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九章 顾盼 ...
-
路铭心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顾清岚,她不管还有别的人在,就拉住他的手:“师尊,我那时错了,我早该猜到云风就是你,除了你,没人对我那么好……”
在她杀了汲怀生之前,被她挑断四肢经脉,瘫软在地的汲怀生觉出自己必死无疑,反而放声哈哈笑了起来:“路铭心,我笑你真是无知……你真是狂妄到以为你这一生,能遇着两个为你付出所有的人。”
她听着,心中突然像缺了个大口子,寒风从中空荡荡地吹过去,带出血肉筋脉,她能预感到,自己将会知道什么事,什么被她刻意避开的事。
满脸是血的汲怀生望着她笑,儒雅的面容变得扭曲滑稽:“从来都没什么云风,那不过是顾清岚用来放他木系灵根的容器而已……”
她望着他,沉默不语,汲怀生怕她不懂一样,用带着快意的笑容提醒她:“路剑尊,云风就是你师尊,双体同魂,云风早就灰飞烟灭,而你师尊,也已被你杀了。”
她早该猜到,这么多年来,除却李靳,几乎无人听说过云风这个名字,他仿佛从天而降,又如同晨露般消失无踪。
云风……就是云泽山顾清岚。
他从未想过要一直瞒她,若她不是一句句向他抱怨自己师尊的不是,若她不是在他将要向她吐露真相时强吻了他,他一定早就告诉了她。
然而即使如此,在她带着他从独首山逃离的时候,他还是强撑着溃败的身体,和她一起看千山落霞,答应她要陪着她。
她不知道她错过的,是不是仅是云风。
她杀了汲怀生,在她神智清醒过来时,地上已经仅剩下一具断头的尸体,还有满地泼墨般的鲜血。
顾清岚微垂着眼眸,没有回答她,她越来越心慌,干脆合身抱住他的腰,慌乱地说:“师尊,都是我不对,你那时一定受伤了对不对?我还又找了那么多麻烦……”
李靳在旁“呵呵”冷笑着:“受伤?你师尊为了陪你玩什么过家家,用魂魄撑了那具身体三日,回神后吐了一身血,还要下山去寻你。你还记得你在山下怎么发疯的?拿剑生生砍平了一个山头啊,路剑尊!”
她当然记得,她被幻象蒙蔽,以为是地魔突然出现,将云风拖入了地底,拔出业魂对着脚下一通乱砍,想要将云风救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砍了多久,只记得到后来她脱力到眼前一片昏黑,是一道熟悉的清凉法力,将她从血腥地狱中拉了出来,给了她安眠。
再次清醒,她就回到了寒疏峰上,李靳已经走了,顾清岚还在他的静室中打坐。
她起身后自去梳洗换衣,到静室中跪拜师尊,他宛如冰雪琉璃的面容上,不见丝毫波澜,轻声对她说:“我尚需闭关百日,你不必日日前来。”
她淡漠地叩首听命,起身离开,不曾去想过问他,为何他已闭关许久,面容却还是那么苍白,他先前又出了什么岔子,为何还需闭关百日。
她还年少时,对顾清岚亏欠了太多,不仅是后来对他生疑,听信谗言,还有平日里对他诸多疏忽漠然,冷眼相对。
李靳看她紧抱着顾清岚,双肩微微发抖,知道有些重话,就要这时一起说了,叫她好好长些记性:“路剑尊,你当年若多些耐心,再等上几年,你师尊一样要为你耗尽法力、油尽灯枯,到那时你不但不须亲手弑师,还能名正言顺继承寒疏峰主,岂不美哉?”
一旁的莫祁听完这句,不由侧目看了看他,心中油然而生一个念头:李道尊果真不可得罪,若不然来日怎么死的都尚未可知。
路铭心紧抱着顾清岚,她浑身发抖,还是努力用头在他胸前蹭了又蹭:“师尊,都是我不好,你莫要伤心,我往后再不会了,我一心一意待师尊好,师尊往日怎么待我,我定会百倍千倍回报给师尊……”
李靳冷冷说:“百倍千倍,你拿什么百倍千倍回报?为你师尊死上一百回?”
路铭心被这句堵得又哽咽了一声,话也哆嗦得说不出来。
顾清岚终是看不过去,抬手搂着她的肩膀轻拍了拍,叹了口气:“心儿,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再说也无益。”
他说着顿了顿,唇边带着些无奈的笑容:“我们是来寻兰尊主的,莫要让兰尊主看了许多笑话。”
自从他复生,路铭心早不要什么颜面了,连跪地滑行这种事都面不改色,更何况是被兰残看笑话。
她哭得有些抽气,连噎了几下才有些缓过来,还是不肯放开他,将头依恋地在他胸前轻蹭。
顾清岚看一时半会儿,实在将怀中这颗牛皮糖扯不下去,就只得抬头对兰残说:“我重回人世不久,小徒近日濡慕得有些过分,让兰尊主见笑。”
兰残用手支着下颌,微侧了首一笑:“哦?早知收徒有这许多趣味,我往年也就收几个了。”
兰残称号为花尊,除却因他容貌之美,还因他风流成性,也不知惹下了多少桃花债,他说“趣味”,不用想也是暗指这对师徒之间的微妙情愫。
听他这么调笑,顾清岚神色也未变,反而微勾了下唇角:“我们前来叨扰,兰尊主怕是已知晓缘由了吧?”
兰残又掩唇咳了咳,他穿了一身白衣,又每咳一咳,就要咳出些零星血花,染得衣袖上点点猩红,犹如雪中落梅。
这人实在太懂如何将病弱之美发挥到极致,顾清岚在他面前,也未免输了几分风情,显得太过冷若冰霜,刚正不折。
兰残状似柔弱无骨地斜依在身侧的矮桌上,抬指擦过唇边残余的血迹,柔柔地一笑:“几位应该也已看出,我如今法力尽失,仅余半条残命苟延残喘,几位无论想管我要什么,我又如何敢不给?”
他话还未说完,他身后的小舍中却早有人再也看不下去,一个绛紫色的人影冲了出来,将他无力的身子抱在怀中。
李靳早就察觉出房中还藏着一个法力深厚的修士,正暗暗戒备,却看到那人,就愣了一愣:“昭璟师妹?”
那人道冠高束,一身青池山高阶修士的绛紫长袍,不是别人,正是李靳的同门师妹,青池山玉瑶峰次座,执剑长老樊昭璟。
李靳知道自己这个师妹心性颇为要强,虽是女修,却一心修道练剑,平日里比许多男子还要强硬,更别提和其他男修有什么私情,却不知她什么时候栽进了兰残这个绕指柔里。
李靳愣过后,突然勃然大怒,瞪着兰残:“你这厚颜无耻的小人!十几年前你曾在外放言,说迷倒了道修中辈位法力颇高的一个女修,令她入了你的花册,原来竟是昭璟!你可知她刚直纯正,并不是同你一般可以游戏人间的人!”
