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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立夏 ...

  •   如果能时光倒流,那我要回到认识他的夏天,在夏天来临之前把他从我的记忆里抹去。
      两年前的夏天,是我一生中度过的最热的夏天。太阳把路上铺的沥青晒得发软,烈日下的空气变了形,热气严丝合缝地包裹着每一个在太阳底下的人。我穿着宽大校服在阳光下快步走着,衣服贴在身上,下一秒我就要因为太热从这个世界上蒸发掉,可惜天不遂人愿,我只是早上迟到了一个小时,但还存在于世界上。
      社会好像淘汰了很多东西。破旧的东西可能是文物,也可能是垃圾场里的废品。辉煌过的钢厂好像悄无声息的没落了,挖不出的矿,开不出的工资,等着吃饭的人们,分不清楚的四季。有人拥抱鲜花和掌声,有人困于鸡毛蒜皮的琐事。我解不出命运这道难题,它不公平的赠与和掠夺都让我无法得出正确的结论。
      讲台上的人并没有在意我是否迟到,她按时拿工资,我上我的学,我们互不干扰。其实我们都在彼此忍耐着,不入流的学校包容着不负责的老师,没用的学生和糟的彻底的环境。书本上的知识早就进了垃圾堆,可能真的有人会学到点什么吧,那个人不会是我就对了。
      第八个铃声响起,太阳从天边落下。
      风把窗帘吹了进来,我起身去关窗户,被热风吹得内心又一阵烦躁,夏天什么时候可以过去?
      路上的情侣依偎在一起,也许世界上有名为爱情的魔法,能驱散夏日的炎热,也许没有,因为他们的后背也被汗湿了。学校门口的冰沙店一如既往的排着长队,人们贪恋那一口凉,延长了被热包围的时长。
      客厅里的灯不会在我回去前亮起,楼道里堆放的垃圾散发着臭气,没人会修三楼坏掉的灯,墙上贴着粉色的广告,撕掉这些广告会带下来一层墙皮会更难看,所以破旧的墙上贴着一张又一张粉色绿色的广告纸。
      桌子上的外卖还没来得及扔,一天的发酵让屋子里的味道不那么好闻,我皱着眉头把东西一股脑的倒进垃圾桶,又打开窗户透气,吹进来的风也是热的,焦躁围绕着我。
      浴室镜子起了雾,我抬手擦干一小块,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思考着要再喝多少杯牛奶才能摆脱173,奔向180。
      忘记从哪天开始,楼道里多了一个和我穿同样校服的人,我总是能看到他的背影,骑着自行车或是上楼的时候会走在他后面,我断定他应该比我小一届,因为高三的那些学生强制性上晚自习,这种破学校也得做表面工程。
      我们这里很少下雨,可是下雨的时候又会下很大,持续好几天,好像要一次性把所有的雨都下完,然后快速进入到秋季,快速终结夏日的性命。对了,我叫林冉。
      “同学,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学校吗,我的伞坏了。”我第一次看清和我住在一栋楼的高个子男生,怎么形容呢,鼻梁很高,看脸的话应该有挺多人追的。
      “好啊”我对他笑了一下,看他钻进我的伞里。
      他话真的挺多的,一路上我们都没怎么冷场,我知道了他读高一,叫夏思远,他还讲了很多关于他们班的事。他走在我左边,我把伞举高了一点,还是会不小心戳到他的头,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上课铃响了,他接过我手中的伞,拉着我跑了起来。其实我们没有必要着急,可是我没告诉他,于是我们迟到了,淋了雨,头发湿了,裤脚处沾上了泥巴点子。他拉着我的手很热,我们的身上好像都湿了,只有手是干燥的。
      “对不起啊,让你淋了雨.”他抹掉脸上滴落的雨滴。
      “没事,晚上要一起回家吗?好像还会下雨。”雨伞重新回到我的手上,手柄上的水把唯一干燥的地方也打湿了。
      “好啊,晚上如果下雨我们可以慢点走,晚上我去找你。”他拿出一包纸递给我,转身去了高一的教学楼。
