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另一个朕》洛不了就展

178、侥幸

　　地牢的火势来得迅猛，暗影署和巡京卫的成员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彻底将其扑灭。

　　江淮略显疲惫地倚在被熏黑了的墙面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滚落而下，落入眼中，带来一阵阵略微的痛意。

　　那场爆炸虽然并未让暗影署成员丧命，但几个成员却也的的确确因为爆炸受了重伤。虽然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在黑街安置了炸药，也并不知道对面的意图到底如何，但江淮却隐隐约约从那场针对黑街的爆炸中察觉出了一丝警告的气息。

　　他抬眸看向不远处正在向巡京卫成员下达命令的程渔，目光少见地放柔了些许。

　　十一天前，护国公府被炸毁，江淮以为程渔也死在了那场爆炸中。

　　十天前，黑街被炸，暗影署成员也有人受伤。

　　而九天前，程渔率领巡京卫众人前往黑街，与江淮议和——巡京卫希望与暗影署合作，一是查清爆炸案的凶手，二是找到失踪的胡轩和贺长卿。

　　一想到当时的情形，江淮的胸口还是传来一阵一阵沉闷的痛感：他几乎忘了程渔那时跟他说了些什么，他能记起来的，只有程渔完好无损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那倾泻在他眼前的刺眼的阳光。

　　程渔和他说，巡京卫和暗影署合作的这个决定，并非樊林的命令。

　　那坚定地站在他眼前的身影让他有些恍惚，或许程渔将他那久久的愣神当做了拒绝，于是她上前，用只能让彼此听见的声音小声说道：

　　“江淮，求你了。找到胡轩。”

　　那时他清晰地从程渔脸上看见了失望和走投无路。当意识到程渔的情绪所指为何时，江淮有刹那的庆幸——哪怕只是一点，她也终于肯不再那么对樊林无条件信任了。

　　于是暗影署和巡京卫暂且脱下了敌对的外衣，走向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同盟。

　　不过，胡轩找回来了。

　　这所谓的同盟，还能持续多久呢？

　　想到这，江淮皱了皱眉，正打算移开眼神时，视线里的衣角微动，下一瞬，一道坦然的目光与他目光相撞。

　　程渔注意到了江淮的视线，快步朝他走来。

　　“有什么发现吗？”江淮率先开了口，朝黑洞洞的地牢走廊望了一眼。

　　“从地牢里找到了很多被烧焦的尸块，都七零八落的，也分辨不出来原来的面貌。”程渔摇了摇头。

　　“是吗。”江淮颔首，随后，注意到程渔衣襟处那一块黑色的污痕，沉默了片刻，移开了视线，“你衣服脏了。”

　　闻言，程渔低头，看到了那团脏污，并不太在意，随手拍了一下：“没办法，这里刚被火烧过嘛。对了，暗影署那几位……”

　　“放心吧，没什么大碍，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江淮回道。

　　虽然得到了安慰的答复，但程渔还是直勾勾看着江淮皱起的眉头，伸出手，本想像先前那样弹一弹他的额头，但动作却停滞在了空中。

　　那只手最后落在了江淮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谢谢你。”程渔小声地道了一声谢。

　　江淮知道那是因为他发现了胡轩，他只是点了点头。

　　肩膀上传来的轻微暖意随着程渔收回手而消散，江淮突然想起了什么，缓缓开口：“那个，鹤姑娘一直放在暗影署的那个食盒……”

　　“什么？”听江淮没头没尾地来这么一句，程渔有些摸不着头脑，半晌才想起来江淮说的是鹤湘之前给十一的食盒，当时叛乱被平定后鹤湘就找樊林要过，时间过了这么久，程渔以为那个食盒已经还给鹤湘了，不过江淮这会儿突然提起来，恐怕还放在暗影署吧。

　　“十一当年和鹤姑娘去过军营，那时鹤姑娘把一个食盒给过他，结果他就一直忘了还。后来我找十一要过，十一说他弄丢了，抱歉啊。”江淮叹了口气，“他还说到时候他会买一个一模一样的还给鹤姑娘，不过那之后就出事了，一直耽搁到现在。”

　　听江淮提起这么久远的事情，程渔沉默了半晌，才支起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没事，等回去我会和鹤湘说的。不过，她当时说那个食盒是尉将军送的，估计京城很难买到一样的……”

　　听到程渔的回答，江淮愣了一下：“尉将军送的啊？”

　　“是啊。”程渔点了点头，随后，她就看见江淮的唇边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但那一道笑影在她睁眼的那一刻消失无踪，她只能将其认为是自己的幻觉。

　　“那我再找十一问一下吧。”江淮的语气变得轻快了起来，他将视线从程渔身上挪开，却看到一个朝这边走来的身影，“刚说到呢，就来了。”

　　十一在江淮身前站定：“主子，搜寻的工作已经安排好了。”

