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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她从未爱过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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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是否还记得,浴佛节当日,您命卑职查清九名高僧去向?”
玄戈微微停顿,继续道:“您当时说林三小姐花了大价钱,将高僧们请去祈福,实则末将亲眼所见,九僧是被穆展卷带人拿下,当作人犯押走。”
听言,萧执安把玩玉璜的手一瞬时静止,慢慢倚向靠背。
侍奉多年,玄戈了然他这姿态,是兴之所至,要听所有细节。
当即,玄戈详叙当时景况:林怀音从方丈室出来,撞上小沙弥领来的九僧,她猝然挥手下令,穆展卷应时捉拿,旋即搜出九僧所携武器,卸去九僧下巴,将人全部带走,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全凭林怀音指挥。
萧执安静静聆听,指尖重新摩挲玉璜。
玄戈讲完那惊心动魄一瞬,心有余悸道:“没想到九僧居然是刺客,若殿下您去说法堂,岂非中了埋伏。最最奇怪,是穆展卷不仅听从林三小姐调遣,事后还特意回来封末将的口,说他所作所为皆是奉殿下您的旨意,事关重大,他着急离京办差,不能解释太多,只叫末将暂时对您隐瞒,一个字不许透漏。”
“既是您的旨意,转而又要对您隐瞒,末将当真是糊涂至极,事后您又命末将追查九僧下落,更是奇上加奇。而今想来,便如方才林三小姐入平阳公主寝居,拿着您的玉符,畅行无阻,可增华书坊是您秘密设置的据点,就连平阳公主都不知情,林三小姐何以能同穆展卷扯上关系?”
玄戈锁眉发愁,百思不得其解,举目仰望,却见萧执安早已阖上双眼,两指点压眉心。
沉吟良久,萧执安睁眼,目光穿过玄戈看向大门,胸口又被玉璜荷包砸中,耳畔响起林怀音那句——“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她不是同穆展卷扯上关系。”萧执安缓缓开口,道:“是穆展卷对音音唯命是从,而之所以会出现如此状况,除了那句——野鹿衔花,如孤亲临之外,概无可能。”
“野鹿衔花,如孤亲临?”玄戈头回听说,甚是惊讶——“这是?”
“这是孤与穆展卷约定的暗号,世上绝无第三人知晓。”萧执安语声平静。
玄戈更糊涂了:“既无第三人知晓,那林三小姐又是怎么——”
“呵呵呵。”萧执安忽然双肩耸动,笑出声——“她不该知道的事,何止这一件。”
“去吧。”萧执安抬抬手指。
玄戈和卢太医立马告退。
大门合上,萧执安嘴角笑意不减,他攥紧玉璜,指骨发青,脑中浮现与林怀音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明明没见过她,她却能在昏迷中认出他,无论什么时候,她总能认出他,她痴迷他的身体,唤“殿下”唤得比任何人都亲热。
她舍命护他周全,转过头就能毫不犹豫对他下死手,她时常凝视他,痴痴地,沉醉地,却是透过他的脸,看向别处,看向另一个时地的另一个人——另一个告诉她“野鹿衔花”的男人。
“呵呵呵。”
萧执安笑,他从未如此得意自己的绝巅才智,他一点点描摹出林怀音本来的面貌。
所有不合理,倏忽合理。
她供奉的翠羽簪、背上的诡异伤疤、她未卜先知的能力、她对平阳的恐惧和仇恨,还有反复无常忽冷忽热的态度,萧执安看清一切,终于看懂林怀音,终于确定——她真的,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他。
她从未爱过他。
她来到他身边,想同床共枕抵死缠绵的男人,根本不是他。
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舍不得碰的爱人,原来早就把身心都给了别的男人——给了另一个时间地点的“殿下”。
她甚至只能唤那个男人“殿下”,就鬼迷心窍到忘乎所以。
“呵呵呵。”
萧执安笑,他让她唤“执安”,待她如妻子,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有什么资格唤他执安。
她从未爱过他。
她只当他是那个“殿下”的皮囊,高兴了来缠一缠,不高兴扭头就走,一旦不顺着她的意,她就拿那个“殿下”出来比较,气急败坏地吼她认错了人,然后下毒、掐脖,视他如仇雠。
她视他如仇雠。
“呵呵呵。”
萧执安浑身发冷。
他为她付出一切,他把所有的爱都给她,无论她做什么他时刻为她兜底,他殚精竭虑怕对她的爱不够多,不够好,视她为此生唯一的妻,待她始终如一,可是她呢?
她怎么敢,林怀音,她怎么敢如此对他?
反了天了。
“咔。”
玉璜断成两半。
殷红鲜血,自掌心汩汩涌出,滴滴赤色落地,绽出斑斑血梅。
——
禁军大营。
林怀音正同林拭锋撒娇。
捕蛇人欣赏她的箭术,她正好当借口来讨要枣木弓,表示需要拿去表演一番。
新计划非常简单:只要有弓,明日回京途中,她就能对平阳公主的马做手脚,惊了马,辂车横冲直撞,平阳公主就只能自求多福。
这是个没有后患的好主意,毕竟马出问题,可怪不到禁军和哥哥们身上。
然而林拭锋防着她,说什么都不点头。
兄妹俩一个硬一个软,僵持拉扯,几名禁军惊慌失措跑来。
“大将军!”禁军满脸紧张。
“林大将军。”玄戈领一队侍卫入帐,微微颔首,“本将奉旨捉拿刺杀兵部尚书赵昌吉和伪造太子殿下密诏的嫌犯,请沈夫人随本将走一趟。”
说话间,玄戈竖掌,东宫侍卫径直上前,取走林怀音的雷击枣木弓。
“拿好了,那把弓应该就是凶器。”玄戈态度冷硬,侧身展臂,示意林怀音:“沈夫人,请吧。”
事发突然,林拭锋大惑不解,赵昌吉遇刺兴许是林怀音干的,但是伪造密诏又是怎么回事,此前从未听过?