      我好像也忽略了他怎么知道我在高几这件事,就像我忽略了他家鞋柜旁摆放整齐的两把伞,我一向不怎么聪明。
      晚上回家时我得知了他住在六楼顶层,知道了他从一家很好的高中转过来,他说他和家里吵架了,所以跑来一个人住,他看我的时候眼神很可怜,像街边的流浪狗。好吧,其实我也没有泛滥的爱分给他,甚至觉得他像是每一个青春期的叛逆傻子一样。
      手机屏幕上的9月23号提醒着我开学已经一个半月了,和夏思远认识也快一个月了,人嘛,活得轻松的时候就不太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明天早上不用等我,你自己走吧,要雨伞的话我把我的借你,明天不要等我。”我和打断了忧愁月考的夏思远。
      “明天周五,你是准备给自己放三天假吗?”夏思远转过来也快两个学期了,已经习惯了这所学校里的学生自动给自己放假这件事了。
      “差不多吧,反正你不用等我。”我把最后一口牛奶喝完后紧紧抓着已经空了的玻璃瓶。
      “要不我也不上了吧,反正怎么考我都能是第一。”夏思远学习的底子比起这里的其他学生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又聪明,从转过来以后就在他们年级稳稳地当了第一。
      “你多给自己放放假,争取让你爸早点抓你回家。”说完我就往家的方向跑,听他在后边气急败坏的说我不要他这个朋友。
      客厅门锁转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肌肉记忆,我坐在门后,紧握门把手。酒瓶落地的声音从客厅传来,玻璃碎了一地吧,他会不会被那些玻璃碎片割烂手臂,会不会向上割到动脉,血从他身体各处缓缓流出,更好的是从他身体喷涌而出,他怎么还活着?
      “滚出来,你爹回来都不知道出来问好,没教养的东西,白瞎老子养你。”
      他怎么还不死?我听到自己的心剧烈跳动。
      “出来啊!”门被大力地敲击,我和木门一起颤抖。
      门还是被踹开了,我无比庆幸与我和妈妈长得像,如果像这个男人的话大概夏思远不会选择和我撑一把伞,我又开始难过于和妈妈长得像,如果不那么像,是不是就不会挨那么多打了。
      夏思远送给我的牛奶的瓶子我都留着,整整齐齐地摆成一排,在此刻像多米诺骨牌一般排队跳下了书桌,玻璃破裂的声音盖过了男人的骂声。拳头落在了很多地方,玻璃刻进我的身体。
      他怎么还不死?
      我看着月亮慢慢爬上天空,房子里回归静默。月光照进来,我被遗弃在玻璃做的王国里,面前一地碎钻。我蜷缩在地上,等着身体恢复知觉,等待痛觉变成常态。和之前一样,9月23号,我总是要被他揍一次,因为这一天是我妈重获自由的日子,我帮她买了药,然后我就失去了母亲。如果人人都能自由,是不是自由就变得廉价?显然我的自由已经贬值,因为我无需付出生命。我闭上眼睛,去寻找久违的母爱。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不是洒满希望的那种亮,是带着点绿色的那种亮。离上学还有两个小时,我费力地爬起来,走进浴室。镜子里的我满脸都是血,白色的睡衣被染成了褐色,现在跑出去是能让路人报警的程度。
      手上和小腿上的玻璃碴子提醒我是非去医院不可了,都怪夏思远送的牛奶都是玻璃瓶的,本来在家里涂个药就行。外面又在下雨了,也不知道夏思远有没有雨伞。
      算了,当个好人,把伞再给少爷送上去吧。我一瘸一拐的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想着夏思远真是太幸福了,有我这么贴心的学长。
      等我晃晃悠悠地走上去了之后,更不着急了,他住顶楼,我站在窗户旁看着外边的雨,绿色的树挡住了窗户的大部分景色,我吸了一大口气,敲响了他家的门。
