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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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在未婚夫的怀中沉默，好半晌，轻轻推了推对方，圆睁的星眸恢复为从容幽静的波澜不惊。
愉悦欢畅的笑声渐止，继而变作闷闷的咳嗽，在苏公子敛眸端详雷小姐面上神态时，却听她忽然道:“我要走了。”
——走？他眉心微动。
苏公子立时生出几分懊悔，长声细气地想为恼羞成怒的心上人顺毛:“我方才、不是在笑话你……”
但他又确实不好多做解释。
那是狡辩，而他耻于扯谎。
顿了顿，按在纤腰间的手放下，苏梦枕站起身，低低道:“这是你的屋子……”视线从少女白皙的眉心滑落至秀美的下颌，补充得很平静:“要走也该是我走。”
他这么说着，好像真的就要付诸于行，然鞋尖微微一动，袖口却不曾收拢，瘦而有力的手维持着之前的姿态。
“这里？”雷小姐佯作不解，面靥仍旧是嫣红的色泽:“这里难道不是你的金风细雨楼？哪有要苏公子走的道理？”
“我的也是你的。”他抬首，正色道:“还有九日，我们便要成婚了，你当然是这楼里名副其实的主人。”
“不是说十日后么？”雷小姐脱口。
“子时已至。”苏公子耐心地解释。
——又耽搁了许久。雷纯心想。
惊觉自己这几日花费的心思远超预估。
“我会尽快赶回来的，不会错过婚期。”她用最轻巧的语气，说着无异于扔出炸雷的话句:“这九日，要让爹以为我在塔中专心待嫁……对你而言，应该不难罢？”
苏梦枕的眉当即蹙得死紧。
他却不质疑她是哪里来的底气，这样同自己说话——竟像是吩咐似的。即便不是，总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你要去哪儿？”他沉声问，不待得到回答便截道:“我让无邪暗中送你，自可安排稳妥。”
苏梦枕也许不会阻止雷纯，但不论是为着什么事，都非要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进行，是不可能接受“这不过是件小事”来搪塞的。
雷纯凝眸望着眼前人，不答。
“我说出来，只怕你不信。”
“你不说，怎知我不会信？”
她抿唇，好像有点苦恼的样子。开口，却说起荒诞故事:“传说，在长江某一片极小却湍急的流域里，落水者不溺，闭目屏气九息，便会被投至诡异的缝隙里，从此消失于世……”
“我没听过这则怪谈。”他道，黑眸审视着她肌肤的每寸微表情:“汴京离长江纵无万里之遥，却也不近。”
——来回九日，太紧。
“这个故事是真的，因为我去过。”雷纯同他对视，星眸眨也不眨:“前年，要过巫峡之时，夜半风雷交加，整艘船都翻了。”
苏梦枕的脸色寒得吓人。
他是听说过这件事的。当时非但六分半堂大肆搜寻，金风细雨楼也派出了人马，然江流湍急，水性再强也难觅。
不料约摸五六日，佳人芳踪自现——后来鸽组来报，道雷大小姐实际根本没有上那艘全员无一逃生的船。
香主们一致认为雷损寻人是假，勾心斗角才是真。为着要苏楼主因未婚妻的死讯而食不下咽，连自家掌上明珠也舍得咒，好生不要脸！
“我落水后到了另一个世界，你和爹爹自然派多少人都寻不到。”漂亮的眸子蕴着星光:“这件事……原本谁也不知道。”
苏公子的呼吸一时都止住。
倘若换一个人，哪怕是他最信任的兄弟与下属，纵然他并不是个古板苛刻的领导者……听了这话，也定要对方去冰水里清醒一下。
夜间可以说梦，莫要对他发疯。
但说话的人是雷纯。
荒诞不经的痴话从那两片红唇中吐露出来，进了他的耳畔，也搅动了他的心绪。
“你肯告诉我，是因为觉得我不会阻止你？”半晌，他很冷静地问。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答。
苏梦枕是一个较难被取悦的人，且这个回答聪明人都知道更像顾左右而言他。但发问者仍弯了弯唇角，尽管立即又压平。
“……非走不可？”
“是。”雷纯颌首道。
沉默片刻，苏公子垂眸，缓声道:“我会安排好的……今夜太晚，你先歇息，明日一早我会让无邪再与你商议。”
他好像已经完全接受这件事了。修长的手指将木盘稳稳托起，彻底冷却的药炉与空碗没有因晃荡发出任何声响。
“苏公子……”穿着红色喜服的少女跟着未婚夫走到门边，亦步亦趋，简直像位最乖顺的准新娘。
“……嗯？”苏梦枕止步，等着听她是否还要再说些什么惊人之语，但愿不会将人给气死。
少女嫣然一笑:“明日也要按时服药呀。”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未应，面无表情地轻轻关上了房门。
这种事情不该他这个病人操心。
世上岂有乐意乖乖喝药的病人。
苏公子自来都是不肯好好喝药的，他通常习惯于病犯了吃几粒随身携带的药丸。而对于汤药，要么为着楼子里的事务晚一些推迟到冷了再热，要么干脆能不喝就不喝了免得睡不着……
病症多了，不差这碗药。
看不惯？忍不了？
——那就最好盯住他。
*
翌日，太阳初升，人去屋空。
苏公子望了桌上热气腾腾的调补良药一眼，重重拧眉，咳嗽着道:“最近没犯重症，撤了罢，这几日也不必让树大夫再费心了。”
“公子这话，应当对雷小姐讲。”杨总管老实巴交地揣着手，眼观鼻鼻观心:“跟我们说，却是不能作数的。”
“好啊，你将她找出来，我亲自同她讲。”披着大氅的青年斜睨了身侧一眼，轻轻扣了扣桌案:“无邪……她到底同你说了些什么，连我也要瞒着？”
“雷小姐只让我准备了些细软和一辆马车，连车夫都没有要。”身量高大的年轻人垂手站着，笑得有点奇怪:“倒是关于您的事情，吩咐得要仔细得多。”
然后他自袖间抽出了一张纸。
澄净的宣纸，上头的簪花小楷分外秀丽，又落落大方。字不多，从这日起到后九日，每日都列出至少四五帖药，旁边都留下了空档。
“每回服过药，请公子签名。”
他捏着那张薄纸，冷声道:“倘若，我不想写呢？”寒焰般的眸子扫过去，眉头皱得死紧。
“雷小姐早已想到，公子这样忙，当然不敢奢望每日囫囵留下数遍墨宝……”杨无邪不闪不避，殷勤补充道:“按手印也可以。”
多好说话的女主人呐。金风细雨楼的军事忍不住心悦诚服地想道:简直是考虑得面面俱到，半点也不挑的。
苏梦枕合眼，沉沉吸了口气。
“无邪……”攥着纸张的手指有些颤，但到底没有将它捏成一团。又过半晌，手的主人用种平静的语声问:“你知道你是我的什么人？”
足智多谋的杨总管沉吟了一下，斩钉截铁道:“在未来夫人回来前，按时给公子端药，决不拖延半刻的人。”
“……”苏梦枕又咳嗽起来。
这回咳嗽的声音很响，时间很长，让他本是略显苍白的面色，竟显得红润甚至健康起来。
他拿起快放凉的药，一饮而尽。
又将宣纸铺平，握笔写下姓名。
面色沉沉，笔锋过处，铁画银钩。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玖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