢？快带人接他出来！”

　　提灯太监一听阿元二词，便知道他说的是何人。宋夕元，太子殿下的胞弟。

　　八年前，书阁失火。宋夕元年纪尚小，困在大火里险些要了他的命，是国公府的二公子冒死背出来的。可如今，小王爷正养在荆州。定是太子殿下见书阁失火，恍然间想起八年前的那件事情所以才慌了神。

　　他气喘吁吁，也向萧祈喊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小王爷现下不在朝京，他在荆州啊！您记错了！”

　　“太子殿下！书阁危险，没有人困于院内。小王爷在荆州，您别着急！小王爷不在朝京！”

　　萧祈终于放慢脚步，手握成拳，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暮地想起当日宋夕元被救出来的情景，白皙的脸蛋上被烟熏得发黑，眼角噙着泪珠。足足昏迷了五个日夜，夜夜高烧。人差点就没了，他一想到便觉心惊肉跳。

　　“阿元！”

　　“太子殿下！”提灯太监终于赶上，抬头对萧祈说道：“禁军已前去救火，您不必太担心，小王爷不在京中。”

　　夜风凉，今儿恰巧是秋分。

　　萧祈恍惚，心想，如今算来他已有十八，是该回来了。远处火光见小，橘色光影交错，头顶是清冷的月光。

　　他回首对着提灯太监说道：“双儿，我要见父帝。”

　　书阁火势慢慢变小，禁军统领带着一群人正和如喜一同搬着抢救出来的书籍。好在书阁后院放置的重要文献没被烧毁，只烧得前院王宫贵族听学处。

　　萧帝寝殿内，烛光摇曳。萧祈迈着沉重匆匆的脚步而来，萧帝虽已年迈，但身体却一直很硬朗。宽厚的肩膀埋没在案前的折子中，听见这迈步声音便知道是萧祈。

　　知子莫若父，他放在手中的笔，合上折子，看了一眼萧祈说道：“稷云，这么晚了…”不待他说完，萧祈便跪在地上，眼角微红，急迫道：“请父帝安，父帝可准许接胞弟回京？今日儿臣去请安，瞧见太奶奶做了红豆糕，我素不喜吃甜食，我知道是太奶奶想他了。恳请父帝看在太奶奶日夜思念夕元的份儿上，接他回来吧！方才我回宫经过书阁，书阁失火，虽说如今是深秋，可再不济洒扫掌灯宫人误将烛火打翻也不会这般火势凶猛，我已命人将后院书册都运了出来，恐是当年...”

　　萧帝身子微微后倾，眼下跪着的是他最喜爱的皇子。唯独他一人继承了他所有的优点，特别外形上，跟他年轻的时候如出一辙，一双淡色眸子里尽是一股傲气劲儿。想来这些年也帮他分担了不少棘手的难事，在朝中口碑也是极好的。唯独心软这一点不像萧帝，只要一遇见他弟弟的事情就六神无主，恍恍惚惚不成样子。自古君王都不需要太过于仁慈，所谓明君贤相，心软可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将来萧祈是要继承这江山社稷的，心软会被人拿捏。

　　萧帝抿了抿嘴问道：“恐是当年谋害夕元的人又回来了？”

　　萧祈道：“回父帝，时隔八年，书阁再次失火。且失火处在前院听学而不是后院藏书楼，想来若不是意外失火，就是有人故意放火。他的目的不是冲着文献，也不是在于贵重书画，偏偏是王孙公子听学的临江舍。”萧祈脑海中浮现弟弟当日被救出来的画面，心中有些不安。

　　萧帝顺着他的意思说道：“前些日，太傅上奏弹劾吏部折子，一纸写下了寒门学子求学的艰辛。而今我朝文武百官，有多少是攀附世家子弟关系，又有多少是敛财买卖官职来的？朕虽老，可朕心没瞎，眼还清明！”说完便让老太监把折子递给萧祈。

　　“朕召集众亲王子孙，太宰国公世家公子在临江舍听学，便是未来想让才能出众的人好好辅佐你。万里江山，你一个人在上，没有一个出谋划策的首辅大臣替你办事如何能行？”

　　萧祈合上折子，他低头看向萧帝的皇袍。曾几何时，萧帝也是一头凶猛的豹子，从前在战场上以速度取胜敌方，打的对面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朝京盛行武将，从文佼佼者不过尔尔。

　　萧祈道：“父帝体贴儿臣，儿臣明白父帝的良苦用心。”

　　萧帝抿了一口清茶，语气缓和不少。

　　“今日书阁失火，朕已命人去暗查，这事儿你也不必过问。至于夕元嘛，他身子不好，朕送他去荆州养着到现在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吧?”提起宋夕元，他微微一笑。

　　萧祈低眉颔首，回道：“如今算来已十八了，上月差人送来的家书里说自己今年又长高不少，很是想父帝。思迁先生许他出府，结果他带了一府的人去城外施粥，把家底掏了个干净。又遇上一白衣老翁，连哄带骗把人捆了到府上。父帝您猜这人是谁？我竟也没想到，他居然把翰林院的陶阁老绑走了。”

　　萧帝莞尔，隐忍笑意：“这小子越发没规矩了！”

　　萧祈又道：“陶阁老自退朝回乡后就四处游历。寻天下文人墨客，逢人就要切磋一下诗词书画。没曾想路过荆州被他捆了去。也闹着要跟阁老讨学，把府里值钱瓷瓶玉器都当掉买了许多字画。陶阁老连连摇头说他胡闹，府里又有十多个人守着阁老，困得他无法脱身，正巧思迁先生也在。也算有个人陪他，便留下了。”

　　“他能安心跟陶阁老学，自然也是好的。若非阁老请辞回乡，朕万万不会放他离开朝京。如今留在夕元府上，也算是机缘巧合。”

　　萧祈见萧帝心情愉悦，更加觉得接宋夕元回京有望，便接着说道：“父帝，虽说荆州有思迁先生和陶阁老，可阁老毕竟会离开。夕元也长大了，再过几年也是要谈论婚事的。”说罢看向萧帝，他知自己父帝看重血脉，提及血脉他必定会考虑。

　　萧帝抬手，老太监换了一盏茶。

　　“既然临江舍烧了，就交予工部重新修缮。世家子弟的学还是要上的，让孟迁回来吧。你且传朕旨意，命孟迁回京，任翰林院侍讲。教书嘛，他会的。夕元也跟着回来吧，朕也看看他这些年都跟着孟迁学到了些什么。”他顿了顿，又道：“城东的宅子空着，就让他去那儿住吧。”

　　一旁的老太监挑了挑灯芯，对萧帝说道：“陛下，城东那间宅子常年没人住，经年累月风吹雨打，想必也是残破不堪。且离宫里比较远，小王爷每日进宫请安也是劳累奔波。”继续说道：“二里红石榴街还有宅子空着，您看要不要换一换？”

　　萧帝有些乏了，想着工部要修缮书阁，再去修城东宅子也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加上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精力大不如前，趁早让孟迁回来也是可行的，便起身对着萧祈说道：“朕累了，身子乏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二里红石榴街的宅子你命人去打理吧。”

　　老太监连忙去掺扶萧帝，回头望了一眼萧祈，行礼。

　　萧祈谢恩，人高马大的身材真是十分扎眼。站起来比他父帝还高出一截，脸上还带着笑意，眼神却又回到冷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