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幸运杂文集》万容千

33、铁屋外的回响——致鲁迅先生

　　先生，这是我犹豫两年，终于决定落笔的一封信。当笔尖提起，您的身影便在我脑海中清晰——您总是背向光而立，可本身，却已成为了光。我深知您已疲惫，可心底仍有一个声音在祈盼——祈盼您能再度挥毫，为这人间，写下铁屋理应破开的万钧证明。

　　我和我的笔友们时常说，您虽已离去，但我们仍然可以继承您的志向。可如今，我被现实榨取得只剩骨髓里这一点星火，再难燃起燎原的力气。四野荒凉，举目荒凉。先生，请允许您这不肖的后辈，以此信为碑，立在这片思想的盐碱地上。

　　我记得您曾呼吁，教育的意义是“立人”，而非将人培养成为“奴才”抑或“机器”。教育的本质是要让一个孩子养成独立的人格并培养优秀的品格。在您身处的时代，那吃人的礼教如同一座铁屋，将灵魂困于黑暗；而今日，他们则建立起一套更为精巧的系统：它不困人于形，却直接篡改人的精神底色——将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奉为唯一真理，把一个个鲜活的少年，驯化成只知争权夺利、为胜负而活的精致机器。那一条条精致剪辑的视频，一个个精挑细选的帖子，一排排被格式化的“个人励志故事” 活像斗兽厂里困兽。

　　而盛行这样规则的学校，竟成为教育界的主导，被这世人赞颂。这何尝不是现代的“吃人”呢？

　　在《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一文中，您对什么样的人该被历史铭记该被世人赞颂给出了答案：“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而今日再看，这“中国的脊梁”恐怕早已歪斜。一条关于顶尖高中的视频下，充斥着的并非对学识的向往，而是这样的评论：“这就是特权！”“他们打败了99%的孩子”“人生的分水岭是羊水”！这也许是这所学校想要达到的效果，而这视频绝非个例，我只感到一种深切的不安。若仅仅一所高中的存在便为如此赞颂，那么我们衡量人才的标准究竟是什么？是为国家与社会的贡献，还是试卷上冰冷的分数？抑或是家境的优越？学习的意义似乎早已变质，它不再关乎理想与担当，而沦为了满足私欲、并享受众人“跪舔”的虚荣。这景象，不正是您所痛斥的“奴才”的创造与“伪士”的狂欢吗？

　　教育根基都变了，国家的复兴，也只是一纸空文罢。

　　先生，信笔至此，竟已絮叨了这许多。倘若易地而处，是您孤身走入我此刻的风雨中，您那支笔，能否刺破这铁屋？您那身躯，又能为我这般的小人物，凿开多宽的一道缝隙？若筋骨被这般磨损，志气被如此消磨，您会如何走下去？结局会有一丝不同吗？若放下问题不谈。如今，我只想将自己的血肉模糊来路，说与您听。

　　先生，您能想象吗？在这所被光环笼罩的学府里生存，我必须以埋葬全部的热忱与鲜活为代价，才能侥幸躲过那台精致运转的“灵魂收割机”。而更令人窒息的是——那些因嫉妒而孤立我的人，那些靠挑拨离间获利的人，那些表里不一的伪善者，他们竟一同登上了团委的宝座。

　　我将实情上报，换来的却是校方毫无调查的默许，与一场顺水推舟的奖赏。因为他们强势，而我弱小，于是“恃强凌弱”便成了这里不言自明的规则。他们甚至事后谎称“已经公示”，连这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敷衍得千疮百孔。

　　这远未结束。当我不满于这僵死的体系，系统的报复便接踵而至：我的资料被“遗漏”，我的成绩被公然示众，我在分组中被除名……这一桩桩、一件件系统性的羞辱，目的明确——要将我这个“异类”，生吞活剥。

　　如今我坐在这里，对着信纸向您倾诉这冰山一角的恶行，仿佛在触摸一个早已逝去的时代。有时我会想，若您能看见今日这片土地，看见这被精致铁笼囚住的年轻灵魂，您是会沉默，还是会发出比当年更悲愤的呐喊？

　　我的书包里装着“理想”，心里却只剩下荒芜。我守着您说过要坚守的“真”，却在这片以“伪”为生的土壤里，活成了一座孤岛。先生，他们说我们是未来，可为什么，只有我感受不到一丝光？

　　有时深夜独坐，我会问自己：是我错了吗？是我太脆弱，还是这个学校，本就不该让一个少年，在捍卫尊严的路上走得如此鲜血淋漓？

　　先生，信已至此，晚辈的悲欢与时代的病灶，都已摊开在您面前。我这一滴眼泪，或许微不足道，但它映照出的，是无数个正在“精致铁笼”中挣扎的年轻灵魂。

　　我们这一代人，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若教育的意义沦为特权的勋章与人情的练达，若“立人”的初心被“收割”的效率所取代，那么，我们失去的将不仅是几个少年的鲜活，更是一个民族未来的脊梁。

　　请您安息，也请您不甘。
　　愿我们能从这荒诞中醒来，亲手拆下身上的枷锁，也拆掉心中的。

　　这封信，既是一个青年的绝境独白，也愿它能成为一块投向死水的石头——不为惊起波澜，只为问一句：我们，究竟要为一个怎样的未来，培养怎样的人？

　　痛苦，该被世界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