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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栖宫 ...

  •   李靳进去后就使了个悬空术,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浮在了空中,把周边前路都照得一片通明。

      路铭心也不甘落后,掏出了差不多大的一颗夜明珠,也悬了起来。

      顾清岚看他俩把这阴暗潮湿的山洞都照得亮如白昼,夜明珠光辉所到之处,能听到一片诸如老鼠蝙蝠等等小动物惊慌逃走的响动,不由微微顿了顿。

      路铭心还转头看着他,继续拍马屁:“师尊的白发在夜明珠下会闪光,更好看了,师尊也更好看了,所谓灯下看美人,诚不欺我。”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顾清岚忍住了没在她后脑凑上一巴掌,仍是仙气飘飘地笑了一笑:“心儿,我们不是来闲逛。”

      路铭心忙连连点头:“我知,我知。”

      她越是那种大敌当前,越是反而要开几句玩笑,战意也绝不会因为对手强劲而有所退缩,李靳在这点上倒是和她相同。

      李靳当先一步步走着,浑身灵力溢开,每一步踏出都将自身威压扩散了出去,顺便查探脚下有没有阵法埋伏。

      路铭心也暗暗全身戒备,背后剑匣中的业魂微微颤动,随时可以脱鞘而出。

      这么走下去倒也算安全,只是这个山洞越走越深,洞口不但没有缩小的迹象,反倒拓宽了一些。

      走了约有二三十丈,他们到了所有进入山洞中探险的人,几乎都会遇到的关口:山洞在他们面前蓦然分出了岔路口,两个洞口去往两个不同的方向。

      路铭心看李靳停下了脚步,就问:“李师伯,可以用令牌判断出来我们应该走那条路不能?”

      李靳“呵呵”笑了一笑:“从进了山洞后,令牌指引的方向就乱了,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

      路铭心一听,十分知难而退:“即是如此,我们还是先退出去再说吧。”

      顾清岚却沉吟了一下:“李师兄,若是方向乱了,是否是在我们头顶或者脚下?”

      李靳笑着:“所以我说,还是顾师弟有用得多……我们方才走了这段路,我留意了下,再往后退几丈的位置,是距离七修子最近的,现在反倒又远了些。”

      路铭心也十分配合,立刻又接口说:“那我们这就退回去?我把头顶脚下都轰开了,若是这山洞还有上下层,自然就找到了。”

      她说来说去,不过是怕前路有两条,唯恐顾清岚命她自己去走一条,她就要被迫跟顾清岚分开。

      顾清岚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心思,微弯了下唇角:“此间诡异,不管走那条路,我们三人都不可分开为好。”

      路铭心大大松了口气,赶快附和:“师尊说得对,我们三人一定要在一起。”

      她这时倒是毫不悭吝,也不试图内讧,连李靳都算成了“我们”。

      兴许是他们说了一阵话,响动略大,他们面前的一侧洞口内,传出了极低的“丝丝”声响,于此同时,一股腥臭妖气也扑面而来。

      他们三人法力高深,自然反应极快,李靳断喝了声:“退后!”

      路铭心连半刻犹豫都没有,拦腰抱住顾清岚往后掠去,李靳挺剑一档,恰恰在那巨大的獠牙袭来之前,张开了一面金色结界。

      路铭心跳得远一些,看清了攻击过来的那东西,连连咋舌。

      那是一只高阶的地蛇妖兽,却比她以往见过的都还更巨大一些,通体发蓝,眼珠猩红,头颅几乎都要填满山洞。

      它一击不成,竟又从“嘶”了一声,从口中喷出浓绿的毒汁,铺天盖地啐在李靳的结界之上,那毒汁不仅腐蚀了结界,还不断冒出绿色毒气,瞬间就弥漫了山洞。

      李靳后退几步,飞掠到她和顾清岚身前,沉了声说:“这里施展不开,我们退出洞去。”

      看那地蛇的体型,他们进来的这个山洞,应当就是它的巢穴,在它巢中跟它打架,还要防备獠牙跟扩散的蛇毒雾气,自然十分被动。

      路铭心还死死揽着顾清岚的腰,当下就点头:“好,我们带着师尊出去!”

      顾清岚方才被她猝不及防抱着往后拖,此刻沉默了一下:“我自己可以行动。”

      非但可以行动,他还抬手打出一道咒符,恰在那地蛇冲破了李靳匆忙设下的结界后,又挡在它面前,设下了一道冰雪结界。

      路铭心却如同守护着什么心爱之极的珍宝,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还试图将他扛到肩上就这么冲到洞外去藏好。

      那地蛇毒液十分厉害,眼看顾清岚设下的结界又要被冲破,李靳又丢下一个结界,转身已自掠开:“快走!”

      路铭心还揽着顾清岚的腰,施展开身法,一掠数丈,然而此刻山洞却轰然震动,石块碎屑纷纷落下。

      是那地蛇看他们不但闯入到自己的巢穴中,还要逃走,奋力扭动身躯,一头撞在结界上,将山体都撞得犹如地震一般颤动。

      那地蛇本就巨大异常,身躯也不知多么粗大,这么一撞之下,竟是要将山洞轰塌一般。

      路铭心飞速在周身撑起一层结界,免得那些掉下的石块碎屑一不留神伤到顾清岚,若是划到了他的脸,那就更是大大地糟糕。

      她一心光顾着往外跑,却不留神头顶的山洞没塌,脚下的地面却突地一陷,她脚下踏空,整个人连着顾清岚都往下面坠去。

      按说这山洞就算有下层,也不会太深,故而路铭心匆忙下也没祭出飞剑,只用了轻身的身法,做好落地准备。

      然而一坠入下去,眼前一黑,她就暗道不好,因她耳旁响起的,竟是从极空旷高处下坠才会听到的“呼呼”风声。

      好在此时一道冰蓝色的光芒闪过,顾清岚的佩剑湛兮出鞘,托住了两人身形。

      与此同时,顾清岚衣袖一卷,将路铭心从身侧带到了身后,令她也站在了自己的飞剑上。

      他手中两道蓝色咒符打出,一道飞射而去,撑开透明的蓝色结界,帮紧跟他们坠落下来的李靳挡住了泼面而来的毒汁,一道则在李靳脚下,将他身形托了一托,给他缓冲祭出飞剑。

      他们一同坠落下去,那地蛇也不依不饶,整个身子从缺口处挤过来,紧跟着弹射下来。

      这地蛇也不知是被入侵者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追击他们,还是连它也未料到下面的空间竟如此巨大,这一冲之下,却是那长达十余丈的身子都从洞口一股脑掉了下来。

      地蛇跟他们一起往下面坠落,但却无法御剑起飞,比他们更加被动许多,细长身子在半空拼命扭动。

      李靳怎么肯放过如此好的机会,脚下飞剑极快地分出一道剑影,向那地蛇的七寸斩去,正是青池山的绝学之一,飞剑断影。

      李靳的涤玄剑在修真界也罕逢敌手,哪怕那地蛇已是高阶妖兽,在空中无法接力躲避,在他全力一斩之下,也只能直挺挺受了这一剑,从七寸处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浓绿的妖蛇血在空中如泉涌般喷开,李靳大喝了一声:“小心毒血!”

