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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番外:四月初一(下) ...

  •   8.

      随着飞踢衣摆的急步传入厅堂,敖澈是穿着一身月白布衣、张着一双胳膊、阔步奔她来的——这大阵仗吓得柳萱立刻起身,两手慌忙往衣袖上擦了擦,卡壳了,不知该怎么迎这双臂膀。一个早上多发异事,柳萱又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打扮,惊诧有余,还没太缓过神,愣了半晌,只好露出一个十足堆砌的笑脸:

      “呵呵呵……早上打你一拳,真对不起。”

      “不妨事。”那双胳膊还舍不得收起来。

      王元宝不得不替女婿感到尴尬:派去的家仆不甚伶俐,一看就没讲明前因后果,敖澈怕是以为夫人与他玩笑,还盼着柳萱如往日一般飞扑到他臂弯里呢。

      唤来家丁敬茶,王元宝解脱了女婿的膀子,才讲起事情前后。起先敖澈认为柳萱不来抱他,是因为早上揍了自己而内疚,因此神色如常,岂料越听王元宝的讲述越忧心,随着与岳父三问两答,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柳萱被黑龙朱红的、盛着忧情的眼睛盯得坐立难安,等二人对过情况,立刻就怨他道:

      “我忘了事,又不是不认你,你盯我做什么?怪怕人的。”

      敖澈乍然意识到,缺了那段记忆,自己用看妻子的目光看柳萱,对她来说也是唐突。还不等他申诉或致歉,柳萱紧接着又问:

      “你真是敖澈?”

      “小姐,”敖澈哭笑不得,“你到底以什么辨识我的?”

      柳萱被问得有点别扭:“……我个头又没你高,平时不抬头就只能看见一段大黑衣服,你乍然穿一身白色,还不许我反应一阵?”

      “好吧,”敖澈笑了一下,“我就是他。家去换上往日的黑袍,再叫你认。”

      “……我现在看着可不像,谁跟你家去?”柳萱摇摇头,“大不一样了,敖澈不常笑着讲话。”

      敖澈只好皱起眉、板起脸给她瞧,这才换来柳萱点头认可、并乐意同他家去,迅速得像本来就是逗他玩的一样。柳萱的思路向来跳脱,他没觉得有什么,反倒庆幸她只是忘了事而没有整个傻掉,虽然不知道会忘多久,总归还认他,不算天塌地陷。

      9.

      由于急着接妻子回家,敖澈是光身一个捏诀飞过来的,回去总要把柳萱的马带上。没什么急事,不必套车,他本想让她骑马,自己在前面牵着马慢悠悠地逛回去,柳萱不乐意,说他这么着像奴仆——像她这样的大气女子怎么能将丈夫当作奴仆使唤?于是又借了老爹的坐骑给敖澈。

      令柳萱定心的是,敖澈似乎与王元宝的马很相熟,还感觉到了自己探索的目光,转过身来道:

      “小姐阖府上下,不说掸帚水缸、一草一苗,连马都熟识我,还能有假么?”

      柳萱傻笑了一声,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只是蛮安心。

      10.

      四月,草长莺飞,城郊的春景甚好,柳萱沐浴在徐徐微风里,舒适之余也有些担忧——从老爹和便宜丈夫的对话中分析,自己真的忘记了很多事,而且桩桩件件都是大事,负罪感油然而生,好像想不起来就是把天地人情都辜负尽了似的。敖澈看了她一眼,出言宽慰:

      “不必立刻记起来。想知道什么,我说与你听就是了。”

      “……”柳萱抿抿唇,不知该从何问起,想了半晌,“你怎么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呢?”

      “我也不是总知道。”敖澈没料到她问这个,“不过,猜心情还是十拿九稳——小姐的心思都写在眉毛上了。”

      “噢。”

      那我还挺好懂的。柳萱的眉尾耷拉下来,然而很快就又神采飞扬:

      “对了,如今云瑛和小环怎样呢?”

      “柳小姐在牛头山做压寨夫人,山贼没有不服她的,杨小姐在京中,是钱庄掌柜,也是金会会长。”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厉害!”柳萱赞叹,“那我呢?”

      “你主持了三届泾河龙宫宫宴,每个节目都十足精彩。”

      “啊——”柳萱的眉毛又落下来了,“光禄寺的活?这有什么厉害的呀。”

      “操持典礼最是劳心费神,还不厉害?而且,你打牌赢遍中原龙族,光在北海赢的生金就有百斤之数。”

      “这好!你应该先说!”

      柳萱又乐得把马镫踢了个旋。敖澈看她,恍惚间像是什么都没变,而后想到柳萱的确是婚前婚后没有多大变化的,反倒是自己,每新年到姑母家拜访,众人都说他要比去年更什么一些——更和气、或更温润了,总之都是好词。

      敖澈想到柳萱向他复述过当年和父亲“选婿”的对话,那时他滋生出一种不值得称道的、小人得志的心情:柳萱是嫁谁都会过得好的人,但他只有娶柳萱才能如此幸福,谁也别想越过他去。为这点见不得光的心思,敖澈每每呼她“夫人”,倒像是呼她“主人”似的,他真恨不得和柳萱歃血为盟,龙血也是血,可惜柳萱舍不得咬伤他。

      夫人出门没有戴梳,敖澈想,回家亲手为她插上。

      11.