樊昭璟见了李靳就微垂双目,不敢同他直视,此刻也只抿唇低下了头。
在女修中,她相貌只能算普通,更兼眉目英气,殊无妩媚之态。
李靳真是千想万想,也没想到那个被很是疯传猜测了一阵的女修,竟然是她。
他气得过头,甚至顾不上怜香惜玉,恨恨望着兰残:“你这竖子,究竟如何欺负我师妹了?”
兰残软软地靠在樊昭璟怀中,还微动了动找个更舒服的姿势,虚弱地咳了咳。
李靳看他这样,更加七窍生烟,樊昭璟却低声开口说:“掌门师兄,十七年前,是我取了他半副心肺。”
兰残先前虽爱扮柔弱博取女子欢心,却也只是相貌柔美,身体微有些残缺,什么病弱不过是情趣罢了。
他本人心狠手辣,法力高深,能坐稳魔修七尊之一,又怎会是善于之辈。
也就是从十几年前,传闻他得罪了什么道修,被人下了狠手,虽逃出一条命来,却受了重伤,自此心肺缺了半边,真正成了病弱之人,也没什么力气再去拈花惹草。
那时许多人还猜测,说不定就是他招惹的那个辈分不低的女道修,被人家师长亲人找上门,废了身子。
却原来这个女道修就是樊昭璟,她竟也不声不响,连自己师兄都瞒着,亲手收拾了负心汉。
这等行事作风,放在樊昭璟身上,确实相得益彰,并无意外之感。
樊昭璟说着,却停顿了片刻,又续道:“可我取他心肺,却是在他为了助我逃出魔界,法力耗尽之时。”
不管兰残是不是魔修,是否是负心汉,但既然别人拼尽全力助她脱险在先,若要报仇,日后再行约定决战即刻,她却当场翻脸,落井下石,将人重伤。
这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还颇狠毒无情,有点说不过去。
这句话一出,情势义理突然颠倒,李靳也愕然地不知如何接下去。
兰残还坦然地躺在樊昭璟怀里,微勾了唇角,斜睨了李靳一眼。
樊昭璟说着,又抿了抿唇,抬头看着李靳说:“掌门师兄,这次也是我先找上了他,求他帮我,累他法力尽失,重伤若此。”
李靳已听得双目发直,也不知该气该急,还是该就此心平气和,不再计较他们的事。
毕竟樊昭璟短短两三句话,已显得这两人情爱纠缠牵连之深,非同寻常。
樊昭璟望着李靳,沉声说:“掌门师兄,他手中那片天魔残片,是我从青池山带出来,交给他的。”
虽说李靳早料到青池山有长老参与争夺天魔残片,也大致猜出有那么几个人,但就这么明白地被樊昭璟说出来,他也还是脸色沉了一沉。
樊昭璟也知道自己说出的话会引起震动,顿了顿才说:“掌门师兄不也是认为青池山无一人可全然信赖,才会孤身离开崇光殿,前来寻顾真人的吗?”
李靳看着她,带些好气:“我记得我离开时,你还在玉瑶峰上。”
樊昭璟点了点头,十分理直气壮:“我是在掌门师兄离开后,才觉出掌门师兄怕是可以托付,再加上他这边情势危急,我就也下山了。”
李靳头疼地扶额:“原本我在山上时,你认为我也不可信?”
樊昭璟看着他:“难道掌门师兄那时认为我可信?”
李靳顿时语塞,他从未怀疑过樊昭璟,但也不敢冒险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信赖依靠她,事实上那时他谁都不敢信,要不然也不会借失踪脱身。
樊昭璟说着,目光一沉,声音也沉了几分:“掌门师兄,你不觉得如今的道修,已然走到了这步田地?同门师兄妹尚且不敢相商;三山道尊,身旁也竟无一人可信可用。”
她说的这些,李靳又岂会不知,他默然了片刻,终是长叹一声:“罢了,总算今日我们之间坦诚相见,再无疑云。”
樊昭璟神色也松动下来,点了头说:“我听说顾真人复生,又看掌门师兄失踪,就知掌门师兄定是那个救了顾真人的人。也知掌门师兄是放弃一己之私、门派之见,为天下苍生筹谋,而非那种私权大握、利欲熏心之流。”
李靳听她这么说,沉默了片刻才接道:“你知道了顾师弟的身份?”
樊昭璟点了头,看向怀中躺着的兰残:“他十八年前就告诉了我,我那时却并不全然相信。”
兰残靠在她怀里,一脸心满意足到随时可以飞升的神色,微勾了唇说:“我只是告诉她些道门里的龌龊事,好叫她别回青池山,就留在我身边。”
他这句话说得很是得意洋洋,说完后却咳了声,侧头吐了口血。
樊昭璟抱着他,脸上神色虽还是严肃端正,目光却慌了,将他搂得更紧了些说:“你还是回房歇着吧。”
顾清岚在这时走上前去,抬手一转,掌心发出清透的绿色光芒,罩在了兰残胸前。
路铭心早就从云风身上得知他是冰木两重灵根,但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在人前施展木系法术。
看着那道绿光,路铭心感到里面透出来纯澈无比却又熟悉的灵力,顿时红了眼眶。
当年她见云风第一面,就觉得他莫名熟悉,也总觉得云风的灵力中,带着让她眷恋安心之感,却还是没想到,那就是顾清岚的灵力。
也唯有顾清岚的法力,无论何时何地,都如此纯粹清澈、通透无垢。
若是冰系灵根,就是天地寒彻,洁白无瑕;若是木系灵根,则是春风化物,清润无声。
约莫一盏茶的时辰后,兰残的脸色已好了许多,顾清岚抬手收回法力,身子却微晃了晃。
路铭心眼疾手快地过去抱住他的腰,顾清岚先前好不容易将她从自己怀里扯出来,这时当然抬手将她挡开了一些,转头对她微摇了摇头:“我无事。”
路铭心抬头看着他,还有些喜极而泣,不敢置信:“师尊……你的灵力,你真的是云风。”
顾清岚微抿了抿薄唇,对她笑了一笑:“我是。”
他自从幼时就知道自己有双灵根,但他师尊朔元真人却一再对他郑重叮嘱,让他绝不可在人前显露木系灵根。
后来师尊陨落,改由师兄向宜真人照顾于他,仍是竭力守护这个秘密。
待到他十六岁那年,金丹将成,若是双系灵根,从金丹色泽就极易看出。
向宜真人用云泽山的秘法傀儡塑体之术,依照他当时容貌塑出另一具□□,将他的木系灵根抽出,隐藏在傀儡人中。
他只剩下冰系灵根还在原本的身体内,继续修炼结成的金丹,果然是冰霜之色,并未被他人看破。
傀儡塑体之术极为耗费法力,他师兄向宜真人在为他塑体后不久,就也法力耗尽陨落。
他虽不明白为何师尊和师兄都在拼死保守这个秘密,却也明白一定事关重大,此后多年一直守口如瓶,连师侄凌虚真人和同历生死劫难的好友李靳,都不曾说过。
而那年的独首山试炼大会,他那具一直在冰室中沉睡的傀儡身体却起了异变,数次强行将他的魂魄拽入其中。
木系灵根最能感应万物生灵异变,藏在那具傀儡中的灵根又异常纯粹,更比普通的木灵根敏感千百倍,他用那具身体感应到天地间真气流转生变,核心正在独首山。
他不知该如何说服长老们,停止召开试炼大会,也担忧路铭心。
思前想后,只得用那具身体去找了李靳,假托他记名弟子,前往独首山试炼大会的结界内照顾路铭心,再设法探出真相。
李靳在他金丹初成时就和他相识,一眼认出云风就是他年少时的容貌,自不生疑,爽快答应。
但那次独首山之行,还是有太多事情脱出了他们的预料,譬如地魔竟说他是青帝,并趁乱将魔气注入那具傀儡身体。
若是他的真身沾染魔气,只需运功驱散即可,但那具傀儡身体却本就是由灵草强塑而成,不是真正血肉之躯,沾染魔气只有溃败一途。
他用魂魄之力强行支撑了那具身体三日,却还是抵不过溃散的结果。
傀儡崩坏后,木系灵根和魂魄一起回到他原本的身体内,却因沾染了魔气,不仅不复昔日纯粹强大,还时时需他用冰系灵力驱散魔气。
一再忆起四十多年前独首山的事,他只觉额间隐隐作痛,脸色也又苍白了几分。
兰残脸上倒是总算有了些生气,不再是虚弱到随时可以断气的样子,勾了唇角说:“青帝的灵力,果然非同寻常。”
顾清岚弯了弯淡色的薄唇,笑了笑:“木系法术我多年未曾再修炼,也不过是能应急一番,更何况我并无身为青帝的记忆。”
兰残诡秘地一笑:“那也无碍于你即是青帝血肉魂魄再塑之人。”
路铭心当年就曾听那个地魔念叨过什么青帝,但多年来即使她追查天魔残片的下落,也没听什么人再说起过青帝。
此时听他们都这么说,就问:“这个青帝是谁?为什么你们都说我师尊就是他?”