      不用他提醒,顾清岚也已在飞剑上撑起了结界,三人浮在空中,看着那地蛇巨大的两截身躯仍在垂死扭动,却已跌入了深深的黑暗中,隔了一刻,地下才传来巨物轰然落地的声响。

      到了这个巨大的山洞里,他们那两颗夜明珠所发出的光芒,竟已远远不够看,仅能照亮他们身侧一块区域,不仅照不到山洞底处,连周遭的山壁也都照不出来。

      李靳一击取胜,神色还有些愕然,转头去看顾清岚。

      他们到了这个洞穴中后,之前那种阴暗不详的意味,就更重了许多,相形之下,也不怪他们之前没觉察到那个地洞是地蛇的巢穴。

      因地蛇的妖气,与这洞穴中的不详气息相比,实在也太微弱了些。

      哪怕李靳和顾清岚,也从未遇到这么诡异的气息,顾清岚沉默了一下,低声说:“我们缓缓降下去。”

      那气息倒是虽然不详得厉害,但却并不是妖气,也未有涌动的迹象,似乎对他们并无敌意,或者干脆就是在沉睡。

      李靳听着也点了头,同顾清岚一道,御剑缓慢往下方降落。

      夜明珠随着他们一起下降,始终将他们身侧几丈的距离照得发亮,如此降了一阵,按照距离,他们竟是足足从翠叠山上,降到了接近山脚的位置,才看到一片反射着光芒的金色琉璃瓦屋顶。

      那些随着他们降落下来,从黑暗中渐渐显露出来的建筑,虽已落了不少灰尘,却十分精致华美,看起来是一片连绵的宫殿。

      他们从飞剑上下来,落在一处殿宇的屋顶,夜明珠将他们身前的地面和街巷照耀出来,青石金砖连绵不断,向着远处延伸。

      路铭心还从背后紧搂着顾清岚的腰不肯松开,此时也怕打扰了这片神秘地域的宁静般,放轻了声音说:“这到底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说过翠叠山还有这种地方。”

      她的话音其实很轻,却因此处极为空旷静谧,显得比平日格外响亮了许多,也传了很远出去。

      也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们脚下的甬道中,一盏琉璃灯突然亮了起来,而后一盏接着一盏,亮白色的琉璃灯如同有生命般,被依次唤醒,向着四面八方绵延。

      街巷间的路灯渐渐将沉睡着的巨大宫殿群勾勒出形状,纵横的建筑都被套在四方的井格中,犹如一卷缓慢被点亮的画卷,不断在黑暗中浮现。

      终于,几盏格外明亮高大的琉璃灯亮了起来,映出了背依山壁的轩峻主殿,数人合抱的金柱上盘着五爪金龙,辉煌如画。

      李靳看着这地底出现的巨大宫殿群,也愕然了片刻,不禁说了句:“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路铭心指了指距离他们不远处,那两截瘫在瓦砾间的地蛇尸体:“不管是什么地方,反正你杀掉的这条蛇,压坏了人家不少间屋子。”

      李靳看她瞬间就把责任推到了自己头上,仿佛他们不是为了躲地蛇一起逃进来的一样,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这畜生是自己掉下来的,还怪我杀了它?”

      路铭心反正只是依照惯例找他些事,挑他些毛病而已,咧嘴一笑,十分豪气地说:“没事,虽然这条蛇是李师伯杀的,但此间主人要是因这蛇找你的事情,我同你一起干架!”

      不管此间有没有主人,会不会因这条蛇压坏了房子跟他们生气,那怒火也肯定是冲着他们三人来的,绝不会单单针对某个人。

      她倒真会做出这种讲义气的姿态,给自己脸上贴金,李靳不想同她计较,“呵呵”笑了声,转头对顾清岚说:“清岚,你瞧这里是怎么回事?”

      顾清岚摇了摇头:“我也从未听说翠叠山中还藏着这么一个处所。”

      他这么说,就是在他和青帝的记忆中,都找不到对这里的印象。

      这就有些奇怪了,本来李靳还想这里或许是青帝那个时代留下的遗迹,毕竟这巨大洞穴中的城池,看起来有些年月了,也非一般人力所能为。

      若说是几百年前什么厉害人物的洞府,倒还能解释得通,不过连青帝的记忆中也没有,那只怕是更早时代的?

      不过更早时代的建筑,哪怕藏在这山洞中,到了今日,也不会如此崭新,大半会更破败一些。

      不管怎么说,虽然这里的气息不详得厉害,但他们出现了这么久,又说了一阵话,对方还是毫无动作,看起来也并没有恶意。

      路铭心就去问顾清岚:“师尊,我们该怎么办?”

      顾清岚微皱着眉摇了摇头,看向李靳:“李师兄,令牌指引的方位是哪里?”

      李靳笑了一笑,指了指他们面前那个雄伟的大殿:“就是那里。”

      令牌指引的方位是大殿上,而他们三人也都感到,这地宫中不祥气息的源头,也正是在大殿中。

      路铭心挑了下眉:“这还真是请君入瓮。”

      他们三人既然到了这里,肯定没有再退缩的打算,这地宫几乎有淮阴城那么大,从他们降落的位置,到那个正殿,少说也有数十丈。

      三人不欲在地上行走踩了什么机关,干脆御剑直接自空中飞了过去。

      那大殿确实轩峻辉煌,走近了降落下来,能看到不管是金柱,还是地上铺着的金砖上,都蒙了一层灰尘,在富丽堂皇之外,更有了些沧桑陈旧的意味。

      他们到了这里,那股不详的气息自然更重了些,他们也可以看到,大殿正上方挂着的那个牌匾,上书“栖宫”二字。

      从大殿的入口,能看到殿宇正中不是什么座椅之类,而是垂着重重纱幔,纱幔的正中,是一个白玉的高台。

      那白玉高台呈长方的形状,看起来颇像一张卧榻。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小心地走进去,等走得更近了些,能看出来那纱幔中像是隐约躺着一个人影。

      把床榻安放在大殿正中,还精心地挂了这么多纱幔,看起来倒不像是寝宫,更像是安葬什么人尸首的地方。

      那纱幔中躺着的人影,不仅带着浓重的不祥气息,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意味。

      李靳不由屏住了呼吸,抬手施了个小法术,将那纱幔层层撩开,露出里面的样子。

      他们三人眼力过人,即使离得并不近,也能看出来那个躺着的人,穿着一身绣满了金丝纹样的白色纱衣,式样更是颇为古雅繁复,脸上则覆盖着一张同样精美华丽,白底金纹的面具。

      李靳看到这里,突然舒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躺在这里的是七修子那老头儿。”

      路铭心看了那人几眼,说:“你为何要这么想?”