      柳萱听完梳子的来历,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摸了摸敖澈颈侧的伤痕。她留在卧房里要收拾冬衣,敖澈走了出去——窗外是一架秋千,他坐在上面隔着窗棂注视柳萱,看她摸摸大氅出锋的毛边、又收起狐皮做的小手套,忙忙碌碌。

      “家里还有秋千呀?”柳萱注意到他,隔着窗子喊。

      “是我小时候玩过的,原本摆在宫里,你见了觉得有趣,就让我挪到这了。”

      “哟!那我要坐。”说话间她已出门到敖澈跟前。

      “坐呗。”敖澈没有要让位的意思,把腿一支,仿佛一张坚实的凳子。

      柳萱的耳根突然开始发烧——并不是她自己想这样,而是原本的记忆里好像有些不体面的事情发生在这,此时的她又想不起来,耳根子热得莫名其妙,连带着她的情绪也有点起伏:

      “你起开。”

      敖澈失笑,给主人让了座:“小姐好霸道。”

      柳萱坐到秋千上,仍旧红着耳朵,抬起脚来踢他:“怎么着?这不是我家?我乐意坐哪就坐哪。”

      “好吧。”

      敖澈绕到后边,边帮她推边想到,互通心意之后柳萱确实喜欢无限挤占他,睡觉是,坐着也是,就连并肩走在路上,她也要贴着敖澈,直到把他挤到路一边才罢休。他问压寨夫人,柳萱以前也这样吗?得到的答案是肯定,云瑛还威胁他:

      “老龙王,别不识好歹,柳萱喜欢谁才贴着谁,哪天不挤你了,就是腻烦你了。”

      腻烦。好现实的词,敖澈想,如果是“鱼人节”的笑话,那为何对他不是玩笑而是折磨呢?如果柳萱永远地忘下去,自然有腻烦他的一天,没了那些记忆……

      他扶住落进怀中的柳萱,却没有拥抱她:“小姐,来日方长,你想不起来也无妨,只别腻烦我。”

      12.

      话一出口敖澈就后悔了,那股久违的偏执劲占了上风——柳萱不可以想不起来,她怎么能忘呢?没了那段记忆他什么也不是。他是柳萱众多熟人中的一个、是从未登门拜访也不曾与父亲提起的“朋友”、是郊外偶尔会遇到的护泉使、是一条被她救活的黑龙,没了。

      没有结发合卺,没有鲲鹏,没有瓮城上空的焰火,没有带着鞭炮味的新年贺笺,没有金耳环和蟠桃。

      他们共同的经历成了他说给柳萱听的书,没有亲历,只有隔着一层障的热闹。

      敖澈钻进牛角尖,柳萱感觉他的不安已经从指尖流进自己的衣领,却没有哄他的经验,一下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好拉敖澈到面前道:

      “我怎么会腻烦你呀?”

      “你说来日方长,还会有更多新事呢,何况又不是一定记不起来,没准呢。”

      “我听不清楚。”敖澈偏过头去,“小姐坐着,太矮了。”

      话虽如此,他却不肯蹲下身来,柳萱想起从前敖澈是经常对她欠身的——尤其二人初相识时,龙的个头很高,柳萱那时十三岁,还是个豆丁,且很讲究闺秀礼仪,平常讲话的音量,无论是能传达到的、还是能接收到的,范围都相当局限。因此,每当狂风盘旋过广袤的草浪,而她恰在此时抛出话茬、正眨着眼睛期盼他接上后半句时,敖澈不得不充满歉意地欠身,问她刚说了什么。日影斜下,仿佛一棵折腰的青松。

      “那你也坐嘛。”柳萱哄他,并往边上挪了挪,空出一块地方。

      敖澈没理那块地,毫不客气地坐到她的大腿上。

      虽然收着劲没坐实,他还拉着秋千绳借力,可也是势大力沉,柳萱差点吐血:“你真霸道。”

      敖澈学她:“这是我家,我想坐哪坐哪。”

      话虽如此,到底舍不得压坏她,敖澈还是起身挤到那块空间里了。柳萱上一秒还可怜他,这就立刻气得满脸通红,甩了他一个头槌:

      “以前看你多么端肃有礼,把你当长辈敬重,何曾想成了婚就这股轴劲!往后一天想出一个损招来克我,我还有心思腻烦?”

      “小姐,明明是你每年四月初一都想一个损招,专门作弄我。”

      “我没……”柳萱刚想反驳,突然感觉不大对劲,“每年四月初一?”

      敖澈想到她一定也忘了这件事,毕竟唐管家的布道是在她结婚后——她要早知道,早就去作弄岳父了,何苦先拿自己试验?于是他将“鱼人节”的前后一五一十地道来,讲清因果,柳萱听毕,忽然拍大腿道:

      “你都说了,往年每到次日便一切正常,今日这事,何不也等到明日看看呢?”

      对哦。

      13.

      四月初二,清晨,柳萱恢复如初,并在大清早就狠狠地坐到敖澈身上把他压醒,以报昨日之仇。

      “往年是小姐谋划的,自然你想什么时候停就停了,今年也是你自己想忘事的么?”敖澈刚醒就问她的罪。

      “哼,我要是自己想忘,干脆忘个干净,何必留着你的名分好来气我。”柳萱用力捏他的脸,“还有,确实不该打你一拳,就许你给我记一笔吧——自己想着讨,忘了我可不管。”

      “记是要记的。小姐还得咬我一口,要见血。”

      “又歃血为盟啊?”柳萱有些担忧地瞧他,“你怎么老弄这种血淋淋的事呢?”

      见她又舍不得,敖澈立刻伸手够妆台上的簪子:“这是我家,我乐意在哪淌血就在哪淌。”

      “你今日不淌,我陪你玩秋千。”柳萱豁了出去。

      “当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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