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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我才是你们的白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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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两步,林怀音回头。
萧执安正意犹未尽,躺地上摩挲唇瓣上的晶莹。
林怀音走回去蹲他面前。
小脸凑拢,四目相对,萧执安眼睛发亮,以为林怀音舍不得他,伸手抚她小脸。
林怀音捏袖子帮他擦嘴,小小声问:“执安,那些逆贼可以交给我处置吗?”
“可以。”萧执安不假思索,交出生杀大权。
林怀音受宠若惊,有点拘束地追问:“我是说全部哦,一千多名逆贼我都要,你不问问我怎么打算?”
“只要你欢喜就好。”萧执安坐起来,掐她脸上的嫩肉,指尖像陷入一团水,她真的太嫩了,她还这么小,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就算有,也是旁人的错。
萧执安亲眼所见,林怀音行事暴烈,动辄打杀,尤其现在事关鱼丽,又是曾经掳走她、带给她极度屈辱的白莲教逆贼,她拿到逆贼会如何处置,萧执安心里大抵有所预期。
情况估计不会太好看,日后只怕朝臣非议,但萧执安舍得放手,给她哪怕一点点发泄怒火的可能。
这是林怀音第一次在行动前征求萧执安的意见,萧执安郑而重之,扶林怀音起身,找到方才脱得七零八落的衣裳,从缀满佩玉、金鱼袋、金丝荷包、镂雕香囊的腰带中,解下金鱼袋,放到林怀音手心。
“这里面是太子玉符,见符如见我本人,你带上它办事会方便许多,倘若你两个哥哥有话说,让他们来找我。”
萧执安郑重其事地交付。
林怀音轻轻一捏,坚硬滑润的手感,质地是玉,形状是鱼。
她凝望萧执安,从他的脸看到前世诏狱的白色影子,想到了“野鹿衔花”。
前世今生,诏狱的暗号与掌心的玉符在这一刻重合,两世遇到他,她都得到了珍贵的托付。
太子殿下是增华书坊,萧执安是太子玉符。
前世腥风血雨,无力回天,殿下指引她最后的生路。
今生风雨如晦,但她和萧执安共谋大局,一切犹在掌握。
是诏狱的他,让她遇到了现在的他。
林怀音眸光闪烁,白衣和紫袍,束发和玉簪,两张男人脸缓缓重叠,两双凤眸熔铸一体,聚合成她面前,活生生的萧执安。
林怀音又在萧执安面前走神。
她的眼神,隐隐约约让他感觉不安,她这模样并不鲜见,她时常这样望住他的脸,放空焦点,瞳仁一片混沌,似乎在想一些深邃遥远、他触摸不到的事。
萧执安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她看着他想旁的,她眼里心里应该只有他才对。
“音音。”萧执安唤她:“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林怀音下意识摇头,回神对上萧执安看破一切的凤眸,她莫名心虚,转念之间,又乍然心喜——既然奇迹可以发生在她和萧执安身上,那么鱼丽也一定能活着回来!
捏紧金鱼袋,林怀音跳起来亲他一口,转身跑开。
外间摆着浴桶,桶中只剩不到一半浴汤,满地积水映照鹅黄身影,林怀音满心鱼丽,无心想方才,闷头推门,沿庑廊踩着倾盆雨声,奔出小院,推开大门。
门外天色极暗。
东宫侍卫照例垂首恭送,唯见一人出列,似乎有话要说。
林怀音看到他们,猛不丁想到玄戈,玄戈时常去找鱼丽,他说不定有察觉到什么。
“请问玄戈现在何处?”她率先发问。
“将军在外面办事,尚未回来。”侍卫抱拳告林怀音道:“林三小姐,实在对不住,方才蟹鳌姑娘来找您,我等口头阻拦未果,不得已多有冒犯,姑娘现在旁边耳房,是否给您带来?”
侍卫指向一旁,林怀音表示她自己过去。
二人前往耳房,却见蟹鳌绑坐椅中,嘴里塞着布团,同在一处的,还有两名鼻青脸肿的侍卫。
见林怀音到来,俩侍卫忙不迭松绑,蟹鳌跳起来,确认林怀音毫发无损,当即气呼呼要继续干仗。
林怀音轻咳一声,道:“走吧,鱼丽出事了。”
“什么?出什么事了?”