兰残要笑不笑地看着她:“路剑尊若是没听什么人说起过青帝,也属正常,因为你们道修,都叫他‘罪仙沐青’。”
路铭心这才愕然,“罪仙沐青”她倒还真知道,虽说如今也没什么道修提起,但总归书册上还有几句零星记载。
说此人本是个道修,五百多年前以金丹境界渡劫成功,已成散仙之体,却并不飞升,反留在元齐大陆和魔修勾结,为祸四方,众道修合力,将之斩杀在独首山下。
这人既成仙体,近乎有通天彻地之能,金身不坏之体。
修士若要诛杀一个仙人有多难?怕是比凡人想要杀金丹修士还要难上千倍百倍,听起来近乎荒谬。
路铭心本以为此役必定惊天动地,但无论是哪个门派的记录,都只有寥寥几句,全然不提当年道修们经历了如何厉害的战斗。
兰残说着,又勾唇露出个极为讽刺的笑容:“说来道修当年围剿青帝时,用的也是下毒暗害这种不入流的法子……可惜青帝那种心软的性子,竟连那个下毒害他的人都不忍心杀,倒是便宜了你们青池山。”
路铭心听着不甚明白,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抽,竟觉无比心疼,慌着抱住了顾清岚的身子:“师尊!”
顾清岚无奈搂住她的肩膀轻拍了拍,微笑了笑:“无事。”
李靳在旁沉声说:“青池山确实正是因在围剿青帝一战中位居首功,才能成为道修之首,有这五百年基业。也正因如此,我才会抛下身家性命,相助顾师弟。”
兰残“呵呵”冷笑了声:“李道尊这是想弥补先辈们犯下的罪业?”
他说着看了看顾清岚:“当年我也不曾出世,未能有缘得见青帝在世时的风采。可千年来修仙第一人,更兼慈悲仁厚,从不妄杀生灵,连魔修都无人不推崇敬仰。如此惊才绝艳,竟被你们那些宵小害得身死名裂。”
他边说边又冷冷一笑:“青帝之后,道修五百年来,再无一人能渡劫飞升,正是你们的报应!”
他一语落地,四周一片宁寂,在场诸人,除却他是魔修之外,其他人都是道修。
若说三山宗门是因青帝之死才能成为如今的道修统领,那么他们在场的每一人,师长先辈,也都曾手染鲜血、罪孽缠身。身为后人,他们每一人也都不能说问心无愧。
寂静中,还是顾清岚轻声说:“若我真是青帝再世,至少云泽山多年来养育相护之恩,于我已无亏欠。”
他抬头又看了看李靳和莫祁,微弯了唇角:“李师兄自然也是我的挚友恩人,莫道友更是知己相交。”
他说着,却无法再抵挡额间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痛,抬手撑住额头,身子摇摇欲坠。
顾清岚身侧的路铭心忙紧抱住他,却心惊地看到他唇边滑下一道鲜红血迹。
顾清岚轻闭了闭眼睛,想要再开口说话,却浑浑噩噩再没有力气,只余下身心,皆向着不知何处坠落。
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得自己双脚站在了实处,抬头看到触目一片冰雪之色。
他环顾了下四周,就知道自己是在哪里,这是他在寒疏峰上的那间用于闭关的冰室。
只是冰床上,却早盘膝坐着一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那人一身青衣,身形挺拔,犹如青松修竹,一头及地的黑色长发并不束起,蜿蜒铺洒,垂落在他肩上身侧,犹如一道道流淌的黑色河流。
顾清岚猜到这是谁,沉默了片刻,抬步走到他正面。
那人额上印着一朵银色莲花,眉目自然清俊蕴藉之极,却和顾清岚并不相同。
但顾清岚望着他,却觉得他和他的容貌气韵,有种奇异的相似之感。
仿佛是他揽镜自照,看到镜中之人并不是他往日容貌,却又不知为何,知道这就是他自己。
那人睁开双目,微微笑了一笑,这一笑就犹如春雪消融,万物复苏,百鸟啼鸣,绕梁不绝。
若说昔日云风的笑容,仿若吹拂枝头的一缕和暖春风,那么他的笑容,就如同春回大地,照拂万物。
顾清岚望着他,也微勾了唇,轻声说:“青帝陛下。”
那人又笑了一笑:“你即是我,何须这般客气。”
顾清岚摇了摇头:“我生于顾氏,长于云泽,一生碌碌,并无什么值得自满之处,又怎能说自己就是青帝陛下,那也未免太过狂妄。”
那人听着笑了笑:“你若不是我,也就不会这般说。”
那人说着,顾清岚就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种熟悉之极的神色,带着三分自嘲,七分无奈,还有一丝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怅惘:“我之一生,也碌碌平淡,于人于己,并无什么益处。”
顾清岚沉默了一下,他不知原来他满心落寞消沉之时,脸上的神色竟是这般……这般让人望之不甘。
不甘为何自己这一生,竟如此随波逐流,不甘自己为何在尚有余力之时,也如此认命服输,没有搏命相拼,无怨无悔?
