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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雕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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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舞会里光彩夺目的淑女,才会声名远扬、万众追捧,赢,是她必须要做到的事情。”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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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埃伦斯坦小姐,请进。”
迎宾侍者暗中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女,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啊,谢谢您。”
奥德蒂·埃伦斯坦跟在他身后,缓步踏入那扇门。那是她第一次窥见如此光耀夺目的世界:在头顶水晶灯的辉映下,所有的景象都仿佛化为了幻影。贵族们穿着缀满珠宝的华服起舞、交谈,去共同装点凡瑟尔城这个古老世家的荣光。
巴伐伦卡家族——作为整个凡瑟尔最为强盛的大族,他们不仅拥有骑装护卫圣女的殊荣,更在军、商、政等各个领域都无可匹敌。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讲,“巴伐伦卡”这个词,本身就代表了贵族无上的权力。
这是奥德蒂首次参加巴伐伦卡家族的舞会。埃伦斯坦家不复昔日的地位,家中人丁寥落,被伊莉莎夫人收留的她,是令家族重现生机唯一的希望。
“奥德蒂,你最近不用打探情报了,做点轻松的工作。比如…去和舞会上的人拉近关系吧——”
今天早餐时,伊莉莎·埃伦斯坦夫人如此说。
“哎?妈妈,为什么?”
原本盯着盘中那块烤鹿肉的金发少女愣住了,她抬起头,迷惑地问。
“与人关系越近,可以谈论的话题越多,可能开启的线索也就越多…总之,能靠交情解决的事情,往往是大笔金钱也搞不定的——说不定,你还能交到一些真心的朋友。”
“朋友…”女孩若有所思地喃喃着。
事实上,自从六岁时从贫民窟被收养以来,奥德蒂的世界里几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朋友”二字了。
“去和'她'搞好关系吧,我觉得这对于你以后会有用的。”母亲温柔地望着她,脸上浮现起笑意,“巴伐伦卡家族最近备受宠爱的幺女——妮柯斯。”
“最近受宠…?”
“是那位严肃的大公最近领进凡瑟尔社交圈的女孩,来自巴伐伦卡旁系。”
奥德蒂有些惊诧地瞪大眼睛:
“诶?这么说她是大公收…”
“你只要记住,她比我们高贵。”母亲敛起笑容,打断了她。
“您说的是…”
……
“我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奥德蒂有些无奈地兀自低喃,她跟在侍者身后,缓缓走进门去。当她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刹那,所有宾客都恍了一瞬的神:
一个正如诗中所写的少女,身材纤细曼妙、皮肤白皙而有光泽,淡妆衬出那张脸原本的秀美,浅金色的卷发浓密得如同厚云,需要费很大功夫才能在脑后盘起。她的嘴唇那样小巧鲜红,一双眼睛又是如此纯粹的蓝;那道含苞欲放般的目光里带着一丝稚气与羞怯——你几乎找不到词去描绘那一刻的景象,或者说,是人们心甘情愿地沉醉其中了。
“啊呀…凡瑟尔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孩,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一位穿红丝绸裙的丰腴贵妇人向自己身旁的同伴悄声问道。
“听说貌似是来自什么…'埃伦斯坦'…?”
同伴回应道。
“好像是一个古老的家族,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说他们的消息了,据说是搬出了凡瑟尔。”
“搬出了凡瑟尔,难道说连名字都…”
“就是那么回事,只有名字都从元老院抹去的家族,才会在凡瑟尔待不下去呀…”
……
她听到这些闲言碎语,眼睛里的光彩也不由得黯淡下去。
“一种抬不起头的生活。”奥德蒂想着,唇边划过一丝苦笑。
倏然间,她又想起了自己幼时在贫民窟灰头土脸、饥寒交迫的日子——她又瘦又小,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存在,人们心里所想的只有今年的收成,与自己下一顿饭还能否顺利吃上粗麦子做的面包。
至少如今,她能在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里起舞,不会挨饿、也不会在寒夜里惨死街头。想到这里,她又重新振作起来。
在灯光下起舞、与所有权贵周旋是她全部的意义,只有这样她才能往上爬,让埃伦斯坦家族的权力能够堵住所有议论的口舌。
赢,是她此生唯一需要做的事情。
她暗中攥了攥自己的拳头,将那些嗤笑声抛在脑后,镇定自若地走向舞池中央…
“美丽的小姐,我能否得到您的一支舞?”