      李靳笑了笑,摸着下巴:“你不觉得被做如此打扮,供在这华丽宫殿中的,必定是一个绝色美人?若是七修子那个满脸褶子的老头子,岂不败兴得很?”

      他说着又打趣了句:“若是清岚这样的美人,躺在这里才算相得益彰。”

      他不过随口说笑,这个躺在这里的人,早没有丝毫活人气息,也不知是死了几百年,又怎么可能同顾清岚有什么关系。

      顾清岚听着他调笑,也微勾了唇:“我若有那一日,只求速速烧了干净,省得像个石像般被供在这里,还被后人扰了清净。”

      他们在这里说笑几句,却没留意路铭心已直愣愣看着高台上的那具尸首,一步步靠近了过去。

      当顾清岚觉察出她走得也太近了些,正想出言提醒时,却听到她语气甚为奇怪地唤了声:“师尊?”

      这一声呼唤,却不是对着顾清岚,而是正对着高台上的那具尸首。

      接着她竟着魔了一样,抬手想要去摘那人脸上覆盖着的面具,就在这时,殿宇中那股不详之气,也陡然更加浓烈了起来。

      顾清岚一惊,忙使了个束缚之术,将她双手捆起,又抬手一勾,把她身子扯了回来抱住,提高了声音唤她:“心儿!”

      他一声断喝之下,路铭心听到他熟悉的声音,这才恢复了几分神志,脸色却一片酡红,抬头看着他,软软地唤了声:“师尊……”

      接着她整个身子就如无骨了一般,向他怀中缩去,还拿手在他颈中摸了又摸,一脸痴迷之态。

      李靳愕然之下,忙将那几层纱幔放下来,这才和顾清岚对视了一眼:“我兴许知道了,这里躺着的这个人是谁了……”

      也就在这时,他们都听到了大殿后方传来的低低求救声:“救命……”

      这声音才是活人发出来的,李靳拿出手上的令牌看了看,冲顾清岚点了点头。

      路铭心已经整个瘫在了顾清岚怀里东摸西摸,顾清岚只能干脆将她横抱在怀中,和李靳一道绕去殿后。

      殿后面布置就比前殿简陋了许多,只有空荡荡一间屋子,一张木床,一个人被绑在木床一脚委顿在地,不用说正是七修子。

      他倒没像李靳说得满脸褶子,只不过因为年岁已长,又蓄了胡子,兼之须发尽白,看起来有些老气而已。

      见到眼前几个身影,他忙又低喊了声:“道友助我……”

      他一说话,李靳唇角就微抽了抽,似乎他真的挺不喜欢这个老头儿,但他也走上前,将捆着七修子的绳索解了开。

      七修子也是个金丹修士,捆他的自然不是寻常绳子,是个带了法力的捆仙索,李靳顺便查探了下捆仙索上残余的灵力,觉察出这是个金系灵根的修士所用。

      七修子也不知被捆了多久,确实形貌凄惨,一头白发和长长的白胡子蓬乱无比,沾了许多泥水污垢,身上的掌门服饰就更不用说了,还被撕掉了几块。

      李靳这种嗜美如命的人,若是换一个美人这样惨兮兮,说不定还能勾起他几分怜香惜玉之心,看着七修子这糟老头,却连扶他起身都懒得,很勉强说了句:“七修子前辈,别来无恙啊。”

      七修子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一般,扶了扶头顶的道观,惊喜地说:“竟是李道尊救我,想必是青池山收到了老朽前几日发去的求救书!李道尊定是带了许多人前来,我千琮门有救了!”

      李靳微顿了顿,才说了句很是打击他的话:“我一个人出来闲逛,偶到此处,并不是收到了什么求救书。”

      七修子的目光顿时就暗了暗,不过却仍惊喜:“李道尊没带人来也是一样!望李道尊给我们千琮门上下主持公道!”

      他们在这里说着,又听到了一声极不合时宜的低低呼唤:“师尊……”

      这声音虽然也低弱,可绝不像之前七修子那种痛苦的求救,而是婉转渴求无比,含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意味。

      七修子“呃”了声,又定睛去看站得稍远一些的顾清岚,和他怀中抱着的那个人。

      他是修真界的老人了,也算看着李靳这一辈长大的前辈,哪怕一时之间不可置信,也还是看了几眼就认了出来:“这……竟是传闻中死而复生的云泽山顾寒林真人?”

      顾清岚对他微躬身行了一礼:“正是在下,见过七修子前辈。”

      他这一礼,若不是怀中还抱着一团对他上下其手的人影,也还是十分仙风道骨,却又温雅不失礼数。

      可惜他说着,怀里那个人已经将手放在他唇上,又低声撒娇地说:“师尊,你为何不看我,要同别人说话?”

      顾清岚仍旧对七修子笑了笑,神态闲雅如常:“这是小徒明心,中了妖术,让前辈见笑。”

      七修子又“呃”了声,中了妖术有些失态好说,但中了妖术就对自己师尊上下其手的,还真是中得十分厉害。

      路铭心见顾清岚还在跟七修子说话,不理自己,自然是不依的。

      她神志昏沉,就忘了打断腿的隐患,露出本性来,十分任性地拿手捧着顾清岚的脸让他只看自己,还仰头要去吻他。

      顾清岚轻巧地侧脸躲开,微微一笑,低头在她耳侧轻声说:“心儿,你若再发疯,我就把你丢到大殿上去,让你同别人,好好云雨一番。”

      路铭心原本只有三分神志,满心都是将眼前这人好好扒光,再拆吃入肚,听到那句“同别人”,就浑身激灵了一下,终于醒了七分。

      顾清岚看她虽然还是双颊酡红,但目光总算清明了许多,就又柔和地笑了一笑:“心儿,方才你见了那人,倒是迷恋得很。”

      路铭心想起来方才的事,自己竟然那么柔肠百转地对着别人唤“师尊”,还要去摸别人,就算那是具尸体,也是万万不可饶恕,顿时膝盖一软,若不是顾清岚还抱着她,只怕她早滑下跪着了。

      顾清岚也在这时,松开了抱着她的手,将她放在了地上。

      路铭心本来在他怀中待着,闻着他衣领间好闻的清爽气息,浑身都觉舒服得很,如同整个人泡在温泉中,懒洋洋又惬意,现在骤然被他放开,不由委屈地扁了扁嘴。

      不过离开顾清岚的怀抱,她就又更清醒了几分,想起来问:“方才那躺着的尸体上,究竟是什么妖术?”

      李靳“呵呵”了一声,侧眼看了看她说:“总归你是没听说过了,那就是媚妖的祖宗,号为‘魅祖’。”

      路铭心本准备听说一个惊世骇俗的名号,听到这里后微愣了下:“袅袅那样的媚妖?我一个指头就能让她不得动弹!”

