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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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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传来模糊人声时,张晓钰忽然惊醒。
几缕晨光从孔缝钻入,在空中打下几道细细光雾,她意识到今日起迟了,略微懊恼,随即利落起身。
起得有些猛,耳目微微眩晕,太阳穴也涨涨地疼,手下动作却似做了千百遍般熟练。
她套上灰扑扑的粗布夹袄和裙子,将半旧不新的碎花被折成豆腐块,打开一旁的炕箱放进去,随后又把身下的褥子一并折好放进去。
这才抬头环视一圈。
灰白的瓦石墙面斑驳粗糙,深褐色的窗框上糊着几层麻纸,结实的土炕从东头一直铺到西头,此刻,她正坐在炕沿,右手边是一组原木炕箱,左手边放着箩筐剪刀之物,屋梁上插着一束干瘪的艾草,地上则摆着一只黑漆漆的樟木箱子,典型的农家小屋,也是她现在的屋子。
这是她穿到文水村张家的第四十一天。
上大学时,张晓钰也曾看过不少穿越小说,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此间一人,可惜她既没有穿成身娇百媚的绝色美人,也没有穿成人见人爱的锦鲤体质,反而成了个不受人待见的小农女。
这具身体也叫张小玉,同音不同字,是文水村里正唯一的孙女。
文水村地处塞北,距离出关的关隘不到三百里,是名副其实的苦寒之地。
但作为里正的孙女,原身没吃过什么苦,脾气骄纵得厉害,先头家里给她定了门婚事,她嫌贫爱富,生生搅黄,后来恶名远扬,行事愈发无章法,婚事便耽搁下来,如今以十八“高龄”待字闺中,处处遭人嫌弃。
张晓钰却不是个骄纵之人,也做不来骄纵之事,虽不知在这异世停留多久,也不想扮做她人行事,只能推托摔伤时失忆,方才糊弄过去,与人相处却不由更加谨慎。
如今她小命握在张家人手中,若是他们被彻底惹恼,将自己远远发卖或是随意嫁人,目前的她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好在张家人口简单,除了阿爷阿奶,阿爹阿娘,就只有原身和幼弟住在一起,本来还有两位兄长,听说都被征了兵役,已两年未曾归家,应付起来不算困难。
张晓钰打定主意,欲谋定而后动,待进一步摸清情况后再徐徐图之,最好能摆脱原身所有社会关系,过她自己的小日子。
将屋中收拾妥帖后,她不敢再耽搁,匆匆走出门外。
一股寒风扑面而来,似刀割一般,她只觉头皮发紧。
塞外气候恶劣,若不是亲身经历,她一个西南出生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已是二月末,却和寒冬腊月无甚区别。
本是早春时节,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都是雪,荒野连天,不见一丝碧色。
今日起迟的主要原因,便是昨晚北风呼啸整夜,吹得窗纸呼啦作响,吵得她时睡时醒,五更方沉睡,未曾听得鸡鸣之声。
出得门来,才发现天际墨云翻滚,不见日头,看样子又要落雪。
起迟了倒也没什么,只是原身阿奶,定要数落一番。
果然,她刚站定,身着一袭土绛色短褐的老妇坐在窗前的小凳子上,不善地瞧过来。
对方额头眼角挤满褶子,法令纹深重,一双倒三角眼显得面相愈加刻薄,面对她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张晓钰顿了下,叫了声“阿奶”。
“还当你是真懂事了,这才几日,竟又开始偷懒,谁家女娘在长辈之后才起身,传出去哪个敢要你,莫不是你想赖在家中,让我们养你一辈子?”
