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皎皎似月光

4、再见，再见

　　“季迢呢？”
　　“不知道，旷了课好几天课。”
　　喻遥道谢，默默吐槽季迢爱玩失踪，又忙去问别人看见她没。
　　“她啊，估计又在夜店呢。”
　　还是听见了不愿意听见的，喻遥心情一点点低落，问了地址，慢慢寻了过去，是一间可以容纳百人的房子。
　　坏境不言而喻，杂音与歌声此起彼伏，混在一起令人烦躁。喻遥自动屏蔽男女热吻的场景，饶了大半圈才找到季迢。
　　灯红酒绿中看不清她的神情，季迢穿着短衣和短裤，两腿交叉坐在沙发上，从嘴里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显出一种常客的状态。

　　“季迢。”
　　“喝一杯？”季迢抬头看她，许是酒精作用，脸颊醉红，语气也不如寻常，竟有几分温柔缱绻。
　　“跟我走。”喻遥尽量冷静，声音还是有些颤。她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拉着季迢走出夜店。
　　手冷，心也冷。一直走了很远，季迢挣开她的手，喻遥僵着是身体不敢回头。

　　“你应该明白吧。”季迢淡淡的说，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明白什么？”喻遥装傻。
　　“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人们总说眼睛藏不住任何事，喻遥觉得季迢的眼里什么也看不出。或者说她不愿意看出什么。
　　兴许是今天的风格外大，喻遥从来没这么冷过。

　　“我们回家，好不好。”几乎要哭出声，季迢伸出去的手在几秒钟犹豫后缩了回来，冷声道：“那是不你的家，喻遥，我没有家。”
　　喻遥不知道季迢怎么了，她心痛到窒息，感觉到季迢离开，她才抬头，指尖拂去泪。
　　说到底，她还是留不住一个不属于她的人。
　　回到家，喻遥没了精神，躺在床上却入不了睡。

　　“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喻遥，我恨你啊。”
　　“……”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季迢和她死在海里，鲜血如同转瞬即逝的玫瑰。
　　她离不开季迢，她对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动了心。
　　喻遥爱上了季迢，想和她有个家。

　　……
　　季迢被气笑了，灯光映射下，喻遥脸上多的是妩媚，小丫头一举一动都撩人心弦，纤细的手臂净如白葱，手腕上纹了朵玫瑰，脸上的妆容不符年龄的成熟，吊带短裙也是勾人的玫瑰红，举手投足间都是季迢的味道。
　　“你来啦。”嗓音甜甜腻腻，不知勾了多少人的心。
　　不愧是亲生姐妹，整体下来有七八分相似。
　　“两位美女长的真像，一起来玩啊～”咸猪手快要上来，季迢率先拉住喻遥的手腕，将她带出。
　　手腕发疼，喻遥没在意，不想在意，她对季迢笑道：“你不是说，我们不是一路人吗?你看，我也可以成为你。”
　　季迢静静的看着她，很久很久才出声：“你不是我，也不会是我，就这样吧。”光直直的射在她的身上。

　　喻遥冷静了，随后又是爆发，笑着流泪：“季迢，你还有没有心。你没有，我有啊。我又怎么不恨你，我们都一样，没什么区别，被人说过最恶毒下流的话，打过最心碎的伤，在黑暗里苟且残喘，让我至身黑暗的人是我的父亲啊，我的母亲天天望着别的男人的照片流泪，我不恨吗？你以为我过得很好是吗？真蠢。和你一样，笑脸相迎却得到一巴掌，吃着前几天的剩饭，我们都是灵魂里的腐朽，骨子里的贱，永远见不到光。”

　　喻遥的嗓子哭哑了，眼泪再也止不住，哭的喘不过气。明明这么阳光的天气，两个人却都感到了骨髓深处的冷，在心里有一道声嘶力竭的哭声，每一声都仿佛刺人的冰锥直击心脏。
　　“抱歉。”季迢只能说出这两个字，她似乎做了很大的决定，转身离去。
　　喻遥在江边蹲了很久，还是想不通，倒是愈发难受。

　　“回家吧，看你在这蹲了很久，傍晚容易着凉。”易轻冉有些担心，蹲在旁边安慰她。
　　“嗯，知道啦。”喻遥总是那么温柔，也是注定的压抑一生。
　　季迢转了学。
　　做的真绝。
　　喻遥没什么反应，甚至连一个表情有没有，淡淡嗯了声，睫毛下的眼睛里什么表情也看不见，没了神采。
　　指尖触碰冰凉的课桌，如同季迢冰凉的手。

　　……
　　“阿瞻～就这一次～”程阙考进了全年级50，顾瞻仍不松懈，按着他做试卷，程阙实在不想见到这烦人的试卷，可怜巴巴的向程阙撒娇。
　　显然受用，顾瞻轻嗯了声，算是答应带程阙出去玩一天。
　　闷了这么久，程阙压抑不住自己的内心，像个小孩到处乱跑，顾瞻一直紧跟在后，眼里的笑意与温柔皆藏不住。
　　走到一处时，顾瞻停下步伐，略略思索。
　　程阙没见着顾瞻，回头望了望。

　　盯着顾瞻逆光的发稍发了会呆，程阙跑过去牵住顾瞻的手，感觉到手心温热，又一直蔓延到心。
　　顾瞻将刻着“瞻”字的红豆手绳带在程阙左手上，自己左手上也有一条刻着“阙”字的手绳。
　　“原来你喜欢这些东西啊～”程阙一副懂了的表情，不等回答，又拉着顾瞻去看电影。

　　“像你这种高冷学霸很少来这种地方吧……看那，情侣半价哎。”他们还牵着手，夕阳逐渐黯淡，售票员愣了会，反应过来后给他们售了票，笑着祝他们白头偕老。
　　如愿以偿看上电影，外面放起了烟花。
　　“明天去见我爸妈吧。”
　　“好。”
　　电影至高潮，他们吻了余生。