      李靳又笑了笑:“媚妖祖宗岂是那些普通小妖能比的?前面大殿上躺着的那位,当年可是纵横两界、男女兼收。据说他活着的时候,金丹修士都抵挡不住他一个媚眼。众修几次围剿他,也都铩羽而归,最终让他逃了个不知去向。”

      路铭心听得啧啧称奇:“这种人物,究竟是什么年代的?”

      李靳高深莫测地一笑:“自然是传说中的人物,比青帝的年代还早上几百年吧,我们运气真不错呢,据说当年媚妖带着他的一众追随者消失无踪,许多修士猜测他们可能出了东海再没回来。现在看来,他们是从未离开过元齐大陆,就在这地宫中终老了。”

      顾清岚听着也笑了一笑:“据说当年魅祖魅力之大,哪怕心中已有毕生挚爱的修士,见了他也会忘却挚爱,转而投入他麾下。”

      他们这三人之中,李靳和顾清岚见了那具尸首后仍旧道心坚定,不为所动,就只有路铭心正对顾清岚眼热情浓,道心不稳,却不知不觉被勾了魂。

      现在顾清岚这么说,好似方才那一瞬,路铭心已被媚妖蛊惑,对他变了心。

      她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彻底醒到不能再清醒,脸上的红晕顿时消失无踪。

      李靳看着路铭心变色的脸,暗自偷笑,装做一本正经地说:“不过路丫头倒是奇怪,被媚妖勾了魂,却还喊着‘师尊’,也不知心里究竟是爱谁?”

      其实路铭心之所以会被勾魂,还是因她心中对顾清岚深情不能自己,昏沉中将媚妖尸首当做了顾清岚而已,说来说去,仍是她对顾清岚多方求之不得,心心念念所致。

      顾清岚心中自然知道,却不点破,只是勾唇微笑了笑,不去理她,自去让她脸色惨淡地忐忑不安,省得她再被媚妖迷惑。

      顾清岚笑过后,却又问路铭心:“那个名叫袅袅的媚妖,不知你后来如何处置?”

      路铭心本就提防着他问起来袅袅,忙不迭解释:“师尊,袅袅其实也可怜的,本非她做下的祸事,旁人却安在了她头上,我看她无辜,就放了她一条生路……师尊见过她后也没取她性命,想来也是怜惜她无辜。”

      她说着又忙表衷心:“师尊不在那些年,我也时时谨遵师尊的教导,片刻不敢或忘,以身主持正道,怜悯无辜众生,不放过一个恶人恶妖,却也不误伤一个良善之辈。”

      她这些天在顾清岚面前就爱撒娇讨甜头,如今却这么一本正经说了一堆,看起来真的是被顾清岚那句“让她同别人云雨”吓狠了。

      顾清岚又笑了笑:“我是问,你从她那里得到我的消息后,有没有对她怎样。”

      路铭心看他这么关心袅袅,不敢隐瞒,心里却有些泛酸,老实说道:“她说师尊冲她笑了笑后,我确实心头火起,不过也没伤她性命。”

      顾清岚这才不再追问,微勾了唇角,停顿了片刻,看路铭心神色更惨淡下去了些,才轻声又说了句:“我并没有对她笑过。”

      路铭心看他神色稍霁,心中一喜,顿时又不怕了,抬手扯住了他衣袖。

      李靳在旁瞧热闹,顾清岚明明知道路铭心会被蛊惑,是因对他的感情,却还非要提起来那个叫袅袅的媚妖,让路铭心也跟着酸上一酸。

      他暗笑自己这个师弟,看起来如此清雅不食人间烟火,醋劲却恁是大得锱铢必较。

      他们在这里说了一阵话,却是给了七修子时间,让他能稍稍打坐恢复些体力。

      七修子身为前辈,在后辈面前需得持重一些,更何况眼前这三人,都是他小小千琮门得罪不起的,就假模假样闭目打坐,假装对他们三人的对话一个字都没听到。

      过了一时三刻,他有力气行动,这才站起身来,又作揖跟他们道谢:“多谢三位相救,只是老朽被夺了佩剑法器,徒弟们又给尽数掳走,接下来恐怕还要烦劳三位助我救人。”

      李靳还了礼道:“不需前辈相求,我等看到同道落难,也当竭尽所能相助,不过我们四人身陷在此,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出去,还请前辈不要隐瞒,将这几日前后之事告知我们。”

      也就是在他们降落在这片地宫之中,那些街灯亮起之时,李靳和顾清岚也察觉到,地宫中沉睡着的防御结界,也在这同时打开。

      若不是如此,他们救了七修子之后,必定会立刻带他离开,也不会在这里耽误许久。

      七修子神色惨然地叹了口气:“不瞒三位,老朽被绑来这里已有数日,我法力微末,没能护住座下弟子,实在惭愧。”

      顾清岚沉吟着,在这时问了他一句话:“敢问前辈被绑到这里的那日,是何月何日?”

      七修子忙回道:“正是九月十七。”

      这一日,却并不是阵外如今的时日,而是在他们上山之前的两三日。

      设下迷仙阵的那人,却是先将七修子绑来此处,再设下阵法,将他们都困在半年后的某日。

      也就说他们上山之前,千琮门的门人就被绑走,但那日又为何也是初雪那天?

      难道说他们先前猜错了,镇上村民被行尸袭击时,已不是山上第一次下雪?

      无论如何,将他们引入阵中的这人,心思缜密之极,他应是早就知道了这地宫的存在,特地留下掌门令牌,再利用七修子将他们引入到地宫中。

      顾清岚蹙眉思索了片刻,又开口问:“千琮门沦陷那日,前辈身侧的亲近弟子们,可有哪位不在?”

      知道七修子手中有天魔残片,又知道这地宫存在的,还是千琮门的门人较为可能。

      毕竟七修子持有天魔残片一事,除了千琮门和他亲近的弟子外,也只有林氏的人知道,而林氏的原胤是路铭心的探子,同他们一道被蒙在鼓里。

      再加上这个地宫尘封已久,藏在翠叠山的山岭之间,千琮门的弟子们常年守在这山上,无意中发现这个洞府,也比外人的可能要大得多。

      七修子听他一说,就自愣了愣,他已被关在这里两三日,肯定也翻来覆去思索过遇害那天的事情,隔了片刻,才带着黯然地开口:“老朽的二弟子,名唤姜晔,出事那日我看到我的弟子们都在,唯独他不见踪迹。”

      顾清岚沉吟了下:“那么前辈的这位弟子,心性法力如何?”