张晓钰用力吸口气,才勉强没呛回去。
她是打定主意不假,但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性子。
伤好后,为了缓和与张家人关系,加上是个闲不住的,她见事便抢着做,又没什么娱乐活动,睡得早,每日天不亮便起床,帮着里里外外操持家事。
对方倒像是以为她被退婚怕了,假装失忆,自认为拿住把柄,时不时要刺她几句。
本来看她年老,张晓钰心中又有其他打算,不欲与她计较,偏今日头昏脑涨,天气阴暗,她心情着实算不上好,正要回怼,厨房里忽然闪出个人影,一把拉住她手腕。
“娘别生气,我来说她。”话毕,对方将她轻轻扯进厨房。
张晓钰抬头,对上一张圆圆的妇人脸。
对方眉眼柔和,肤色在村人中称得上白净,嘴角有细细纹路,却只让人觉得可亲,眼下穿着一袭深灰色短褐,腰间系着同色围裙,手上还沾着淘米水,望着她的眼神中多几分复杂。
“玉儿。”她张口,张晓钰以为会被指责,却见对方吞回原本的话,指着角落的盥洗架道:“热水好了,快去洗漱吧。”
张晓钰愣了下,接着点点头,转身走到盥洗架旁,里面已经添好温水,她将白布巾浸入水中,打湿后整个覆于面部,在下面长长呼出口气。
这便是她留下的其中一个原因。
原身娘亲王氏是个软和性子,阿爹不善言辞,阿爷虽然威严,但并不会无故打骂,只有阿奶孟氏尖酸刻薄,重男轻女,极为瞧不上同为女子的孙女。
这些日子她的改变,男人们粗枝大叶,只以为她终于上心婚事,乖乖收敛,王氏为这一个女儿愁的整日整夜睡不着,看到她的改变最是欢喜,唯有孟氏,除了到处支使她干活,恨不得将她之前的“忤逆”全讨回来,总来找她麻烦。
要不是有阿爷管束,对方大概一天三顿都会用竹笋炒肉招呼她。
总体来说,张家人给了她缓冲时间,所以,虽然原身的婚事迫在眉睫,张晓钰还是留了下来,准备从长计议。
抹了把脸后,张晓钰神智恢复清明,对刚刚的冲动有点后悔,不就是说几句,又不会掉块肉,何必跟个老妇一般见识。
她不多做磨蹭,洗完脸后用猪鬃毛刷了牙,立刻走回灶台边,手脚勤快地帮王氏打下手,对方果然露出欣慰之色。
朝食是粟米粥外加烙饼,米是带壳的糙米,面是去岁的旧面,身在贫瘠之地,就算张家在村里算得上大户,日子依旧过得紧紧巴巴。
张晓钰熟门熟路,走到窗边的矮柜旁,从半人高的小瓮里捞出一块腌渍的雪菜头,接着在砧板上切片断丝,盐巴的苦味和发酸的酵味混在一起,闻多了竟不讨厌,特别是嚼在口中,砸吧几下还挺有滋味。
塞北人家没什么好吃食,特别是入冬以后,连根绿叶子都见不着,全靠秋天囤些硬菜做添头,张晓钰生在南方,顿顿都得见到蔬菜,如今倒是不得不入乡随俗。
早饭做好,在院子里侍弄农具的张家父子停下活计,并张家小弟一起走进堂屋,虽说天寒地冻,地却要翻起来,不然清明过后就会耽误落种,所以吃过早饭他们还要到地头去。
她和王氏最后上桌,刚坐下,就看到孟氏将桌上唯一的鸡蛋剥壳后放入弟弟碗中,全家人习以为常,只有她用余光偷偷瞟了一眼。
本以为没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结果她那便宜弟弟瞧见了,立刻朝她做鬼脸,还用嘴型比了个——
“扫把星”。
张晓钰无事一样收回目光,心中却暗叹一声,古代女性的地位可见一斑,如草如芥。
张家重礼,饭桌上无人讲话,沉默吃完一餐,张晓钰帮王氏收拾好厨房,刚准备休息片刻,便被孟氏叫了过去,“眼看要下雪,你去后山捡点柴火罢。”
王氏不放心,本想与她同去,被她劝下,只能叮嘱半晌。
张晓钰不欲与孟氏再起冲突,自认捡柴不是什么难事,遂背着木筐独自出了门。
一路走去后山,山道蜿蜒而上,狭窄陡峭,张晓钰谨记王氏的话,就在山脚的林子边缘捡点干柴。
刚捡了半筐,山道上远远行来两道人影,张晓钰不欲和人碰面,悄悄往林子里躲了躲。
走近了,听到她们的聊天声。
“刚刚那是杜家的小娘子吧?怎么一副失了魂的模样,叫人也不理,闷头往山上走,难道又被打了——”话音戛然而止。
另一人大概拉了她一下,张晓钰听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好了,别人家的事咱也管不着,大冷的天赶紧归家才是。”
先头的犹犹豫豫,静了会儿仍旧嘀咕道:“小姑娘家家的,不会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就算真出事,也和咱们没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秦氏为人,真赖到咱们头上......”
声音逐渐远去,张晓钰缓缓直身,望着她们的背影眉头紧皱。
或许是在妇联工作的缘故,她对这些事总是很敏感,眼下却不是逞能的时候,只能强迫自己专注在捡柴上,动作却越来越慢,最后,干脆一扔,往山上奔去。
行至山腰,张晓钰没看到人影,停下来,环顾四周,目光偶然扫过地面,瞳孔猛地一缩,山路上新鲜的脚印只剩一双!
她来不及多想,顺着脚印的方向追去,想着确认一下也是好的。
这一走,果真让她看到了人,还不及张口,对方忽然纵身一跃,直直跳了下去——
原来,那人所站之处正前方,是一处断崖。
张晓钰疾步奔过去,徒劳地抓了满手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