一位贵族青年走过来,眨着眼睛朝她搭讪。
“还有我!请把下一支舞留给我!…”
……
在不知道接过多少人的邀请后,她的脚底已经被高跟鞋磨出了水泡,钻心的疼痛让每一步都变得异常艰难。她支撑着想要去一旁稍作休息,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
“哎呀!”
奥德蒂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在人群间被拦得寸步难行,她费力地想要挤过人群,却不慎将手中的书碰落到了地上。
“啊,这是你的书吗?”她拾起那本书,递给小姑娘,“给你。”
“唔…谢谢你呀!”
小姑娘眨着绿色的圆眼睛,有些害羞地小声道谢。
“没关系的。”奥德蒂微笑着,将她领到角落里的小沙发坐下。她瞥了一眼女孩,只见对方正紧紧攥住那本书,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掸去封面上因刚才碰落在地留下的灰痕;她抿紧嘴唇、没有说话,那双大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对周遭的惶惑。
“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女孩抬脸,鼓起勇气问,“我叫妮柯斯。”
听到这句话,奥德蒂的心猛地紧缩了一下,但她很快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佯装镇定地回应道:
“您好,妮柯斯小姐。”她说,“我叫奥德蒂,奥德蒂·埃伦斯坦。”
“奥德蒂…真是个可爱的名字!”妮柯斯略作思忖,欣喜地叫了起来,“你的名字是来源于《天鹅湖》里那只白天鹅公主吗?那只因为不满于既定的宿命而被变成一只天鹅的公主…”
“啊,是的。”
奥德蒂一边回应着她的惊叹,一边在心下感慨着她的率真——在她所听闻的消息中,巴伐伦卡家族的人一向都是严肃沉闷、甚至近乎压抑的,眼前这个小女孩能保留自己的天性,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妮柯斯乐衷于各种艺术形式。她由“Odette”这个名字发出联想、阐述起那只天鹅的故事,再从《天鹅湖》的手稿谈到与此相关的芭蕾舞剧;她自顾自地畅所欲言,甚至于忘却了喧闹的舞池。那张小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从来没有人能有工夫和耐心听她说完这么多话,一想到这一点,她便不由得对眼前的女孩印象更好了。
“哎呀!奥德蒂,我是不是自己说得太多了…”如梦初醒般的妮柯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害羞得脸都开始发红了,“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太激动了,就拉着你说了好多话…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的,当然不会啦。”她朝妮柯斯露出灿烂的微笑,“能有让自己甘之如饴的事是一种幸福,为此用心追寻的妮柯斯也是最可爱的!”
“唔…真的吗?”受到她的鼓舞,小妮柯斯的那双绿色圆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那…我听说这个月底,狮心公国的皇家芭蕾舞团会来凡瑟尔巡演,奥德蒂可以陪我一起去看他们的演出吗…?”
一起去看芭蕾舞剧表演——这无疑意味着可以将自己与妮柯斯的关系又拉近一大步,奥德蒂没有作过多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然而,就在她们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候,一道从角落里投来的目光,正悄然注视着她。
过了很久,在小妮柯斯又一心投入自己的叙说时,奥德蒂这才隐隐意识到,事态有些不对劲。
她转眼四顾,企图寻找那道目光的来源。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在自己身后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隐约伫立着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男人,身形修长,穿着熨帖的深黑燕尾服,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他微微鬈曲的头发已经灰白,被梳得很齐整,垂在两鬓旁边;他不像寻常的贵族老男人那样肥头大耳、身材走样,他肩膀宽阔,腰身没有一丝赘肉,因此反倒不显出多少老态龙钟的迹象。他始终微微低垂着头,脊背挺得很直,一言不发地站在那个无人的角落里。他已经在那里待了多久?她不知道,在她进场环顾四周时,他仿佛就已经在那里了。但她从来没有注意到他,或许是他太过安静,或许是那个角落从不曾有宾客前去——在她余光不曾扫到的暗处,他就像一尊雕像,一尊老派庄重的、永远不会开口多言的雕像。
然而,就在她终于用余光捕捉到他身影的那一刹那,那道始终盯视着她的目光,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