      七修子听着就摇了头:“老朽收他为徒的那年淮南大旱,我怜他孤苦留他在山上,虽说我也没收得什么高徒,但他灵根天资却是师兄弟当中都格外贫弱一些的,又是不易见成效的土系灵根。这么些年下来,我几个入室弟子都有冲击金丹的实力,他却还差得甚远。

      “也兴许是身世和灵根令他耿耿于怀,他心性在我的劣徒中,也算是格外孤僻不合时宜一些的。”

      顾清岚听他说了这些,就又轻声说:“在前辈心中,是否已怀疑这位姜晔师弟就是祸源了?”

      七修子望着他苦笑了声:“不瞒真人说,若让老朽怀疑自己徒儿,老朽也是万万不想,但我千琮门上下,并无什么值得各路人马惦记的东西,也只有那我偶得的天魔残片,才能引得这满门浩劫。”

      他主动提起来天魔残片,顾清岚才又再问:“那么请问前辈手上的这片天魔残片,是从何处得来的?”

      七修子微顿了顿,长叹了声:“正是劣徒姜晔下山历练,回来后交于老朽的,他说是有人相赠。”

      路铭心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如今无论道修还是魔修,俱都对天魔残片趋之若鹜,怎还有随意赠人这么便宜的事情。”

      她说得不错,哪怕是燕夕鹤和她交情甚深,她又在外威名远播,燕夕鹤将天魔残片赠与她,也未必是按了什么好心,更何况是名不见经传的姜晔,下山历练一趟就有人将至宝相赠?

      七修子苦笑着点了头:“路剑尊说得不错,老朽见了那天魔残片,明白千琮门大祸将至,大骂他多事,又急忙去了林氏求救,可惜林氏家主也不愿收留。

      “老朽回山后,只能紧急传书给青池山,希望青池山身为道修统帅,能收了这秘宝,替千琮门上下做主。”

      路铭心听到这里,就冷笑了声:“你传书青池山是合情合理,可惜青池山那些老道只怕也不会放过你们。”

      李靳就在这里站着,她就这么大骂青池山众修,李靳不得已,只能清了清嗓子说道:“前辈在给青池山的传书中,是否说过千琮门这里有天魔残片?”

      七修子忙又摇头:“老朽再糊涂,也必不会在书信中写明,若不然半道让什么人截了去不就坏了?我只写了千琮门被歹人盯上,不日或将有灭门之灾,望青池山看在道修同气连枝的情面上,前来相救。”

      李靳点了点头:“前辈这么处置很好,若书信真的传到了山上,不日也自会有青池山弟子赶来相助。”

      李靳身为道尊,前些日子失踪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七修子又怎会没听说,这时看着他,又看了看路铭心,颇为小心地说:“不知李道尊先前下山,踪迹杳无,是出了何事?”

      李靳在传言中何止是“踪迹杳无”,再加上爱跟他“论剑”的路铭心也一道不见了踪影,有人揣测说他就是被路铭心绑走杀害,青池山和云泽山不日将有大战云云。

      如今七修子同时见了他跟路铭心,还捎带上一个死而复生的顾清岚,又见他们三人配合默契、谈笑熟稔,当然不敢再提那传言,只小心求证一下。

      李靳“呵呵”笑了笑:“不过是山上那些老家伙整日里嚷嚷烦得很,顾师弟又回来了,我下山来寻顾师弟一起散散心罢了。”

      他说着还斜睨了一下路铭心:“路丫头却不是我要带的,是她自己非要黏着她师尊不肯走。”

      路铭心撇嘴轻哼了声,不去理他。

      李靳潇洒不羁的性情修真界皆知,都知道这位道尊法力超群、手腕强横,却往往一言不和就爱撂挑子不管俗事,他这么说倒也符合他一贯行事风格。

      余下的事,七修子不敢再追问,也自沉默下来。

      顾清岚看他除却些许内伤外,并没有什么重伤,也没有上前以木系法术为他施救。

      他们如今的当务之急,却不是猜测幕后主使究竟是姜晔,还是姜晔在山下遇到的什么人,而是尽快从这地宫中出去。

      若不然外面大殿上只有莫祁和一个不懂武艺的原胤,还有一干灾民,实在是很容易受人钳制。

      这道理路铭心也是懂的,她同莫祁不熟,却很担心原胤,忙说:“师尊,我们要怎样尽快出去?”

      顾清岚摇了摇头:“若要出去,要先破了这地宫的结界。”

      李靳叹息了声:“这地宫结界是用阵法设下的,哪里是寻常结界,一人之力恐怕难以破解。”

      话虽如此说,他们也还是出了大殿,由李靳和路铭心御剑飞上半空,先试试可不可以用法力硬将之破开。

      可惜这种巨大的阵法结界,确实是一两个修士法力再高深也很难突破,李靳和路铭心都各自驾驭佩剑,尽全力斩了出去,那金色结界也还是笼罩不动,只能无功而返。

      无法可想后,他们只能返回大殿中,看那里是否留着什么线索,可助他们打开结界。

      他们又回到那白玉的高台前,这次倒是在高台内侧找到了一块白玉牌匾,上面刻着似是墓志铭的东西。

      那篇文字甚长,用得也不是什么艰深的上古密文,而是通用至今的凡间文字,开篇写道:“吾至爱贺沅,淮南人士……”

      这碑铭是以某个人的口吻写的,记载得是他们面前躺着的这具尸首的生平,甚为详细曲折。

      他们几人匆匆看了,俱都沉默下来。

      照碑文中的叙述,这个名叫“贺沅”的人,就是传闻中那个曾横行天下的媚妖。

      他生于书香门第,少时诗名远播,算是一方才子,如同许多凡人一般,刻苦读书准备考取功名。

      在他年二十那年,正为来年乡试在淮阴城外的翠叠山结庐苦读时,遇到了一个孤身的女子。

      那女子相貌并不多好,看上去却极为温婉可人,某日夜间前来贺沅住处,诉说自己乃是附近农户之女,仰慕先生才名,想结秦晋之好。

      贺沅那时还是个一本正经的书生,自然婉拒了那女子,言道须得明媒正娶,私会有伤她闺名。

      那女子却一再痴缠,乃至嗔怪贺沅是嫌她家贫,才不愿同她相见。

      因这女子相貌衣着良善质朴,贺沅到这时也没疑心她是山妖精怪,只想她是贫家农女,再三有礼相拒,若她前来,就闭门不出,权当应对。

      就这么又过了一些时日,有一晚贺沅睡下后,梦中来到一处园林盛景,中有一仙子,貌美异常,温存相待,贺沅遂在梦中与之颠鸾倒凤。

      第二日待贺沅醒来,却看到自己身在书庐中,怀中抱着,却不是梦中仙子,而是那名一再前来骚扰他的女子。

      那女子见他清醒,起身化作他梦中貌美仙子的模样,冷笑道:“果然世间男子皆重色无德,汝也是个凡夫俗子。”