那人抬目看到他的神色,也又笑了:“是啊,你即是我,我即是你……可因缘轮转,天道不仁,也不知我们这次是否能脱出轮回。”
那人说着就轻叹了声,唇边露出些无奈笑容:“在今日之前,我原不知夜兄竟为我重塑魂魄血肉,也不知他还费尽心力,为我留下一丝神识,让我可以用昔日神魂,同你相见。”
他说的夜兄,只怕是和他同时代的魔帝夜衾,原来当年的青帝和魔帝,也竟是相识甚深,生死相交。
顾清岚抬目看着他:“我在今日之前,也从未有过自己就是青帝的记忆。”
那人摇了摇头:“夜兄将我的记忆,都封在了这丝神识之中,你若见不到我,自然不会记起身为青帝的事。”
那人说着又柔和地笑了笑:“即使你见了我,若你不许我这丝神识融进魂魄中,那些记忆也自然不会再来扰你清静。”
顾清岚淡声开口:“若我不许,你将如何?”
那人平和温柔地一笑:“自然是就此消散于天地之间,这也原本应是我的归宿。”
顾清岚微闭目,顿了一顿,再次睁开双眼:“若我不许你融进魂魄,当年那些事,里面的各种关节、是非曲直,我若想查清楚,自然还要费上许多时日和工夫。”
那人笑了笑:“虽说如此,但你需想好,你如今的法力,还未到我全盛时十之一二,若突然承担那些记忆,还有我修习过的法术,怕是会有些难熬。”
顾清岚勾了下唇,笑容带几分冷冽:“三十六年前,我原想置身事外、安度余年,可天不假年、世事相迫,如今我若再逃避,岂非又是不明枉死的下场?”
那人顿了一顿:“若你有了我的记忆,察觉自己仍需牺牲自身,成全他人,你是否会后悔?”
顾清岚淡淡道:“以身殉道,原应无悔。”
那人望着他轻笑了笑,神色间竟有几分怅然:“原来数百年过去,我竟还是这般痴妄。”
随他话音落下,那人的身影疏忽之间消散,漫天冰雪扑面而来,将顾清岚裹挟其中。
路铭心接住顾清岚滑落的身体时,他已合上了双目,脸色苍白若雪,气息微弱。
看他突然昏了过去,李靳自然慌了神,几步抢上来:“快将人抱到屋子里,去喊连谷主过来!”
他们几人都不是医修,路铭心和李靳都只会将真气送进顾清岚丹田里一些,却都石沉大海,他仍是昏睡不醒,呼吸还更微弱了一些。
连月夙还没赶过来,路铭心已经和李靳相互指责。
路铭心红着眼睛瞪李靳:“都怪你,非要说什么青帝!现在人昏过去了,你开心了?我看你根本不关心师尊,只关心那个什么青帝!”
李靳也是一肚子急火,见她竟冲自己来撒,当下也忍不住:“我只关心青帝?若顾师弟不是青帝重生,你看我会不会理睬那死了五百年的老头子的事?”
路铭心根本只是一通乱吼,说着看了看躺着的那个人苍白的面容,红了眼眶:“要是师尊出了什么事,看我不杀光了三山宗门的人给师尊报仇!”
李靳没好气地提醒她:“你自己也是三山宗门的人我告诉你!还有你的那些不成器的徒弟!你如何杀光?”
路铭心已全然昏了头,想也不想顶回去:“我徒弟我将他们逐出师门不就行了,反正师尊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我自绝经脉!”
顾清岚才刚挣扎着清醒过来,就模糊听到她又要杀光三山宗门,又要自绝经脉。
他不知自己是昏过去了多久,她就又要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勉力抬手拽住她的衣袖,轻声说:“放恣……”
路铭心吵在气头上,听到他声音也忙将他扶起来,却看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就冲口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路铭心揽着他身子,心惊肉跳地看他又吐了两口血出来,将胸前地上都染红了一大片,连他的身子也微微颤抖,靠在她身上愈发无力滑落,顿时心底一片冰凉茫然。
顾清岚已在她面前生生死过一次,她这时只想着若他再没了,这次她定然要殉情,绝不再独活三十六年,日日受无尽煎熬折磨。
李靳也慌了,却还是比她要稍稍冷静那么一些,忙将手抵在顾清岚丹田上,毫不悭吝地将一身真气源源不断送进去。
他不过误打误撞,觉察出顾清岚周身真气不稳,丹田处更是一片空虚,连忙送些真气过去,且看能不能好。
这一送之下,他却只觉顾清岚丹田处的金丹,犹如一块巨大的磁石,将他送去的真气悉数吸收进去,还犹自不餍足一般,加倍吸入更多。
哪怕李靳法力深厚,在如今的道修中已算顶尖,也不过片刻之间,就有脱力之感,他暗暗心惊,霎时出了一头冷汗,喊了声:“快助我!”
路铭心愣了一愣,发觉出异样,连忙将手抵在李靳胸前,莫祁在旁也忙赶上来帮忙,将手抵在他后背送去真气。
就如此这般一个连着一个,他们也不知接上了几人,众人都只觉自身真气仿佛被什么巨大的漩涡紧紧吸住,除却拼命运转周身法力,支撑真气流转,竟无力再想其他。
他们都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瞬,也许已是几个时辰,才觉得周身一松,总算重获自由。
这时众人也皆都气喘吁吁,各自瘫倒在地,忙运功查看自己伤势。
然而他们也都觉出,哪怕那巨大漩涡霸道强横地吸走真气,却并无任何伤人之意,他们周身经脉和丹田都没并没有受伤痕迹,好像那漩涡只是暂时吸走他们的真气,并不会损伤他们自身。
路铭心刚松懈下来,就不顾自己调息,慌着去看顾清岚,看他仍是脸色苍白,唇边也仍不断涌出鲜血,手发着抖去擦他唇边血迹,轻声说:“师尊?”
顾清岚张开眼对她微微笑了笑,却还是无力开口,只能轻咳了咳。
方才那一瞬,不仅是青帝千载的记忆,还有青帝千年来修习的法术,都一起涌入到他身体之中,那如同江海一般浩瀚汹涌的神识,几乎要将他自身神识吞没其中。
有那么一刻,他不知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好似他就是青帝,千载修行,心怀天下却功亏一篑。
又好似他只是看客,望着那血色悲苦的往事,只想伸出一只手去,将往昔变改,却无能为力,只能任其湮灭。
青帝说得不错,他比起昔日的青帝,不仅这具□□太过稚嫩,连精神毅力,也万万不及,骤然接受青帝的记忆和法术,只要稍有差池,就是爆体而亡的结果。
好在身侧有这许多人相助,才令他暂时平息下翻涌的真气法力,不过他也仍是稍一动作,丹田处就又要紊乱翻腾。
路铭心不知道其中关节,只是看到他双眸中光芒忽明忽灭,目光从身旁围过来的人脸上一一扫过,似是欣慰,又似是怀恋,接着身子往下沉了一沉,双目微微涣散,竟似是弥留之际。
她早就被吓得狠了,只当又到了生死离别之际,抱着他的手臂不断哆嗦,俯下身低头在他唇边胡乱吻了几下,发着抖说:“师尊……我再不惹你生气了……我也再不骗你……我这些年,时时想着同你双修,我对你早就不是师徒之情……”
她边说,边看到顾清岚目光微凝了凝,转到了她脸上,忙抖着又说:“不,不,师徒之情自然还是深厚的……师尊永远都是我师尊……师尊对我那么好,我又怎么敢欺师灭祖……只是我还想跟师尊天长地久,做个道侣……”
路铭心说着,眼中泪水又滑了下来,只觉伤心欲绝,为何她和顾清岚只有一再错过,却无片刻两情相悦,心心相印之时?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显然是忘了,顾清岚从未回应过她的情意,她也从没胆子敢当面跟他说要双修,怕被打断了腿再逐出师门。
她越想越是心碎,低头吻在他染血的薄唇上,用发抖的手捧着他的脸颊说:“师尊,不管你这次要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定不会再叫你孤孤单单……”
顾清岚看着她,眼中光芒澹澹,微抿了薄唇,轻闭上双目。
路铭心看不懂他目光中是什么意味,只怕下一刻他就又气息断绝,溘然长逝,慌得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哆嗦着说:“师尊,我对你并无片点轻薄之心,我是……爱你至深,如珠如宝,不敢亵渎。”
顾清岚闭着双目轻咳了声,路铭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到他极轻地勾了下唇角,气息微弱地开口:“心儿……”
路铭心不知他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怕他费力气,忙将耳朵贴到他唇边,轻声唤:“师尊?”