殿下清晨还说喜爱三妹,何以突然又来拿人?
林拭锋完全搞不清状况,但还是跨出来阻拦:“慢着!”
“大将军稍安勿躁。”玄戈不给林拭锋开口的机会,只冲林怀音颔首道:“沈夫人的罪名或许不止于此,御史大夫柳苍之死仍在调查——”
“够了。”林怀音从林拭锋身后走出来,“我跟你们去。”
“如此甚好,沈夫人请。”
玄戈谨记萧执安的交代,务必称沈夫人,多多地喊。
他侧身相让。
林怀音举步朝前。
一名侍卫往她手腕扣木杻。
木杻不算什么严酷刑具,但是侮辱性极强,用在林怀音身上,在场禁军无不怒发冲冠,自发围拢。
一众禁军围成人墙,气压沉沉,大有阻挠之势。
林怀音连连摇头,示意他们让开。
禁军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立定原地,寸步不让。
“都在做什么?”林拭锋出来训斥:“假使有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有冤枉,东宫自是要来赔罪,还不速速退开!”
一声暴喝,禁军不得已让开中路。
就这样,瞬息之间,众目睽睽之下,林怀音被带走,还是以嫌犯的身份。
林怀音嗅到了权力的气味。
萧执安大张旗鼓捉拿,就是想让她知道——他可以为她遮掩,也可以随时揭破,他随心所欲,雷霆雨露她都得受着。
林怀音明白萧执安在做什么,可她不明白为什么。
两个时辰前,她几乎掐死他,他还凑拢来喊她“音音”,全无怨怪。
现在玄戈句句不离“沈夫人”,也定是萧执安交代,故意刺激她。
可这算哪门子刺激,林怀音根本不在乎,萧执安他到底在胡闹什么,还能再幼稚一点吗?
不过单纯说幼稚也不对,他当众宣布她的罪名,说出口的话就收不回去,事做得这么绝,好像根本没留转圜的余地。
林怀音终于察觉不对劲——萧执安不是找借口想见她,他是动真格,要收拾她。
玄戈大踏步在前。
左右是东宫侍卫。
抵达萧执安的院子,侍卫将她扔进一间屋子,大门轰然关上。
没有窗户,林怀音双手被锁在身后,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仿佛一脚踏回诏狱,惊慌失措间,原地打转,左脚右脚互别,“噗通”跪地,膝盖疼得碎掉。
“唔。”林怀音咬牙没有叫。
门外玄戈眉头一紧,大步流星去找萧执安。
“殿下,林三——”
“嗯?”萧执安捏着一卷书,眉峰微蹙。
“沈夫人,是沈夫人。”玄戈飞速改口:“那屋子不见光,太过湿冷,沈夫人背伤未愈,方才又似乎摔倒,是否先放出来请卢太医——”
“哗啦”,书页翻篇。
这是噤声的信号,玄戈准确收到,立即止语退出去。
萧执安倚在软榻看书,一目十行,越看越快,全在认字,每个字都认识,翻过一页,却什么都不记得。
萧执安怒火中烧。
他明明过目不忘,偏生一本翻烂了、早就烂在脑子里的书,这时候跑出来跟他作对,变得面目全非。
撒手丢了书卷,萧执安一肚子邪火外溢,伸手取茶,指尖一触——茶盏打着圈儿,咕噜噜摔落——“喀嚓”成片。
恼人的声音,让萧执安愈加烦躁,他起身朝外。
玄戈听到脚步,飞速开门,以为他要去见林怀音,不料萧执安抬手示意不许跟,他要自己出去走走。
萧执安只命令玄戈找最黑最冷的房子关押林怀音,一路往外,他并不知道林怀音被关在何处,经过每扇门,他似乎都听到女人哀鸣。
哀鸣好。萧执安喜欢耳畔经久不歇的凄叫,他甚至有点想开门,亲耳听听她的惨叫。
林怀音不是怀念从前,舍不得从前吗?从前不是样样好,让她念念不忘吗?
便叫她的“好殿下”来救她好了。
反正他是恶人,是仇人,她能对他下狠手,他自有百倍千般的手段还她,倘若熬不住,来世,她记忆里便可有两位“好殿下”。
他要叫林怀音想到他的脸,就恐惧害怕、浑身发软,再也想不起她的“好殿下”。
想到她害怕,萧执安就畅快,他要去找平阳公主,他许久没有关心平阳,他怎么会因为区区一个林怀音,就舍弃自己的妹妹不要。
林怀音无药可救,但是平阳不一样,平阳坏得理直气壮,皇位谁不想要,她有资格抢,她抢得明目张胆,光明磊落,不像林怀音鬼鬼祟祟,阴险歹毒,毫无底线。
林怀音不是将他与平阳捆绑一起,觉得他庇护平阳么?
他大可以去庇护给她瞧瞧,他还可以命令林拭锋南下出征,给他的平阳打下个女帝江山。
萧执安走出院门,走向平阳公主。
角落里,蟹鳌探出脑袋——“喂!”
“过来过来。”她朝男狐狸萧执安勾手。
“你也是来救小姐的?”蟹鳌继续勾手:“看不出你还挺重情义,咱俩一起,人多好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