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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惟愿莫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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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生了,夫人生了个小姐,快去告诉堂主”
大丫鬟梅若兴奋地叫了出来,这是应天堂第九代堂主莫焕天继任后的第一个孩子,也将是莫家最尊贵的嫡女。
全府上下都笼罩在笼罩在无尽的喜悦中。
而就是这时,佛香阁内的慈悯和尚缓缓睁开双眼、望向地上因线绳断裂而四散的佛珠,摇了摇头并缓缓叹了口气。
他想,看来自己这次要当回恶人了。
“堂主您看,小姐这鼻子像您,眼睛像夫人、咕溜溜地不停转,刚出生就能看出以后的聪颖可爱……”梅若抱着小主人左右地轻轻摇晃,嘴里不住地说着。
“行了行了,梅若你别夸了,我的闺女当然是最聪明可爱的,这还用说?只是辛苦了夫人啊,以后我必定加倍对你和女儿好!”
莫夫人沈蓁蓁听罢,仍是靠在枕头上微笑不语、但脸上的幸福是藏不住的。
不求我的女儿一生富贵,只愿一家三口平安顺遂。
“掌门,慈悯大师求见”,门外的朔风前来通报,他是莫堂主最得力的助手,也是应天堂年轻一代最杰出的人才。
“慈悯大师?他平日最不喜这些红尘琐事,今日能来庆贺倒也是好事。夫人,我去去就回。”
“阿弥陀佛。”
“慈悯大师不必客气,今日怎么有兴前来?”
“贫道有要事相告,还请莫堂主借一步说话。”
承启堂,莫堂主的私人办公区域。
此刻,两人对弈僵持着……
“大师此话属实?您可知道说这话要承担什么后果?”莫堂主死盯着慈悯大师的眼睛,从嘴里缓缓挤出这句话。
“贫道说了就会负责,大小姐命格确实如此,这是上天的安排、非人力所能控制,阿弥陀佛。”
“大小姐五行中金火旺、木水泄,命格极硬、克父克母,这等命格极其凶险,许是大富大贵之人,但多为极恶亡命之徒,待其长大怕是会颠覆本堂百年基业。望堂主三思,不要因小失大!”
“这可是我女儿……罢了罢了,大师请回吧,容我好好想想。”
“堂主英明,贫僧告退。”
莫焕天回到夫人的寝室,看着新生的女儿和贤惠的妻子,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终于下定决心:“梅若你把小姐抱走,我和夫人谈谈。”
没等莫焕天说完,莫夫人早已泪流满面,猛的一下扑倒在地,跪着哀求道:“求老爷给咱们女儿一条活路,也是给妾一条活路啊!”
莫焕天此时也是百感交集,但为了应天堂百年基业,他还是决定牺牲女儿。
哀求一番无效后,莫夫人拿起桌上珠钗、抵住细颈,凄厉地说:“妾不敢求老爷宽恕女儿,但她确实是妾和老爷身上的骨肉啊,望老爷念及多年夫妻情分、留她一条性命,妾会让梅若带她远远地离开,养在乡间别院,再不涉足应天堂。如果老爷不肯的话,妾也只能以自己的死换女儿的性命了!”
“罢了罢了,蓁蓁,你知道我终归会依你。”
应天府贴上的福字与一切装饰一夜之内全部撤去,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莫夫人沈蓁蓁无奈从侧门送别自己的女儿和忠心的仆人梅若赶往乡间别院。
“夫人,真的没办法了吗?大小姐她太苦了”梅若泪水涟涟地问道。
“能活下来就是她的福分了,老爷也没有给这孩子名字,就叫她“莫沉”吧。愿她一生为善、莫向下沉浮。”
我叫莫沉,从我记事起,就在安渠村的一个大院子里生活。
身边的仆人当着梅姨的面叫我莫小姐,背地里却都非议我,说我是不祥之人、是莫家的祸种。
我唯一的亲人是梅姨。
梅姨对那些仆人很有威严,对我却很温柔。她悄悄跟我说:那些仆人都是看人下菜碟,如果不镇住他们,受害的就是咱们。
梅姨在我失意时告诉我:我不是祸种,我是应天堂的大小姐,我父亲是名震四方的莫焕天莫堂主,我母亲是江南富商沈家的小姐沈蓁蓁。他们很爱我,送我到这里是为了锻炼我,我只要学好功课、变得优秀就会被接回去,和他们团聚。
所以从小我就一直发奋学习诗文和武功,为“一家团聚”的目标而努力。
在我13岁生日那天,仆人李四喝多了酒,撞见我后对我哈了一大口酒气,坏笑着伸手就来摸我的脸。
我直接给他了个小擒拿手、又加上一个过肩摔,然后冷冷地看着他。
他边叫唤边趔趄着起来,开始破口大骂: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被抛弃的祸种,还真以为你是小姐,大爷摸你是看得上……哎呦!”