顾清岚轻轻吐出两个字:“闭嘴。”
这时异常寂静的房内,才响起一个没什么力气的声音,正是连月夙的:“路剑尊,你师尊只是真气空虚,如今已缓过来一些了,你别烦他,让他再调息一下。”
路铭心听着“嗯”了声,接着才突然明白过来……连月夙这话的意思,是顾清岚并没有性命垂危?
她眼里的泪还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就忙带着满脸泪痕抬头看了一圈房里的人。
这才发现,所有人皆都看着她……和顾清岚。
李靳自是神色复杂,欲言又止,莫祁却有些脸红,脸色尴尬,樊昭璟仍是扳着脸目不斜视,一旁靠在躺椅上的兰残却一手托着下颌,满脸玩味之色,要笑不笑。
除此之外,房中还多了连月夙,还有之前那个带他们入谷的尹苓,这两个人神色还算淡漠,尹苓却如同看到了什么宝贝一般双眼发光,目不转睛。
路铭心当然不怕丢人,她那脸皮早已厚到能随时丢到地上当球踢。
但她暗暗一回想方才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却顿时腿肚子发软,膝盖发酸,有那么点想立时翻身跪下的冲动。
可她双手还紧抱着尚在闭目调息的顾清岚,不能不敢,也万万不舍得就这么放开。
其余的人看了这么一出好戏,有心想笑,又知道路铭心可能不怕丢脸,顾清岚的面子却薄得很,他又在调息的关键时刻,都默契地闭着嘴。
又歇了一会儿,连月夙有力气站起身,就低声说:“我们先都出去,不要在这里打扰顾真人。”
于是众人霎时间走了个干净,连兰残也被樊昭璟牵着出去了。
只剩下路铭心还抱着顾清岚的身子,屏声静气地陪他。
顾清岚调息了两三个时辰,直至窗外已暮色四合,这才勉强稳住了丹田中的真气。
他原本的金丹是霜绝心法重塑,仅用了体内的冰系灵根,也留下了内伤隐患,只要运功,就会反噬身体。
而青帝却主修木系灵根,水系灵根为辅,他虽不能继承青帝的法力,却将他千年来修过的法术继承了过来,自然是以木系为主。
他木系灵根上沾染的魔气,被青帝强大的法术清除出去,重新恢复纯粹无瑕。
如此一来,他体内就也有了两道强盛纯粹的灵根,最大的获益,除却那些继承而来的木系法术,是连冰系灵根留下的隐患也被填补上。
他的金丹在原本的冰雪之色上,也染上了木系灵根的新绿,变成了双系灵根修士的金丹。
只不过青帝带来的法术虽然强大,却要修为过千年的法力才可随意施展,他的法力确实仅有青帝之一二,并不足以支撑。
如今他能平息真气不再吐血,已是尽了全力,若想施展运用,只怕还需假以时日修炼调息。
他收回真气,再次睁开双目,发觉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被扶着半躺在软垫上。
路铭心则老实跪在床前,双手还乖巧地放在膝盖上,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顾清岚如今已恢复了青帝的记忆,望着她,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她的爷爷夜衾,还有曾见过的幼年夜无印。
路铭心是夜衾的嫡亲孙女,容貌虽然跟夜衾不是很像,但总归也有几分痕迹。
夜无印是路铭心的生身之父,就更不必说了,当年青帝见夜无印的时候,他还没有后来霸道狂狷的气质,仅是个眉目秀致的孩童,跟路铭心五官几乎有五六分相似。
他刚一念转,就想起夜衾在青帝陨落后不久就身死,当年还是个小小孩子的夜无印竟也早已作古,只剩下他们唯一的血脉路铭心还在人世。
夜衾是青帝至交,还是令他能重返人世的恩人,如今却早就死去数百年。
哪怕顾清岚自认自己并不是青帝,也不由一阵心绪起伏,丹田处蓦然绞痛,唇边也又溢出了一道鲜血。
路铭心看他调息了数个时辰,还是一睁眼看到她就神色复杂地霜白了脸,又吐出血来,还以为都是她之前那番话惹的,慌得扑过去又不敢去抱他,扒在床沿上说:“师尊,你若不喜欢同我双修,也不愿跟我做道侣,就只当我那些话都是胡说的,不要放在心上。”
顾清岚咳了咳,抬手按住腹部,将唇边的血迹擦了去,勾了下唇:“哦?都是胡说?”
路铭心自诩极善揣摩他神色,此刻看着他唇边淡漠笑意,心里竟不住打鼓,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顾清岚看她满脸惊慌失色,眼珠子转了又转,似乎是在怕他要打断她的腿,不知要如何说才能讨他欢心。
他本就不指望这一贯荒唐无状的丫头能顿悟什么,此刻也只能无奈笑了一笑:“心儿,你过来。”
路铭心本就在他身前,他还让她过去,于是她就十分福至心灵地又爬上了床,跪坐在他身侧,还看了看他脸色,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身子。
她倒是话不会说,手脚却十分利索。
顾清岚看着她笑了一笑:“心儿……我先前是否说过,无论我问你什么,你都必当言尽,不能有所欺瞒?”
路铭心脊背有些发毛,也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师尊确实说过。”
顾清岚又弯了弯唇角:“不可对师尊隐瞒,自然也不可对师尊妄语,是也不是?”
路铭心忙点头表衷心:“那是自然。”
顾清岚目光含笑,望着她:“你可还要说你先前的什么话是胡说?”
路铭心看着他唇边眉梢笑意和暖,身子先就酥了半边,跟喝醉了一般恍恍惚惚,只觉自己身在梦中,飘荡荡不知何处,呆愣了许久才极为小心地说:“以师尊之意,那就……不是胡说?”
顾清岚带些笑意轻叹了声:“这一世也不知要被你气昏几次……”
路铭心已听不进他后面说了什么了,满脑子满心,都是那句“这一世”。
她一时觉得此生再也没有比此刻更美妙,一时又觉得如此好的事一定是她做梦,可她做梦也往往只敢梦到她自己摸摸抱抱亲亲顾清岚,那里敢梦到他对自己如此含笑低语,还说“这一世”?