　　……
　　喻母回来了。离开那个男人，她好了太多。
　　“阿玉啊，怎么瘦了那么多呢?”阿婆颤抖着去抚摸喻母的脸，瘦黄苍老的手像另一种形式的泪。
　　喻母握住那只手，“最近有点忙，瘦了些，会胖回来的，别担心。”
　　“再忙也得注意身体，累垮了怎么办?”
　　“好啦，我想吃您包的饺子了。”喻母转移话题，和阿婆一起进了厨房，这个家有了生气。
　　从厨房出来，喻母轻轻进了喻遥房间，窗台上摆着枯死的鸢尾花。
　　“记得你以前不喜欢花。”喻母在喻遥身旁坐下，旁边的人没有回答，直直的盯着天花板。

　　喻遥：“我见到她了。”
　　喻母：“我知道。”
　　两个人都陷入漫长的回忆。
　　下午的阳光正好，十岁的小喻遥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家，她想找到备用钥匙开门，在房间里乱翻一通，拿到钥匙后，目光被箱子底部一个黄色的小本子吸引，是淡淡的黄色，上面印着小花。
　　打开本子，显然是喻母的字迹。

　　1984.8.7
　　我们在一起了。
　　8.9
　　他给我带了橘子，亲了他一口，她们在旁边起哄。
　　9.5
　　吵架了，他在墙外等了一夜，很心疼。
　　10.3
　　他回部队了，不知道多久回来。
　　11.5
　　有一点想他。不止一点。
　　12.2
　　他给我写了一封信，臭男人。
　　1985.1.2
　　快回来了。
　　新年
　　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半夜翻墙进来被我打了，见我生气又使劲哄我，拿他没办法，我是败将。
　　2.4
　　回来后就一直缠着我，和以前一样。
　　2.5
　　他说想和我有个家。
　　2.8
　　又回部队了。
　　4.25
　　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怀孕了。
　　写了一封信给他。
　　7.5
　　肚子慢慢大了，宝宝，一定要平安出生呀。
　　9.9
　　宝宝好安静。
　　11.19
　　队长说，他回来看孩子，意外出了车祸。给我留了一枚戒指。
　　11.20
　　妈来看我了，她向来不喜欢他，现在又劝我我孩子生下后给别人。
　　我没有回答，给孩子取了个名字。迢。
　　12.29
　　医生说我精神不太对，可能是产后抑郁，……对，一切都是因为她。
　　1986.1.3
　　我让妈带她回江南，送给别人。
　　1987.7.7
　　我结婚了，泯。
　　11.1
　　孩子出生了，给她取名遥。
　　1988.2.1
　　他是家暴男。
　　……
　　从这之后，时间跨越度便大了。
　　1994.8.9
　　泯，我爱你。

　　小喻遥猛然发现，时间就是今天，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喻母在寻死。
　　慌乱中收拾好东西打开门冲出门外，往喻母常去的地方寻找，跑到喘不上来气，终于看见喻母的身影。
　　身影坠落，鱼儿受惊四散，没有思考和犹豫，小喻遥跟着跳了下去。

　　喻母惊觉来人是喻遥，她可以死，但喻遥不能。可她死了，喻遥怎么活?母爱让水性不好的喻母连拉着喻遥上了岸，小喻遥使劲咳嗽，怕喻母再有动作，手紧拽着喻母衣角。
　　喻母没有责备喻遥，两个湿漉漉的人回了家。
　　那天晚上，两个人各怀心事。
　　小喻遥也想明白了很多。
　　日记里那个人绝对不是她爸。
　　她还有一个姐姐。
　　她妈不爱她爸。
　　真他妈震撼。

　　那本日记很快便找不到，时间一恍而过，喻遥在江南遇见季迢。
　　喻母没什么反应，淡淡的看着喻遥。
　　“你不该抛下她。”喻遥闭上眼，感受射进来的一缕阳光。
　　“事情已经成了这样，再不该又有什么用呢。”
　　不久便放长假，喻遥第一次对时间有了概念。开心的日子过起来是很短暂的，回忆起来却漫漫，一个人坐着傻笑。那个人离开后，度日如年，回忆起来不过就是时间单位，然后红了眼。

　　“会再见的。”易轻冉安慰喻遥。
　　“是吗……我有个东西落在她那了。”
　　“什么？”
　　喻遥泛红的眼睛看向天边的光，用手指着左胸口：“心。”

　　……第一年
　　喻遥话变少了，人更温柔了些。
　　冬天下雪的时候，她去了上次重逢的地方，想起那次白发，想象季迢还是如以前般向她缓缓走来，但直到冻得双手通红，眼泪不受控制，季迢也没来接她。
　　……第二年
　　是所不错的大学。
　　放假回家最爱做的事就是去她们走过的地方伫足，到江边时，偶尔会一怔，她抬手替自己擦了泪。
　　……第三年
　　有几个男孩子对她表白。
　　……第四年
　　攒钱买了个智能机，偶尔画画，但总是画的像季迢。喻遥看着画哑然失笑。
　　……第五年
　　喻遥剪了短发，还挺酷，依旧爱穿裙子。
　　兜兜转转又是半年。

　　该遇见的人还是不会错过。
　　喻遥剪了短发，再见季迢时又是长发。
　　两人相对无言，夏天把心热了热。
　　“……好久…不见。”喻遥的声音有些发抖。
　　“瘦了。”季迢还是短发，还是以前的样子，唯独那双眼里多了几分柔情。
　　喻遥轻笑一声，模糊了双眼。
　　季迢指尖冰凉，替喻遥拂去热泪。
　　“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