没等他说完,我又给他腰上补上一脚,然后笑吟吟地向外走,这下估计他一周都得弯着腰走路了。
出了大门后,我再也忍不住,泪水不断涌出。
我才知道原来支撑我这么多年的信念居然是一个谎言。
我,莫沉,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孩,我这十余年就是一个笑话!
我咬着手,尽力不发出呜咽的声音,保持我坚强的形象。
我不能哭,哭的话那些仆人知道我的软肋,就会变本加厉地欺负我。
于是我抬起头。
目光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这双眼睛像要窥探着什么又好像全无恶意。
对面那人突然掷地有声地说道:
“不公的世道,由强者改变;不爱你的人,又何必在意。”
这句话我一直记了好多年,直到最后。
这是我14年以来第一次相信这种可笑的大话。
或许是少年说话时眸子里全无狂傲之气,而充满了理解和伤痛。
那一刻我深觉,我们两人或许有相似的过去和同样倔强不服输的灵魂。
但下一刻,我意识到他肯定目睹了今天的全过程。
我讨厌别人知晓我的秘密,更讨厌把弱点暴露给别人。
我对这个陌生男子的理解瞬间化为乌有,剩下的只有防备。
看到我眼中的防备后,他不怒反笑。
但笑得那么轻,仿佛很不习惯做笑这个动作。
“少有的聪明人,不像村里的麻雀,倒像是暂时歇脚于此老鹰”。
我感慨于他竟也能从这处举动看到我的优点,这么多年连梅姨有时都不喜我的性格。
于是脸一红,向他行了礼便回头走了。
晚上我闭着眼睡觉,脑子里浮现却全是那个少年。
细细想来那少年相当俊俏。我自认中上之姿,容貌少有人及。那少年却比我更胜一筹,有一眼便足以惊艳众人的绝世容颜。
我看见他向我招手,叫我过去,而我鬼使神差地就过去了,踏实没有顾虑地过去了……
醒来发现是一个梦。
我坐在梳妆台前梳妆,然后跑到门口,轻轻打开大门,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了出去。但其实,我在找那个少年,希望再一次与他相遇。
第二天。
我找了半个村子也没有找到那个少年,我知道今天可能没戏了,心里莫名失落地往回走,却在昨天初遇的地方看见那个少年。
他还是微微一笑,轻得让人难以察觉。
“我叫江衡,可以交个朋友吗?”
第三天。
我和江衡经过昨天一天的相处,已经不像刚开始那般拘谨,毕竟都是半大孩子,玩耍起来熟络的也快。
我们聊了好多好多东西、但互相都避开了自己家庭身世的问题。
我们一起去村里的树下、田地、溪边玩耍,让我原本只是做功课和练武的生活变得丰富。
天色渐晚,相伴走回家的路上他问我有以后什么理想,我说“我要从这个小村庄里脱身”。
他挑了挑眉,问“还有呢?”,显然不相信只有这么简单。
“我还要实现我的抱负,做一个伟大的人。”
“伟大的人?你难道想做皇后吗?”
我摇摇头、小声说:“皇后,还要依附于皇上,说实话我不羡慕她。现在端朝君主开明,男女皆可为官,我未必就不能自己独立、做本朝第一个女宰相。”
“我家就是为官的,等你长大要不要来北方投奔我,帮你谋个差事。”
“谢谢你,不过虽然我是一介女流也觉得要靠自己。你说的,不公的世道由强者改变!”
“哈哈”我第一次见江衡笑的如此开朗,本就绝色的面庞变得更加迷人。
“你有什么志向吗?”莫沉问道。
“谈不上志向。我不过是个闲散之人,无心功名,我只愿与心爱的人一生相守,不理尘间俗事”,江衡目光炯炯地看着莫沉,一字一句地说着,“就不知我心爱之人是否心悦与我?”
莫沉的脸红了,她微微低下头、避过少年的目光、小声呢喃着:“我心似君心,不负相思意。”
少年的眸子亮了起来,他慢慢走过去,为莫沉拂下头上的落叶,柔声说道:“到家了,回去吧,明天见”,然后顿了顿说“等你长大后,我就来接你”。
但明天我却没有见到他,只听人说昨晚村里连夜来了几匹高头大马,几个人骑着就走了。
我又恢复了习字练武的单调生活,心里的涟漪在日复一日的期待与失望中慢慢平静,我想或许这个朋友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罢了。
直到梅姨哭着告诉我母亲去世的噩耗和外公极力要求让我归家送葬的消息,那日我还有3个月及笄。没想到第一次能回到家里,竟是再也不能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