      说完后,那女子就消失无踪,贺沅这才明白那女子应该是翠叠山藏着的狐妖。

      这一夜私情,贺沅却再难忘记梦中的美貌仙子,生了相思病日夜难安,没到来年乡试之期,就患重病而死,成了一缕孤魂。

      他是相思而死,魂魄流连尘世男欢女爱,仍是日夜想要寻找那梦中仙子,在翠叠山中徘徊不肯散去,久而久之,得天地之灵,成了一只媚妖。

      又因他对梦中仙子的容貌念念不忘,他魂魄化成媚妖之后,形貌竟越来越似那个仙子,却是保持男儿之身,雌雄莫辩,更增了几分别样魅力。

      如是数十年,他身为媚妖,依靠吸食上山男女的精魄过活,直到有一日,他在山间盘踞已久,渐成一方割据,那害他如此的狐妖终于按捺不住,找上门来叫阵。

      此时贺沅对那狐妖的一腔相思,都化作了十分怨毒,那狐妖却未料到眼前之敌就是当年被自己所害的那名穷书生。

      两妖相争,本是狐妖占了上风,却是贺沅攻其不备,将狐妖制服,生生吞食入肚,将之内丹化为己用。

      媚妖本就从魂魄而来,须得寻找驱壳寄宿才能过活,妖力微弱不足为虑,也修不出内丹,狐妖却有□□内丹,贺沅得到那狐妖□□后,妖力大增,魅惑之术也炉火纯青,成为足能盘踞一方的大妖。

      贺沅成了大妖后,就开始了传闻中那段横行霸道的日子,写下这个碑铭的人,也是在那时追随了他,成为了他裙下之臣。

      这座地宫,也是这时贺沅和他的一众追随者一起建造起来的秘密世外桃源。

      接下来碑铭连篇累牍地写了贺沅容貌如何美丽绝伦,又有多少人是主动慕其芳名前来,极尽溢美之词,他们都略略看了跳过。

      终于到了后半部分,哪怕贺沅魅力无人可敌,只需一个媚眼就能勾走德高望重的修士,他却在某天突然着了魔一般,爱上了一个甚为平凡的年轻女修。

      这女修相貌在修士中极为普通,更是一心练剑,道心坚定,贺沅的妖术对她毫无所用,却死心塌地爱上了她。

      贺沅为了这女修,甚至不惜假扮成普通修士,隐藏容貌接近她,却还是不小心被女修身边的同门认出。

      贺沅那时在修士中名声已极其不堪,被识破后,那女修就恼怒异常,执意要杀他除妖。

      贺沅此时妖力远在那女修的法力之上,却不忍对她下手,将她绑起来带到了地宫中。

      如是过了一两年,贺沅待那女修极为温存忍让,同她欢好时也大半用妖术哄着她,不肯伤她分毫,那女修却仍是对贺沅不假辞色,整日寻死。

      一年后贺沅觉察到女修已怀了自己骨肉,这婴孩却因贺沅的□□本就得自狐妖,兼之怨气缠身,是个半人半妖的怪胎,很可能还未出生就会夭折。

      贺沅的追随者中,有一个出身魔修的医修,同贺沅说,为了保住这婴孩,可以用洗髓伐脉的灵丹妙药,辅以魔修中的换体秘术。

      这秘术是当那婴孩还在母亲体内时,就将之身上的妖兽血脉和魔气尽数洗去,这样孩子生下来来后,不仅不会是半人半妖的怪胎,反倒能有更加纯粹的灵根和天赋。

      贺沅听信了那医修的主意,却不想婴儿确实保了下来,他所爱的那个女修却因承受不住法术带来的消耗,在产下婴儿后虚弱身亡。

      贺沅急怒之下杀了那医修,也令坐下众修生了疑心。

      更何况这些人聚集在贺沅身边,大半都是为他魅力吸引,自从他恋上那女修后,却对其他人冷淡非常。

      在嫉妒心促使之下,有修士转而投靠讨伐贺沅的大军,将他藏身之处透露了出去。

      贺沅为祸两界,这次的讨伐大军比当年对付青帝的还要厉害,不仅有道修,还有魔修,两界联合起来,势要将贺沅拿下。

      众修来到翠叠山围剿贺沅,却都在进入地宫后,被贺沅的妖术控制,人人对他神魂颠倒,眼看就要落败,这时魔修中,独有一人不为妖术控制,冲入阵中重伤了贺沅。

      那魔修的法术甚为阴毒,不仅伤及□□,还会侵蚀魂魄,正是克制贺沅这种媚妖的天敌。

      贺沅受伤后自知命不长久,就令自己身边一个亲信,将他孩儿偷偷带出地宫,送入道修的地界好好抚养。

      而后贺沅在地宫中设下秘术阵法,此阵发动后,会把身在地宫中的所有人精血魂魄吸入阵中,铸成一个结界。

      至于贺沅自己的魂魄,也被献祭给阵法,他的血肉,就是这座结界的阵眼,只要他血肉一日不湮灭,阵法就一日不破。

      碑铭的最后一段,却是贺沅的口吻,是留给他孩儿或是后代的叮嘱。

      上面写道,他并未给孩儿取名,但他孩儿在洗去了妖气后,天生木水双系灵根,强大纯粹异常,在道修中修行,来日必有大成。

      他死后地宫阵法发动,除却身负他血脉的后代之外,旁人就算进入也会被阵法攻击,若有人能活着来到殿上,看到这段碑文,则必定是他儿孙。

      安放他尸首的白玉高台下方,有一个地窖,里面是他多年来搜集的法宝心法,俱都是留给儿孙的东西。

      望他后代能一生顺遂,得偿所愿,他在九泉之下也必当含笑。

      贺沅这一生,真心所爱两次,均是求而不得,第一次令他从人身化为冤魂,第二次却是令他魂飞魄散。

      怪不得他会祝愿自己的后代子孙顺遂偿愿,因为他这一生,看似风光无比,也实在太过事事不如意了一些。

      不过让他们震惊的,却不是贺沅的遭遇,而是从这碑铭的叙述上看,贺沅和那女修所生的婴儿,应该就是后来道法大成,成功飞升的青帝。

      顾清岚无父无母,是从青帝的血肉精气中孕育而来,所以他和青帝其实就是一体。

      他们落到这地宫中并未受到攻击,反而被地宫敞开大门欢迎,说不定也是因为他身负着青帝血脉,地宫将他认成了少主。

      如果贺沅是青帝的父亲,那么其实也能算作是顾清岚的生身之父。

      路铭心看完了碑铭,呆愣了一阵后,就转头去看顾清岚,小心地说:“师尊,上面躺着的这个,我要叫他一声师公吗?”

      她倒没说错,师尊的父亲,按照常理,确实也应该尊称一声“师公”。

      顾清岚淡淡看了她一眼,却咳了两声,才能开口低声说:“不必。”

      李靳在旁也是暗暗称奇,并心道这渊源果真尴尬,任谁一辈子修道问仙、斩妖除魔,突然知道自己生身父亲却是一个妖物,也会觉得滋味难辨。

      他压低声音问顾清岚:“青帝不曾知道这事?”