蟹鳌回头。
林怀音已然出门。
门边靠着侍卫的斗笠蓑衣,林怀音捡起来,头上扣一个,肩上披一个,重量一叠加,小身板顿时摇摇晃晃。
林怀音分开脚稳住,她不知道平阳公主是否派人监视,但是想来应该没本事接近这里,斗笠蓑衣虽重,却利于遮掩,她换了衣裳,蟹鳌又是新来,兴许可以瞒过平阳公主的眼线。
思忖间隙,蟹鳌也学她穿戴上。
二人默契没有说话,只同侍卫要来牛角灯,一人一提灯笼,双双走入风雨。
侍卫们目送她们入雨帘,回去禀报萧执安。
萧执安已经穿戴整齐,宣袁解厄与袁步天父子觐见。
——
雨幕化作天帷,四围漆黑一片,时间无迹可寻。
林怀音谨记明晨期限,按照之前的路线,蹚水急行。
不多时,两笼牛角灯抵达关押白莲教逆贼之地。
禁军早已拉开桐油布,临时搭建许多营帐,连同逆贼也一并庇护,没叫他们烂在风雨泥泞中。
林怀音见状,暗舒一口气,上前打招呼,禁军们都大吃一惊。
“大将军正在里面审讯。”禁军拉开帐门。
林怀音一眼就看到林拭锋和肉瘤男,赶忙解下斗笠蓑衣,钻进帐篷。
蟹鳌紧随其后。
“二哥哥。”林怀音唤林拭锋。
林拭锋征战沙场多年,长一张刀削斧凿的脸,棱角分明,线条硬朗,一双鹰眼转来,目力喷张,林怀音顿脚原地,没敢动。
林拭锋没应她,目光落到林怀音泡水的燕头履。
他很好奇林怀音汤风沐雨、这个时候过来,究竟在急什么,加上昨夜林淬岳告诉他许多事,林拭锋对林怀音的疑惑远不止此。
既然大哥说三妹变得很奇怪,林拭锋欣然起身,准备亲眼看看。
“三妹你过来。”
“嗯。”林怀音一脚一个湿印,走到林拭锋面前,问:“二哥你审出什么了?”
林拭锋摇头:“没有,能用的手段都使尽了,一颗铁疙瘩,现下无计可施。”
闻听此言,林怀音心中一阵恶寒,军中有许多拷问敌犯的狠招,难道二哥哥都用过一遍?
她不禁侧目肉瘤男,只见他指缝中遍插竹签,胸前赤.裸,左胸血肉模糊,而他面前横拉一条麻绳,绳上是一片一片、挂着薄如蝉翼的巴掌大肉片。
这是林怀音所知,最狠最残忍的审讯手段,用利刃一片一片削肉、活剐,剐到见骨,再换个地方继续。
此前林怀音只是听闻,今日亲眼见到,她摸索椅子缓缓坐下,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
禁军见她受惊,打一碗姜茶送去。
辛辣的姜气入鼻,林怀音感觉好受些,终于可以抬头直视。
肉瘤男闭着眼睛,无声无息,杀剐由人。
林怀音看着他,上巳节一幕幕重演。
她和苏景归在九峰山下滩涂,玩一种在鹅卵石下翻找螃蟹的小游戏,白莲教逆贼突然围来,苏景归受惊晕厥,她没有弓箭防身,很快被抓走,之后就是漫长的囚.禁,直到沈从云现身……
那之后,她就彻底落入沈从云之手,被当做垫脚石,敲骨吸髓,然后弃如敝履,挫骨扬灰……
掳走她、把她送给沈从云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他被抓,被囚,受刑,他遭报应,他活该受罪,死有余辜。
来时路上,林怀音就想过要把能上的刑全部上一遍,只要能问出什么人在平阳公主身边活动,只要能找出鱼丽的下落,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现在亲见他熬遍林拭锋的酷刑,居然没有吐露一个字,林怀音说不清什么感觉,她转而尝试另一个法子。
“二哥哥。”她唤林拭锋,“二哥哥,把另外十一个人提进来,杀给他看吧。”
“好。”林拭锋面容冷峻,侧目一个眼神,禁军出去提人。
隔着肉帘,林怀音告诉肉瘤男:“你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我记得你们所有人都操同个口音,你们应该是同乡。故而早前无论我们怎么搜,怎么找,都没有人供出你,你们感情这么好,要死当然也应该一起。”
听言,肉瘤男睁开一双怨毒的眼睛。
林怀音直直与他对视,不再说话。
禁军动作极快,冒雨把人拖来,一串人如同一串蚂蚱,死狗一般,拖入营帐。
肉瘤男见同乡遭罪,额间青筋暴起,胸口刮肉处鲜血暴涌,他明显激动无法控制,林怀音心知抓住他软肋,以为他会求饶认输,不料他张嘴却喊——“白莲下凡,万民翻身!”
地上逆贼愣了一霎,立马附和——“白莲下凡,万民翻身!”
“白莲下凡,万民翻身!!!”
“白莲下凡,万民翻身!!!”
“白莲下凡,万民翻身!!!”
逆贼声音越来越齐整,反反复复,吟诵不止,营帐内立刻生出一种诡异氛围。
令人不安的狂热笼罩众人,每个人都下意识咬紧腮帮,抵抗不知名的疯狂。
禁军立马喝止,逆贼充耳不闻,继续吟诵。
禁军换上拳脚,逆贼怒目相视,还是吟诵。
一声声白莲下凡,听得林怀音毛骨悚然,这种孤注一掷,不顾一切,视死若生的孤绝,她何其熟悉,简直就是她自己。
她是被平阳公主和沈从云逼上绝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而这些人,他们曾经也是普普通通的父亲儿子和丈夫,他们是萧执安的子民,本该平平淡淡,安稳度日,柴米油盐,生老病死。
他们与世无争,他们绝无过错,却被平阳公主逼得流离失所,逼成流民,收为逆贼,进而蛊惑洗脑成平阳公主的信徒,为她虚幻的白莲下凡,为重建原本就是被平阳公主打碎的太平生活,去赴汤蹈火,甘愿就死。
林怀音看他们,如同看到成百上千个自己,明明他们都为平阳公主所害,都被平阳公主葬送了安稳人生,现在居然站在对立的两面,比谁狠,比谁凶,杀得你死我活。
这番景象,何其讽刺,何其可怜。
倘若平阳公主看到这一幕,她将何其快慰,何其享受?