顾清岚看她微张了口神色怔忪,身子也一阵阵发抖,想起方才自己吐血,她也是担惊受怕得狠了,不由有些怜惜,抬手在她头上轻摸了摸,意在安抚。
这一触之下,路铭心却像是突然活了般,凑过去找到他的唇就吻了起来。
这吻还是毫无章法,胡乱得很,顾清岚唇边还有些血迹,路铭心还用舌尖舔了去,又抬手要去托着他的头。
她吻着还不知为何发了性,手指从他胸前滑过,要去解他的衣襟,另一只手还旁若无人地往他腰后摸去。
顾清岚看她这乱七八糟的习惯,只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他死去那三十六年间,路铭心只怕没少对他动手动脚,到如今日积月累,已成惯性。
他简直不知是气还是笑,捏着她颈后软肉,让她离开自己一些。
路铭心正吻得专心,意外被迫退开,还舔了舔唇,一脸没睡醒的迷糊样。
顾清岚看她这样,弯了下唇角:“心儿,你是否不知两人是如何个吻法?”
路铭心呆呆地又舔了下唇:“吻起来不都是两人?”
顾清岚一笑,以手指抬住了她的下颌,而后侧头吻了上去。
他的吻自然温情柔和无比,宛如清晨初露,午后新雨,凉夜微风,不可言传的熨帖舒服,身心俱醉。
路铭心也不知何时,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双手攀着他的肩膀,就此要化在他怀中一般瘫在他胸前。
一吻过后,顾清岚带笑在她耳边低声说:“这才是两人……的吻法。”
路铭心已全然失了神,一团浆糊的脑中,只来来回回想着一件事:原来师尊活了竟是这般好,比先前瞎搞不知好上多少倍。
顾清岚怀抱着她,看她犹如一只晒了太阳的小猫般直往他怀中缩,半点不想起身的样子,也忍不住勾唇微微笑了笑,拍了拍她肩膀:“心儿……你去帮我取些衣衫来换。”
他已可以自己行走,这间竹舍本就是兰残和樊昭璟的住处,他们总不能一直在这里雀占鸠巢,自然还是回自己房中比较好。
但他一贯爱洁净,要他穿着胸前有大片血迹的衣衫回去,他也总觉无法忍受。
路铭心“哦”了声,却不动身,看着他突然红了红脸说:“我随身的储物囊里,就有些给师尊准备的衣物。”
她随身带着给他替换的衣物就已足够奇怪,偏生她还欲盖弥彰一般红了脸,顾清岚看着她就颇觉头疼,轻笑着叹了口气:“你拿给我就好。”
路铭心乖乖应了声,突然又问:“有个四五套吧,师尊要不要都拿出来挑一挑?”
有谁会不但随身给自己师尊带着替换的衣服,还带上四五套以供选择之多?
顾清岚也不知该作何表情,只能又笑了笑:“你随便取一套即可。”
路铭心这回乖乖取了一套她以为特别飘逸好看的衣衫出来,双手捧给了顾清岚,还是眼巴巴看着他。
顾清岚看了看她发红的脸颊,笑了一笑:“心儿,你想做什么?”
路铭心吞了吞口水:“我服侍师尊更衣吧。”
她边说边一双眼睛都要发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颊更加红扑扑的娇艳欲滴。
顾清岚看着,抬手轻抚她的脸颊,笑了笑:“我若让你出去,你是不是又要走火入魔?”
还是他对路铭心的脾性知之甚深,她脸颊这么红,可绝不会是因为什么害羞,大半又是心热情急,不知道脑瓜里在盘算了点什么。
路铭心顺势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抬头双眼水汪汪地看着他,方才那个吻太好,她暂时餍足了,却食髓知味,只想更多更好。
顾清岚无奈笑了,轻叹口气,起身由路铭心服侍着换衣。
看他只解了外衣,中衣还留着,路铭心就忙说:“师尊中衣上也沾了血迹,一道换了吧。”
她生怕顾清岚不换中衣一般这么盯着,顾清岚只能又无奈笑了笑,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他不转身倒还罢了,转了身路铭心只看到他线条极好的宽阔脊背,还有顺着脊柱而下的那道细细沟壑,直延伸到下面去,顿时觉得鼻腔一热,几滴热血就洒了下来。
顾清岚正自换衣,觉察到背后不对,忙转了身,就看到她双眼发直,鼻下挂着两道血痕。
他担忧过后,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叹息了声,拿了手边的帕子,去给她堵住。
在路铭心看来,却是他仅着中衣,胸前衣襟半掩不掩,露出大片洁白光滑的胸膛,那肌理弧线更是神奇地兼具刚硬和柔美,难以描摹,顿时……鼻血涌得更急了些。
她不敢再让顾清岚代劳,赶紧自己抓紧手帕堵住了鼻孔,手里胡乱摇着,含含糊糊地说:“师尊不用管我……”
她一面流着鼻血,一面自忖这也不能怪她,顾清岚向来喜欢裹得严严实实,脖子边的衣领严丝合缝不留半点空隙。
原本她在冰室里也确实每日亲手给顾清岚换衣,顾清岚全身上下没有她没摸过看过的地方,但那也只是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
更何况那时哪怕她再昏头,只要看到他就那么睡着,也总觉伤心绝望无比,所有旖旎心思,未免都打了不少折扣。
如今真人在她面前,不仅待她那般温柔,还对她微笑,还吻了她,她也总算知道,原来“活色生香”一词,是这般美妙贴切。
顾清岚看她都怕得微微错开眼去,又不舍得真的不看,时不时偷偷瞟回来两眼,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徒儿当真不成器得厉害,简直啼笑皆非。
他微抿了薄唇忍笑,忙将衣物穿戴整齐,这才从她手中接过帕子,去看她情况。
见她已稍稍平息了翻涌的真气,鼻血总算止住,脸上的红潮也退了下去,就又是好笑又是怜惜地捧着她的脸:“心儿……你我还来日方长,不必这么着急。”
路铭心“哦”了声,乖乖把脸放在他掌心蹭蹭:“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
待到顾清岚带着路铭心走出去,一直守在外面廊下喝茶的李靳就带些诡秘地笑了:“哦呀,顾师弟换了身衣服。”
顾清岚情知他只是调笑,看了他一眼就笑了笑:“方才多谢李师兄,又救了我一命,两番救命大恩,无以为报。”
李靳担忧了几个时辰,喝茶都喝得口干舌燥,看他无事自然也是快意,“哈哈”笑了起来:“无以为报,那就以身相许嘛。”
他跟顾清岚年少时就一贯这么开玩笑,要不然也不会让隙谷众人误以为他们是情侣,如今这句话一说,他却感到顾清岚身后顿时射出了两道敌意极重的凛冽目光。
他定睛一看,果然是路铭心正自双目发红地盯着他,那神色,说是夺妻杀子之恨也不过分。
李靳向来是知道自己同顾清岚调笑时,路铭心是要暗搓搓背地里诅咒他一番的,但那也只敢暗着来,从不敢表露出来惹顾清岚厌烦。
如今这气势,却俨然像是出了笼的猛兽,尿了一圈坐地称王,谁敢多看一眼都要伸出爪子来亮一亮。
顾清岚自然感到身侧路铭心的动静,抬手抚了抚额,深觉头疼:“心儿,不得对你李师伯无礼。”
路铭心顿时又收敛一身怒气,乖巧缩回到他身边舔爪子:“心儿放恣了,以后再不会了。”
李靳看着顾清岚和她,顿时深觉顾清岚也自不易,带着路铭心这等肆无忌惮、任性妄为的徒弟,简直跟驯养一头野生妖兽没什么差别。
他自然也看出了顾清岚和路铭心之间的不同,想起之前路铭心抱着顾清岚那番表白,又看她现在这竖起尾巴志得意满的样子,也多少猜到顾清岚就算没答应她什么,也必定没拒绝。
他眼看着这两人纠缠许多年,哪怕对路铭心并看不上眼,但他为人极为护短,又对顾清岚看得极重,顾师弟喜欢的,就是他喜欢的,最多路铭心不老实的时候,顾师弟下不去手,他代顾师弟揍她几顿便是。
他看着这两人就笑了笑:“恭喜顾师弟消除隐患,重获双灵根。”
顾清岚也对他笑了一笑:“那也全赖李师兄和诸位鼎力相助。”
他说完就看着李靳身侧的兰残道:“兰尊主手中那片天魔残片,我不知可否借来参详一番?”