      顾清岚又咳了咳,才沉声说:“青帝一生不曾知晓自己父母。”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碑文中提到那个重伤了贺沅的魔修的名字,赫然就是“夜氏贼子”,又顿了顿才说:“倒是魔帝当年提过一句,是他父亲当年杀了魅祖。”

      因为贺沅所在的年代还远在青帝道法大成之前数百年,到了青帝和魔帝结交之时,两界提起贺沅,已不会称呼他名字,而是以他当年称雄的名号“魅祖”相称。

      李靳本以为顾清岚和夜家的渊源,追溯到三代以前已是久远,却不想青帝和魔帝的先辈,却也已经有这等恩怨,这还真是绵延上千年不散的孽缘。

      魔帝的父亲杀了青帝的生父,魔帝却又为了青帝赔上自己性命,乃至到了如今,夜家血脉的路铭心,又被青帝重生的顾清岚收为徒弟抚养。

      这一环扣一环,当真是命运无常,因果循环,诡谲莫测。

      路铭心显然就没想那么复杂,也没什么感慨,就看着高台上那个模糊的人影,突然说了句:“怪不得方才我会觉得那人的气息有些熟悉,有些像师尊……”

      刚才他们三人一起过来,李靳和顾清岚,都只感觉到贺沅尸首上的不祥气息,非妖非魔,令人心生忌惮,路铭心倒是能透过这些不详之气,感觉到贺沅和顾清岚有所渊源。

      这也只能说,她确实天生带着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他们说着,顾清岚又咳了一声,路铭心忙关心他:“师尊,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突然不舒服?”

      顾清岚微勾了下唇,淡淡说了句:“胸闷而已,无事。”

      李靳心中暗想不管是谁,突然知道自己父母竟是这种来路,只怕也会胸闷。

      更何况顾清岚又一生端正矜傲,知道自己生身之父,却是什么“魅祖”,哪怕憋出口血来也没什么稀奇。

      他还正想着,顾清岚就真的咳了声,冲口喷了一股血出来,正溅在那块白玉之上,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染红了一片。

      路铭心吓了一跳,忙扶住他身子:“师尊?”

      顾清岚摇了摇头,用指尖将唇边残余的血迹不在意地抹去,轻声又重复了一遍:“胸闷而已。”

      李靳看他唇边染血,目若寒霜的样子,顿时也不敢再出声。

      倒是顾清岚在吐完那口血后,顿了一顿就开口说:“既然这碑文上说,将那具尸首毁去,就可破解阵法,那我们不若试上一试。”

      路铭心和原本就不敢出声的七修子噤若寒蝉,李靳忙回答:“确实可以试上一试。”

      顾清岚就侧目看了看他,李靳触到他那冰冷目光,忙抬手施了个法术将那层层帷幕重新卷起。

      顾清岚只微顿了一下,就抬步走了过去,一阶阶跨过那些白玉台阶,走到了贺沅的尸首之前。

      那具尸体仍是端正躺着,脸上也仍是覆盖着那个有着神秘纹样的面具。

      顾清岚闭了闭双目,这才抬手伸向那面具,也就在他的手快要触到面具之时,一股比先前路铭心去摘面具时,还要更加不详的气息突然自尸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那些帷帐更是像被什么剧烈的风吹动一般,蓦然向四周飘散开来,顾清岚正站在这诡异风团的正中,手指触到了那面具的边缘。

      路铭心蓦然一惊,也不知是觉察到了什么,忙开口喊了声:“师尊,不可!”

      但也已经晚了,就在顾清岚指尖触到那个面具的同时,一股烈风竟自行将那面具掀开,露出了面具下那张面孔。

      那确实是一张极美的脸,美到可令人忽视了他是男是女,一望之下就会沉沦。

      这张脸的左眼角下,更是带着一颗小小如同珍珠般的泪痣,有着一种莫名的悲哀之感,仿佛任何人看了,都会不由自主想要替他哭出来。

      顾清岚手中的一道咒符,也在这时印上了这具尸首的额头,两个字也从他口中淡淡吐出:“化尘。”

      在顾清岚那声断然低喝发出时,他背上的湛兮剑也脱鞘而出,竟是他在施咒的同时,以冰系法术发动了结界。

      冰霜之色的透明结界瞬间张开,恰恰包裹住贺沅尸首上猛然迸发出的黑色妖气,湛兮也在此时,绽放出了雪色的剑光。

      震金断玉的嗡响,如同自极高山巅传来的钟鸣,一层更比一层振聋发聩,又如在耳旁扯开的无数锦帛,一层更比一层撕裂心扉。

      刹那间仿若万鬼齐哭,深渊在临,只退一步就要跌入地狱中万劫不复。

      哪怕雪色光芒铺满天地,那黑色妖气也竟毫不退让,几成反扑之势。

      路铭心背上两柄长剑同时出鞘,一柄是她的业魂,另一柄却是夜无印的焚天。

      两道同样鲜红的剑光射出,直插在那团黑影之中,尖利的嘶吼从黑影中传来,震得整个大殿都簌簌作响,落下无数灰尘。

      夜无印幻化出了灵体,手中长剑紧紧抵在那团黑影正中,眸中通红,一片杀伐之气:“贼子竟敢污我沐叔叔清誉!罪该万死!”

      李靳一样见机极快,在顾清岚撑起结界的同时,他就已将掌心印在了顾清岚背上,助他一起撑住结界。

      结界中那团贺沅尸身化作的黑影仍在拼命挣扎,各种莫可名状的嘶吼从中传出,仿佛人世诸般痛苦,地狱业火炙烤,一一加诸其身,何种声音也无法将之尽数宣泄倾注。

      那白玉的高台,也无法支撑这许多法力交织拼杀,在这震天的吼声中,自底座层层碎裂开来。

      这角力却足足持续了一炷香之久,他们四人合力之下,那团黑雾的嘶吼声终于渐小,散在空中化为了白色灰烬,纷纷落下,铺洒在白玉的碎石之上。

      冰蓝色的光芒黯淡下来,收入到湛兮剑中,顾清岚周身的法力收尽,蓦然喷出了一口血雾。

      李靳就在他身侧,忙伸手揽住他将要跌落的身子。

      路铭心扑上来抱他,急着唤了声:“师尊!”