她制造灾难,再自我歌颂,神圣自我为涤荡一切的救世白莲。
可她算什么白莲?她祸国殃民,蛇蝎心肠,简直人神共愤,邪恶到极点。
林怀音默然摇头,吩咐禁军:“卸了他们的下巴。”
“是!”
禁军的声音艰难穿过吟诵之壁,传入林怀音耳朵。
他们迅速行动,“咔咔咔”,下巴脱臼,十二道轻响之后,营帐终于回归平静。
“呼。”
林怀音深深呼吸。
林拭锋静静看她,嘴角溢出一抹浅笑。
“你们知道诏狱吗?”林怀音看着肉瘤男身前、不断滴落的新鲜血迹,想到自己的血,也曾这样,一滴一滴,被沈从云放干,烧干。
她突然起了谈兴,便自顾自娓娓讲起来:“诏狱那种地方,不是人呆的,那里头的馊饭,老鼠都不吃,老鼠肥头大耳,眼睛血红,它们专吃人。
人在那里不能睡觉,再困都不能松懈,必须时时刻刻把鞋子攥在手里,没有光,看不见,耳朵要灵,要在老鼠咬你之前,先打死它们,否则被咬一口,肉就会慢慢烂掉,发臭,就活不了。我不想待在诏狱,我想你们也不想死。太复杂的事情,我没空跟你们讲,不过你们信错了白莲。”
林怀音站起来,她没有细想,没有计划,她把突然冒出来的心里话大声宣布——“我才是你们的白莲!”
这话来得猝不及防,逆贼和禁军、肉瘤男和林拭锋,外加蟹鳌,全都傻在当场。
“只要你们信我,我保管你们活,还要让你们活得好!”林怀音心底涌出冲天热血,她脑瓜嗡嗡响,嘴巴突突讲——
“鹤鸣山顶马上要建神祠,我可以让你们一千多位兄弟上山建庙,给你饭吃,给你们衣服穿,给你们房子住,还给你们发工钱,只要你们好好干,一年半载后,天下贪官污吏除尽,你们就可以带着攒下的工钱,回乡和家人团圆!”
林怀音沉浸在一种奇异迷幻、仿若梦境的飘浮虚幻中,所有的话都没有过脑,说出来她也是初次听见,她听到了也高兴,她越讲越兴奋,一声高过一声。
她为自己这安排、为这触手可及的安稳生活激动到热血沸腾,张臂面对众人,她面红耳赤,高声发问——“如何?要不要信我?!”
这一问,慷慨激昂,掷地有声,蟹鳌和一众禁军浑身鸡皮疙瘩暴起。
林怀音描绘的生活太现实——衣食住、归乡团圆,每一项都触到肉瘤男与十一名同乡的心坎,每一项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终点,十二人视线交汇,目光逐渐从怀疑转向清澈,最后爆出精光,好像达成某种无声的共识,齐刷刷看向林怀音。
“可是三妹,”林拭锋适时打断热烈的气氛,他目光森然,心里满是林淬岳说三妹和太子殿下有故,故意问林怀音:“这么大的事,你做得了主?”
是啊?事关重大,三小姐怎么可能做主?禁军纷纷摇头,表示可惜。
十二名逆贼也一霎黯淡了神情——这个小姑娘,说大话骗人吧。
蟹鳌一看他们变脸,登时想抽他们大嘴巴子,告诉他们她家小姐无所不能。
林怀音环视一圈,丝毫不知林拭锋试探,掏出荷包里的金鱼袋,望住他哈哈哈大笑——“小妹我还真做得!”
金鱼袋一现身,林拭锋脸色瞬间阴沉。
林怀音反手倒出玉符,高高举起,白玉流光,禁军脸色大变,欻欻跪地——“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就连林拭锋,都跟着一并跪,山呼千岁。
蟹鳌哒哒跑到林怀音身后,表示她跟小姐一路,她也是千岁殿下那边的,她不需要跪。
十二名逆贼,登时目瞪口呆——那位名声恶臭的昏庸太子,居然能给他们活路???
可除了那个太子,又有谁还能给他们生路呢???
“瞧见没?我说话管用。”林怀音环视众逆贼,骄傲甩尾巴。
她没想到萧执安的玉符这么有用,还能这么用,赶紧向逆贼们炫耀:“这主,本白莲替你们做了。你们只需要告诉我,谁在害本白莲,我会继续去感化他,大家一起过好日子,成不成,赶紧给个准话。”
“唔!”
十二人不能说话,疯狂点头。
“成交!”
林怀音攥紧太子玉符,在心底呼喊——鱼丽,坚持住,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