兰残仿佛早就在等这句话,当下从怀中摸出了一片布卷,就近递给李靳,不耐烦地挥手:“就是这东西害我没了半条命,巴不得就此摆脱,送你们了。”
他边说边又想到了什么,眼波一转,柔情地一笑:“不过要不是这东西,昭璟也不会再来找我,就算丢了半条命,也自值得。”
他身侧坐着的樊昭璟听到这句话,却默默揽住他的腰身,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在这里打扰这对苦命情侣也算足够久,顾清岚微点了头:“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连月夙和尹苓早就不在此处,李靳和莫祁也同顾清岚和路铭心一道告辞离开,回了那个他们住宿的小院。
李靳将先前路铭心让出的那三片天魔残片又取了出来,和新得的这片凑在一起。
还算他们运气不差,这一片果然能和那三片中的一片对上,总算不是太散碎。
顾清岚看了眼那拼对起来的天魔残片,却对莫祁和路铭心说:“我有些事需同李道尊商量,烦劳莫道友和心儿回避一下。”
莫祁虽然半生都和这天魔残片纠缠在一起,但他也知道顾清岚不是藏私的人,他这么说,必定是事关重大,现下不方便告诉他,也就点了点头出去了。
路铭心如今则是对顾清岚不敢有半点违拗,若顾清岚让她上天去摘星星,她也必定拽着飞剑去摘,更何况只是回避,当下也退了出去。
李靳看他屏退了那两人,也就问出了自方才又见他后生出的疑惑:“顾师弟……你可还是我的顾师弟?”
顾清岚对他微微笑了一笑:“我自然还是……不过我却融合了青帝的记忆和法术。”
李靳望着他的笑容叹息了声,心道果然自己猜得没错,原本顾清岚的容貌就极俊雅清隽,却因灵根心法,更带了几分凌冽冷意。
但即使是带着这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意,他也仍是叫人一见难忘,惊为天人。
如今他还是那番容颜,眼角眉梢却更多了几分暖意,连带唇边笑意,也自带了几分春日和暖。
李靳不知当年青帝是如何令魔修两道都信赖臣服、追随左右的,只知如今顾清岚要是对他笑上一笑,哪怕他心中对顾清岚并无任何非分之想,也会忍不住心驰神动,只想将他奉为神明,日夜顶礼膜拜。
这种魅力说起来也真可怕,他竟有几分理解为何当年的道修会合力将青帝杀害,盖因只要有这人一日,魔修两界,也不过是他掌下玩物。
可如今他既然和顾清岚相知甚深,知他绝非心术不正、玩弄权术之徒,也知他若是有什么缺点,也只不过是太过仁慈心软,心中所想所虑净是他人,连对他伤害至深的人,也都不忍责怪惩戒。
这样一个人,哪怕坐拥无上尊荣,法力无人能及,也只会悲天悯人,拯救苍生,又怎会作乱为祸四方?
恐怕当年有些参与的道修,也是在杀害了青帝后,才惊觉出此人并非他们所想的那般危险,反而是最不应被伤害的人。
要不然当年云泽山的朔元真人和向宜真人也不会拼上修为性命,保下身为青帝重生之身的顾清岚。
他想着就又叹了声:“顾师弟,道修这五百年来,确实对你不住……你受苦了。”
顾清岚又笑了笑,神色并无任何自怜自伤之感,反而带上了几分悲悯:“李师兄,虽然我继承了青帝的记忆,可我却并不是他,我仍是云泽山的顾清岚……”
他说着,微微顿了顿,又轻声开口:“只不过我得了青帝的记忆,怕是能猜出几分这天魔残片,究竟是所指何物。”
他们四人千辛万苦,四处奔波找寻,为得不过是拼凑天魔残片,查明这魔物究竟是做什么的,缘何会被如此之多的人争夺。
如今顾清岚却说他已猜到了些,哪怕是李靳也愣了片刻,看到顾清岚面上殊无喜色,反显得郑重忧虑,他就忙问:“这东西究竟是作何用的?”
顾清岚又微顿了顿,才轻声说:“怕是关于元齐大陆地脉异变。”
看李靳愕然,他就又轻声解释:“当年青帝渡劫成功后并不飞升,就是觉察到了元齐大陆地脉生变,恐要危及生灵,这才留下来准备查明根源,以己之力补救扶正。”
他虽继承了青帝的记忆,却确实没有把青帝当做是自己,说到这里也只带些遗憾的叹息:“可惜就在青帝将要查出地脉异变的根源时,道修就合力将他围堵在了独首山下。”
李靳一点就透,只微愣了下,就立刻接口说:“难道说独首山就是异变根源?”
顾清岚点了下头:“当年青帝在独首山遇到了地魔,并将之击伤。此魔原就不应存在于世间,除非天道失常,地势生变,否则地魔不会现世。”
在李靳和顾清岚的年代,却早已习惯地魔在世间活动,当他们还年幼时,就听说过当年绝圣真人将地魔封印的功绩。
绝圣真人也正是李靳的师尊,他将地魔封印后,又过了三十多年,就到了金丹修士的大限五百岁寿辰,在青池山顶的登仙台渡劫失败,就此陨落。
绝圣真人可能已算出自己不能飞升,渡劫前就将青池山掌教之位力排众议,传给了自己的关门弟子李靳。
李靳那时也不过刚刚金丹稳固,法力虽高,资历却尚有欠缺,好在他背后靠着关陇李氏,也算勉强坐稳了道尊之位。
李靳想到这里,看着顾清岚,犹豫了片刻说:“当年我师尊将掌教之位传给我前,曾让我对顾师弟你多加注意……他说,若是发觉你某天法力突然大增或是突然有了双灵根,就一定要……”
李靳一边说,一边突然顿悟:为何当年师尊一定要将道尊之位传给他?明明他师兄事天真人那时法力就跟他不相上下,在青池山上也比他更受推崇。
——可能仅是因为,他是顾清岚的至交好友。
他想起绝圣真人上登仙台之前的夜里,拉着他的手望向他的目光中,除却殷勤寄托外,分明还藏着一层近乎狂热的执念。
顾清岚却并不意外,微顿了下:“就要如何?”
