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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集贤宴饮(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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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贤楼旁的杏花开在每年春日的暖阳里,烂漫纯然,学团含香。迎来明心绣口的少年儿郎,也送去立心立德的绯袍卿相。
颐朝惯例,新科仕子在金榜题名后,将于集贤楼宴饮。酬唱应和,肴馔笙箫,自不必说。这宴会的首道菜必是一尾烧鲤鱼,取鱼跃龙门烧尾化龙之意,热气腾腾地为这群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饯行。因为这道菜,这筵席也叫“烧尾宴”。
长乐二年的烧尾宴,更是与往时不同,只因这年的廷试上英才济济,少年们推翘勇,矜豪纵,谈吐针砭时弊,落笔赤子壮志。惹得年迈的咸宜帝心潮澎湃,好似还能孤身一人荡平北凉一百铁骑。廷试结束后,咸宜帝仍捧着墨卷爱不释手,笑道:“国得如此栋梁之才,幸甚至哉!”
人主爱才,后生高才,传为一时佳话。
不过这段君臣佳话,和乔荔没什么关系,她也就当听了个乐呵。眼下她最要紧的,是怎么在两个时辰后的烧尾宴上,找到李猪头说的那个人。
“来的人也太多了吧,这排场够大!”站在集贤楼的台阶上,乔荔看着来来往往的金玉簪钗,青衫环佩,在心内感叹,“不过,这不是给状元郎摆的庆功宴吗,怎么会有女子?”
似是在解答她的疑惑,两位身着泥金衫,石榴裙的女子在离她不远处站定,一个悄声低语,另一个就大胆多了,巧笑道:“这今日赴宴的,将来可都是宰辅股肱,家有闺女未出阁的侯府伯府,可不得来挑一挑?”
悄声低语的姑娘听了这话,笑道:“又混说了,当心待会我告诉小姐,小姐知道了,撕你那嘴呢!”
“我可再不敢了,好妹妹,饶了我罢。”
乔荔了然,抬眼瞧了一眼那两位女使,不禁一愣,想道:“这是永宁侯府的女使,永宁侯府怎么会来?大小姐和二小姐已经出嫁了啊,难道是五小姐来了?”
她不敢过久耽搁,转回身,将食盒倒了个手,快步向集贤楼内走去,只听得那两位姑娘的谈笑声愈来愈远。
乔荔迈进集贤楼,满眼的灯烛辉煌,彩绣摇曳。正中是一高几,并无装饰,几上设着青釉刻花鹅颈瓶,瓶内是盛开的杏花,粉香可爱。相传,本朝宿儒周端持老先生在殿试前曾梦到杏花盛开,因此,杏花成了书生们的向往。多少个苦读的深夜,杏花曾盛开在他们的心头,正如候鸟盼春来。而如今春暖花开,杏花盛开在集贤楼的梢头,也盛开在他们的眉头。
乔荔绕过高几,顺着楼梯上三楼,还没站稳,就被一位老妈妈拦住了。
“你是哪家的女使,怎么来的这样晚?”
她扬起笑意,向老妈妈赔了不是:“是永宁侯府五小姐的茶水婢,小姐想吃诚致斋的核桃酥,差我买了来,这才耽搁了些,妈妈莫怪。”
话毕,又将一只锦袋塞在她手中,老妈妈捏了捏锦袋,又见她笑容大方,衣裳平整,放下心中疑惑,挥手让她进去了。
“永宁侯府的五小姐日前突发咳疾,用了多少药都不见效,最近都能吃核桃酥了?”瞧着乔荔的背影,老妈妈忖道“罢了,一个小丫头而已,掀得起什么风浪。”
乔荔曾在永宁侯府当过粗使丫头,侯府清白门户,虽御下极严,但也算不上苛责,累是累些,却没吃什么苦头,她在心中谢过了前主人,暗自松了口气。
这气刚松,乔荔就开始心疼刚刚给出的锦袋。
“李猪头给了我这钱,我还当他是良心发现呢,看来真是想多了,就说他铁公鸡怎么突然拔毛。本来打算拿这钱给小妹打一只簪子的,这下好了,全给人家了,我还没捂热乎呢啊…二两银子啊…”她痛心疾首。
她来到一间存放食盒的小室里,挑了个不显眼的阁子将食盒放下,拿出了压在核桃酥下的小竹筒,将它揣在袖袋里,按了按,又亲了一口:“钱钱,我来了!”然后抬脚走向厨房。
赵楷之离开姑苏时正星河浮霁,等到了镐都,又恰是日暮,姑苏的暖夜从船舱里漫出来,染上了镐都的山头。
他站在船头,岩岩若孤松之独立,皎皎似月华之倾泻。眸子里倒映着万家灯火,衣角满清辉。
“水汽重,快进来坐着罢。”船舱里,老者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开口。
他回身,走进船舱。
“侯夫人知道你不带侍女,挑了几个伶俐的女孩子,在集贤楼候着你。
“待会到了筵席,不必拘束,你是当朝状元郎,他们再无耻,也不会在那时寻难堪。
他垂首,默默听着,船舱里的烛光镀在他的身上,看让去有种莫名的难过。
老者的语气有些不忍:“知道你不喜欢这里,可当你交上那份墨卷,就注定有这么一天。”
“去吧,孩子。”
老者的言语融入漫漫夜色中,船桨击水声忽远忽近,集贤楼要到了。
“安远侯长子赵楷之到——”
像是众鸟归林,暴雨骤歇,原本语笑声阗的集贤楼安静了一瞬。
大家都在打量着这位公子,这位全镐都的笑柄。
赵楷之的身世不光彩,几乎人尽皆知。
他是安远侯年轻时犯下的糊涂事。那时安远侯还未迎娶长庆公主,刚刚从前线凯旋,封了侯爵,又即将抱得公主归,高兴至极,便与酒友喝的酩酊大醉。回来时一时兴起,宠幸了府里的一位婢女,后来那女子日渐显怀,他担心丑事败露,便悄悄将她塞进姑苏老家。不过赵府里突然多了一个孩子,必然瞒不久。当初长庆公主刚得知此事时,闹了好一阵子,不过毕竟是赵家的骨血,还是勉强将他留了下来。
乔荔却没察觉周围气氛的异样,她在心里记着数:第五十个了,还有完没完。
“早就听闻姑苏赵才子的大名,今日有缘相见,实在是沈某的荣幸啊。”前来打圆场的青衫公子,姓沈名阮字松植,在廷试上,赵楷之曾与他有一面之缘,此人谦和温厚,赵楷之对他颇有好感。
“沈兄客气了。”赵楷之拱手还礼道。
有了沈松植当马前卒,另外几位公子早捺不住了,也上前去和赵楷之见礼,他们皆是同辈,大多是仰慕赵楷之的文采,这一来二去,气氛和缓了些许。
“都别站着了,坐罢!”洪亮有力的声音,说话的正是永宁侯,他端起酒盏,向赵楷之遥遥一举,道“清风朗月,不加藻饰,真是文如其人!”
“永宁侯赞赏,小子愧不敢当。”赵楷之作了个揖,道。
编钟起,管弦和,吉时已到,烧尾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