　　“嗯。”江淮颔首，他悄悄瞥了程渔一眼，随后冲着十一再次开口，“鹤姑娘那个食盒，你再找找吧。”

　　“什么？”十一皱了皱眉，像是没听懂江淮在说些什么。

　　“食盒啊。鹤姑娘放在你那的那个。”江淮重复了一遍。

　　十一狐疑地盯了江淮半晌，又想到身边还站着程渔，才慢慢开口：“属下明白。只是，如果找到了，属下应该如何交给鹤姑娘？”

　　“你不用担心，交给程统领就是了。”江淮淡淡地回答了十一的问题。

　　闻言十一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下一秒就看见了江淮朝他投来的视线中隐含的警告，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属下明白。”

　　随后，三人便陷入沉默，程渔看着身旁的两人，总觉得有几分奇怪。

　　良久的沉默后，一道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过，若是得了空，你亲手还给她也无妨，只是，别耽误正事。”

　　十一有些错愕地抬眼，但江淮挪开了视线。

　　几人再次陷入了沉默，这时，远处的走廊传来了呼唤十一的声音——“十一！！哪去了？！快过来搭把手！”

　　那道咋咋呼呼的声音让江淮难得地冲着十一露出一个几乎看不清的笑容：“去吧，阿衡叫你呢。”

　　十一读懂了江淮的意思，他低下头，但语气变得比方才轻快了许多：“属下明白。若无吩咐，属下便继续去搜寻了。”

　　话罢，他便朝着呼唤他的方向快步前去，阿衡像是等不及了，冲了出来，一把揽住十一的肩膀，粗暴地把他往走廊尽头拉去。

　　程渔惊讶地看着阿衡和十一的互动——她一直以为暗影署是个很阴沉的组织，没想到成员也会这么打闹。

　　注意到了程渔的视线，阿衡轻轻拽了拽那遮挡他下半张脸的围巾，冲程渔露出一个笑容，挥了挥手。

　　那坦然的笑容让程渔下意识也微笑着抬起手。

　　待两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后，程渔扭头，看向江淮，却发现江淮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们关系还挺好的嘛。”

　　“是啊，当年我和他俩可把师父头疼坏了，后来长大了些，十一和我就不怎么闹腾了，唯独阿衡那家伙一点都没变，也幸亏他身手不错，不然就凭他那个性子，早就不知道死在哪次任务里了。我记得那傻子有一次出任务，结束后还从那人家里顺走了几包糕点带回来分，给师父气得脸都红了。”

　　江淮说着，就像是想起了那多年前的闹剧，轻轻笑了笑，程渔看着他那双笑弯了的眼睛，一时之间，什么也说不出口。

　　笑了半晌，江淮才像是回过神来那般，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收敛了笑意：“……抱歉，想起了之前的一些小事。”

　　“没事。”程渔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这段日子大家都太紧张了，能放松一下是好事。”

　　话罢，她停顿了一下，继续开口：

　　“而且能听到你愿意和我说这些，我……”

　　声音蓦地小了下去，剩下的语句堵在心口，仿佛有什么阻止她把那些话说出口，但江淮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让她觉得非说不可。

　　她轻轻喘了一口气，用干涩的声音磕磕绊绊地继续那段未完的话。

　　“我……很高兴。”

　　江淮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但程渔不敢看他的眼睛，却还是用彼此听得清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现在胡轩安全地回来了，虽然……我当初是来拜托你找到胡轩，如今这件事已经顺利完成了，但我还是希望我们彼此能够不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不、我的意思是说，巡京卫和暗影署之间……”

　　有什么在捣乱，在她胸膛处践踏着、撕扯着。那些话语被扰乱得支离破碎。

　　急躁的情绪逐渐蔓延，藤蔓缠住了她的喉咙。

　　她希望江淮能够将她未说出口的那些话说出来，但江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些字词在她脑海里糊作一团，明明想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但她就是说不出口。更让她绝望的是，江淮的目光并未因她的话有些许的松动。

　　正当她打算将方才那些话彻底忘记时，江淮的声音响起。

　　“爆炸案，现在还没结束。”

　　程渔抬头，惊讶地看着江淮。

　　江淮的指尖将围巾轻轻扯下，原本闷在围巾后的声音变得清晰了起来——

　　“在找出爆炸案的真凶之前，一直合作吧。”

　　抛下敌对的外衣。

　　忘记背后的纠葛。

　　忽略彼此的立场。

　　不知尽头在何处的合作。一个月？一年？两年？永远？

　　只要共同的敌人还在暗处，我们就能一直保持现状。

　　程渔看着江淮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眸中倒映着自己不知所措的身影。

　　在那双眼睛后，她看见了和自己同样自私的想法。

　　只要案件一直不查清，这场共行就不会宣告结束。

　　那本应只有自己知晓的扭曲的侥幸，在彼此的眼中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