李靳叹了口气,接了下去:“一定要用一句话来问你……”
他说着,近百年前那个夜晚却犹如再次降临一般,历历在目,而绝圣真人的临终遗言,也自他口中说出:“千载之后,可能再见?”
李靳也就是在那时,对顾清岚的身份和出身产生了怀疑,后来云风在他眼前出现,他也毫不犹豫鼎力相助,只是那时情势紧迫,顾清岚随后就受了重伤,他也就没在那时候将自己师尊这句话翻出来问他。
不过如今一切明了,当时的顾清岚并未恢复青帝的记忆,若是他拿这句话来问顾清岚,他大半也跟自己一样不明所以。
现在顾清岚听着,突然微叹了声,苦笑着:“说起来为何青帝同我,命运也是相似……你师尊绝圣真人,当年曾是青帝的弟子。”
这个李靳就万万没想到了,他当年也曾跟着师尊日日叩拜师祖牌位,但那牌位上仅写“先师”二字。
每次绝圣真人带弟子们叩拜时,也都一言不发,神色分外肃穆,闭口不言,整个青池山都没有一个人敢大喘口气,更别提问自己师祖到底姓甚名谁。
青池山的典籍之中,也并没有写绝圣真人师从何人,于是大家都默认他是自行修炼,或者他师尊只是个修为辈位都低的修士,所以才会早早陨落,也不被记载在册。
李靳看着眼前的顾师弟,蓦然觉得有些无法形容的颓败之感:“若青帝是我师尊的师尊,顾师弟你又是青帝重生……那你岂不就是我师祖?”
顾清岚对他颇为和蔼地一笑,甚至还抬手放在他肩上轻拍了拍:“看孙辈有如此才俊,我心甚慰啊。”
李靳顿时浑身一抖,顾清岚忍不住轻笑起来:“李师兄,我说过我还是云泽山的顾清岚,是青帝的神识融入了我的魂魄,而非我的魂魄被青帝的神识吞没。”
他说着就叹了口气:“所以你师尊绝圣真人的话,我无法回答……青帝早就湮灭,我也并非是他。”
他边说边微微笑了下:“不过我却知道青帝自重伤到陨落,一年多来未曾有片刻怨恨过你师尊。”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并无怨恨,却并非没有伤心。如同他死于路铭心之手,也同样没有片刻怨恨过她,却是心灰意冷,伤痛难当。
李靳和他相知甚深,他言外之意又怎么会不懂?
想到若是算上青帝,他顾师弟竟两度遭至亲之人背叛,含恨而终。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安抚,只觉心疼得很,紧握住了顾清岚放在他肩头的手,放在胸前,望着他说:“顾师弟……往后就算拼上我的性命不要,我也定要护你周全,不让你再受半点折磨委屈……”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唬得他忙转身去看,看到是路铭心张口结舌地站在门口。
她见李靳仍抓着顾清岚的手不松,还抬手发抖地指着,眼里的泪水都要涌出来:“师尊,你才同我说过要跟我来日方长,为何又跟李师伯这般……”
顾清岚也没将手抽出来,还跟李靳保持着那种姿势,对她微微一笑:“心儿,我还没有命你进来。”
路铭心“哦”了声,忙捧出来一个锦盒:“连谷主方才差尹苓过来给师尊送了些丹药,我想着需让师尊尽快服下。”
顾清岚点了下头:“你拿过来放在桌上,我自会用。”
路铭心点头走过去将锦盒放下,又看了看李靳拉着顾清岚的手,李靳巴不得气死她,还将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往怀里按得更深了些。
路铭心只得委屈地扁扁嘴,磨磨蹭蹭出去带上了房门。
李靳看她走了,顿时又觉得顾清岚并非青帝,也是件好事,若不然路铭心是顾清岚徒弟,他又是青帝徒孙,算起来路铭心这等聒噪的丫头,岂不是要摇身一变,成了他师叔?那可真是要出人命。
他想着就又问顾清岚:“说起来你为何对这丫头变了态度?”
顾清岚微微笑着,轻叹了声:“也不过是又从生死走了一遭,觉得人生无常,不若该做的事都先做了,该还的情债也都还了,到时也便轻松自在。”
李靳愕然了一下:“顾师弟你这是何意?”
顾清岚微笑了笑:“李师兄,你也应该能猜到,若是当年的魔帝和青帝都未能完成的事,以我们几人之力,又有几分胜算?几分全身而退的把握?”
青帝在神识中曾问他,若是要他以身殉道,他将如何,那时他就猜到必定有什么极难的事在等着他,后来他继承了青帝的记忆,也就全都知道了——平息地脉之变,乃是和天道作对,自是以卵击石,无怨无悔。
他说着,唇边又带上些柔和笑意,顿了顿:“更何况我和她之间的因缘,实难理清……当年若不是魔帝夜衾,就不会有今日的顾清岚,而夜衾若不是为了助我出世,也不会陨落,累得夜无印一生辗转孤苦。”
他到如今,才有些觉得,路铭心到他身边,被他抚养成人,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劫数,也自有天意。
李靳听着却低叹了声:“我如今却同情起那丫头了,你若以身殉道,我自当相陪,那丫头却是尝过了甜头,再给她生生夺去,还不如从来没有。”
顾清岚微微勾了唇:“也许尝过之后,就此人生圆满、再无所求,也算勘破了情障,岂不更好?”
李靳看着他温和无争的笑意,却油然更加同情起路铭心来,若说有情似无情,没有人比顾清岚更合适。
说他无情,他却悲悯众生,不惜身陨道消,说他有情,他却又如此看淡情爱,脱身事外。
他们关在屋子里说了点什么,路铭心当然不知道,她在外面跟莫祁百无聊赖地聊了一阵,才看到房门打开,李靳走了出来。
奇怪的是,这回李靳竟没再对她冷嘲热讽,也没骂她,而是和和气气地说:“你师尊身子还有些乏力,已经用了药歇下,你去看着他。”
路铭心对他的态度本来有些惊疑不定,但一听说顾清岚的事就昏了脑子,来不及细想连忙进去。
连月夙给的那些药丸本就有清心安眠的效果,顾清岚服了后在榻上躺下,神色已有些倦了,看她进来,对她微笑着招了招手:“心儿,过来些。”
路铭心忙跑到塌边,他又笑着侧身让她上来:“陪我睡上一阵。”
路铭心先前跟他睡都要被踹到床角去,哪里见过这等好事,顿时受宠若惊地爬上床缩在他身边。
顾清岚抬手轻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带着笑意:“若你就是我命定之人,倒也不错……”
他语声和暖如旧,路铭心却不知为何,从中听出了那么些心伤,仿佛他已走了一段极长的路,临到尽头,却发觉一切不过恍然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