      方才电石火光之间,她也不知为何觉察到了极大的危机,连在她背后剑鞘中沉寂的夜无印,也一同感到危险,觉醒了起来。

      顾清岚又吐了口血出来,胸口的烦闷之感才稍稍减轻了些,抬目从围过来这三人脸上一一扫过,险些又要吐血,闭目缓了缓,才能声音极低地说:“好在都还不算太笨……”

      路铭心看他吐了许多血出来,已经吓得直往李靳怀里抢人,揽着他的腰把他往怀里带。

      李靳看她情急,也就撤手将人让给了她,路铭心百忙忧急之下,竟然还不知怎么从储物戒中掏了个厚垫出来,铺在地上垫好让顾清岚坐上去,再让他靠在她肩上休息。

      她还真想得周全,也或许想顾清岚随时随地能吐血昏倒,早早预备下来这许多东西。

      李靳不由沉默了下,夜无印看女儿这般,眼中倒满是欣慰之色,觉得她如此为顾清岚考虑,果然不愧是自己女儿。

      顾清岚咳了咳,他强行冲破幻术,又动用了许多法力,胸中此刻仍是气血翻腾,微抿了唇,唇角又滑下一道血迹。

      路铭心吓得忙拿衣袖去给他擦,又把他搂得更紧了些,顾清岚闭了眼轻声说:“太紧,胸闷。”

      路铭心慌着将他放开一些,又不敢松开太多唯恐他无力支撑,当真是六神无主、手忙脚乱。

      顾清岚看她这样,轻声又说了句:“我无事。”

      他每每说自己无事,但该吐血的时候还是吐血,该昏倒的时候也毫不客气,当真无半点可信。

      路铭心去吻他失色的薄唇,口中说着:“师尊,对不住,对不住……”

      方才她虽感觉到不对劲,但也确实晚了些,还是让顾清岚孤身应对。

      她愧疚成这样,顾清岚也只能轻叹了口气:“对方手段也确实阴毒难防了些,不怪你。”

      夜无印倒是很肯定地开口:“我沐叔叔怎么会是媚妖之后,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顾清岚微闭了闭眼,才又接着说:“青帝一生不知父母是何人,却也知道,自己生于东海之滨,凡间的行医世家。他父母外出行医,被山匪所杀,他其时不过是个未足一岁的婴儿,被路过的东海剑仙捡回山上,收做了徒弟。”

      路铭心听到这里,大大舒了口气:“原来如此,这才是符合青帝的出身。”

      原本青帝那样仁善慈悲、心怀众生的性情,也确实有此出身,才算得上合情合理。

      李靳在旁摸着下巴,神态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这石碑上言之凿凿,乍看之下,确实容易叫人迷惑。”

      他方才反应极快,几乎比路铭心和夜无印都更抢先了一步,虽口中这么说,却其实也早就对那石碑的内容暗生怀疑。

      顾清岚微叹了声:“那石碑还在,你们可以再去看一眼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白玉高台坍塌的时候,那块石碑也跟着裂成了两块,但却还是不耽误看那些字。

      方才顾清岚吐了口血在石碑上,现在那鲜红血迹还仍在,只见被鲜血染红了的碑文,却跟他们方才看到的那段,有了些不同。

      开头叙述贺沅生平的段落,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到了最后几段,却赫然跟他们刚才看的全然不同。

      原来贺沅身边那个出身魔修的医修,名字叫做曲夷生,他主动提出的什么洗髓伐脉之法,压根就是子虚乌有,为得不过是嫉恨难平,想要将贺沅妻儿一起害死。

      在那女修生产时,却不是只有母亲身亡,连婴儿也一同丧命,贺沅痛失挚爱幼子,悲愤异常,遣散了身旁众人,曲夷生也趁乱逃走。

      只有书写碑文的这人,不怪贺沅爱上了别人,仍对他不离不弃,留下来为他操办后事。

      地宫的结界,当然也不是以贺沅众人血肉铸成,而是由安放在地宫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的四件法宝发动。

      碑文的最后,还是贺沅的口吻,告诉闯入这座地宫的人,若同他有缘,能破除地宫结界,见到这段碑文,则贺沅以那四件法宝相赠。

      请来人务必珍重身旁之人,莫要恃爱横行,轻贱真心。

      路铭心看完后,有些愕然:“原来碑文是这样的,果然跟青帝没半点联系,但我们刚才看到的,为什么跟这个不同?”

      李靳接口道:“只怕我们还在山洞里,还没进入地宫之时,已经中了什么人的幻术,方才我们看到的碑文,也和真实的不同,只是幻术里的假象。”

      路铭心还是觉得惊诧:“那为什么我们的心中,又都会认为这里躺着的这个人,和师尊有关系?”

      他们在这里说着,顾清岚终于忍不住轻声叹息:“你们可还记得,李师兄刚入这间大殿,说过的那句话?”

      李靳“哦”了声,“哈哈”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刚进来时,却是说了一句,顾师弟这样的人,躺在这里才合适。”

      正是在李靳那句话后,路铭心才突然对高台上的那个人影着了迷,甚至一度以为那就是顾清岚。

      也正是在那之后,他们四人回到大殿中查看那面白玉石碑,才会看到了被幻术篡改过后的碑文。

      顾清岚也就在那时,觉察出其中的诡异之处,运功冲破幻术,吐了口血在石碑上。

      他吐血时旁人被他吓到,没有在意,他自己却看到溅了血迹后,碑文就发生了变化,因而在揭开贺沅尸首上的面具之前,就已暗自戒备。

      李靳又“哈哈”笑了笑:“虽然这其中有许多疑点,不过若顾师弟的父亲真竟是魅祖贺沅,也十分有趣啊。”

      顾清岚看他有兴致得很,又叹了声:“若因我是贺沅后人,这地宫才敞开大门来欢迎我们,那绑了七修子前辈的那人,至少先我们几天到了这里,却又是怎么回事?”

      路铭心“哦”了声,回头看了看被方才那场激战惊骇到,正坐倒在地的七修子:“也或许送七修子前辈进来的那人,懂得如何解开地宫的结界?”

      顾清岚微勾了下唇角:“所以说,那人解开了地宫结界,却不设法将贺沅留下的秘宝拿走,特地好心设下迷仙阵,还用七修子前辈引我们到了地宫,如此费尽心机,就是为了将那宝藏留给我们?”

      他这么一说,路铭心顿时有些羞赧:“师尊说得是,我真是醍醐灌顶。”

      她什么醍醐灌顶,她只不过是沉浸在贺沅就是顾清岚生父的幻想中不能自拔,连其中吊诡不合逻辑之处都自行忽略了而已。

      不过那幻术虽然比起当初幻魔制造的幻境而言,简直简陋到不值一提,但却十分巧妙地借助了贺沅尸身上残余的妖力,营造除了似真似幻的谎言。

      或许他们几人静心一想,会觉这里面到处都是漏洞,但那人却也只需将他们哄得团团转,骗住一时就好。

      若顾清岚没有清醒过来,在揭开贺沅尸身上的面具时毫无防备,那么那人就已得手。

      顾清岚又咳了声,靠在路铭心肩上合了双目:“七修子前辈,令徒姜晔如今身在何处,只怕已明了。”

      七修子还是脸色惨淡地坐倒在地,目光却已不在他们身上,而在他们身侧的那堆碎石上。

      只见碎石中蜿蜒流着几道鲜红血迹,还有一只苍白的手未被完全掩埋,在缝隙中露了一半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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