      等了好久门终于开了,不过开门的人不是夏思远,是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男生,只穿了一条短裤,白色的,身上红色的印记并不比我少。我的笑僵在了脸上,我觉得我现在拿着伞的样子一定很傻,我不自觉的把手藏进了外套袖子里,手上的血好像也没洗干净。
      “你找谁啊?”男生留着到肩膀的长发,漂亮的眼睛里全是不耐烦。
      我愣在门口,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其实没必要看的,毕竟他住顶楼,又和我家在一边,但是我还是向上看了一眼,确认了这就是夏思远家。
      “我好像敲错门了,不好意思。”男生嘟囔了一句什么,估计是在骂我,随后门就被重重地摔上了。
      膝盖上的玻璃和裤子摩擦着,一阵阵的痛感提醒着我应该去医院。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小城里排水系统做得也不好,窗户正对着楼下的公交车站,平常停车的地方已经成了水坑。
      两层楼走得我出了一层冷汗,回家把地上的玻璃碴子扫了扫,大概打扫了一下。还好昨天只是摔了些瓶子,要是把家具再砸了就得花钱买了,上个电视才用了半年多。我妈还在的时候其实也挨打,只不过是挨打的时候我妈会护着我,直到那天她累了,选择一劳永逸。有时候我也在想,要不就死了呗,反正自己一个活得也轻松,死得也容易。
      当我还在思索生存哲学时,门突然被敲响了,打开门,夏思远穿着睡衣,脖子上露出来的红色斑点昭示着他和那个男生昨晚还挺激烈。
      “玩得挺花呀夏思远。”我打趣道,我想我现在的笑容应该很正常,这个年纪的男生遇到朋友做那些事应该都会这样笑吧,带着一点狡黠和一些探究的那种不怀好意的笑。
      “你手怎么了?”夏思远忽略了我的问题,去抓我垂在身侧的手。
      “唉,早上睡迷糊了,不小心摔的。”我挣脱他的手,随意甩了甩,其实还是挺疼的,尤其是被他一问。夏思远倒是不客气,径直走进了我的房间坐在了椅子上,桌子上本来应该有一排玻璃瓶的,现在大部分在门口的垃圾袋里,零星的几块在我的膝盖上,胳膊里,还好,没让夏思远看见那整整齐齐的一排玻璃瓶。
      “早上我看着外边下雨,想着给你送伞来着。”我坐在床上,盯着他身后书架上的《现实一种》。
      “那个就是我朋友,偶尔上个床。”夏思远回答了我的上一个问题,低头看着我的手。我惊讶于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啊,和男生上床?”夏思远又拿那种眼神看我了,那种可怜巴巴的像是小狗一样的眼神,不过我自始至终对他这种眼神的理解和感受都只有一个:青春期的傻逼。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我又不恐同。”说完我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夏思远把我的手往上带了带,摸到他的头,头发很软很顺,也许他是个好脾气的人。
      “你快回家收拾收拾去上课吧,别在这磨蹭了。”
      夏思远不说话,我悄悄把手收了回来。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太阳从云里钻了出来,路边的积水汇聚成一滩,路上的车辆行驶的过程中带起泥水,偶尔溅起一些洒在路上,或者哪个倒霉行人的腿上。钢筋水泥造就的大楼帮助人们躲避自然雨水的洗礼。某处的蚁穴被这场大雨冲的四分五裂,艳丽的花早已过了花期,在这场大雨来临之前已经展示完最后的美丽,提前谢幕。绿色的树叶悄悄变黄,雨滴击落一片又一片的半绿渐黄的树叶,远处田地里的泥沙被大雨裹挟着冲向河流,河水因此变得浑浊。
      我的伞在来的路上被大风吹断了骨架,被我丢在了医院的垃圾桶里,就是那把和夏思远一起撑过的那把应该早就被吹坏扔掉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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