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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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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里总有那么些九流宵小,总有些下三滥的药,可偏偏这回中招的是六分半堂的雷纯,金风细雨楼未过门的楼主夫人。
狄飞惊始终低着头。
江湖传言,他的颈部本也直不起来。
可此刻站在檐下,对着那一树晶莹的红梅,俊逸的下颌线收得那样紧,凛冽寒风夹着碎雪扑过来……
他竟宁可自己的头颅低些,再低些。
低首神龙的眼睫低垂,掩住了复杂难言的思绪,仿佛也遮盖掉周遭一切的知觉。唯有蜷起的指节,昭示着主人心中的不平。
*
前推半个时辰,雷纯是饮下了温柔送来的果儿酒才中的招。没人怀疑那个平日里咋咋呼呼的红衣少女存了坏心,但他们本该再警醒些的,她又不是头回被人利用了。
可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
清心丹服下去了,静神香也燃起来了,侍女服侍着沐浴,可雷大小姐却愈发昏沉……
狄飞惊不敢靠近,却也不敢离得超过十尺,这似乎是个容易掌握的度。
然而,当那只纤纤玉手隔着轻纱卷帘朝他伸过来时,狄大堂主几乎下一刻就要跪着膝行过去,侧耳听那两瓣咬得几乎出血的朱唇,吐露了甚么吩咐?
雷小姐的眸子沁着水意,脆弱得似一捧酥雪,又温柔得几乎能将人溺毙。
尽管狄飞惊明知自己不可言说的心事,故而立即偏首,死死盯着绣榻上的折痕而不敢望对方一眼——
可那沉静的、雪融而成的圈圈涟漪,还是像针一样刺进他的耳膜,扎进他的心肺。
她恳求,不要告诉爹爹。
她问他,苏公子在哪里?
*
天杀的苏梦枕偏偏就在京城。
他携刀映雪,一身煞气走进苑内时,穿着醒目刺眼的红。狄飞惊拦在他跟前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夜她穿的也是红裳。
两个人好像从前都不曾这样穿。
一个教人惊艳,一个却是扎眼。
苏梦枕没有先开口,然而他的气息,决不像他此时表现得那样稳重,那双寒焰般的眸子死死盯着眼前的羽襟男子,视线几乎化为实质。
“苏楼主不怕是一场阴谋?”狄飞惊问。
他的颈部压得很低,然而脊背挺得很直。在这样沉着的语气里,就连苏梦枕也无法分辨一刻钟前接到的讯息有几分真几分假。
可是他来了,甚至一个弟兄也没有带。
唯绯色的红袖刀在风雪下冷冷震慑着。
“我当然要来。”金风细雨楼的主人微微抬首,竟带有丝傲气。仿佛他踏入的不是六分半堂的别院,而是回到自己的属地。
苏梦枕的目光转向紧闭的房门。
仅一瞬,神情自然而然地柔和下来。
“纯儿在等我。”他用了陈述句,平淡的口吻,好像是一位朝着不熟的过客诉说心爱的妻子正等待远归的自己回去的丈夫……那末,你还有什么事么?
凝滞的沉默中,狄飞惊攥紧了拳。
他当然没有——既没有资格,更没有立场。
他并不是喜欢妄自菲薄的性子,更不是会自惭形秽的人,可这时候,他竟宁愿自己是条忠心耿耿的恶犬!
狗可以咬死苏梦枕。
或主人一顾便满足。
死寂中,狄飞惊让开了半步。
*
苏梦枕手执红袖刀长驱直入。
雷厉风行的金风细雨楼楼主。
推开一扇门,后面还是一扇门,如果这是一场阴险诡计,六分半堂恐怕真的会暗算成功。可他走得那样快、那样急切,竟似完全没想到自己可能是赴死。
直到最后一重移门,毫不设防地敞开着。
没有犹豫,他沉着地跨进去,薄唇紧抿,煞气难寻。与其说黑如点漆的眸子在防备着可能的敌手,倒不如讲怕错过心中的瑰宝。
可雷纯不是苏梦枕的珍藏。
——她本就是他的……梦啊。
即使在少年时最隐秘的绮梦里,也从未有过此刻这样的活色生香:房间里有梅花的气味,清浅馥郁,层层叠叠地朝他涌过来。
这是天下间最可怕的暗器,
因为他根本无力可以抵挡。
少女微弱而略带急促的呼吸声,从影影绰绰的珠灰色纱帘之内透出,也给未曾点灯的暗室增添一分教人心头触动的莫测。
顿了顿,苏梦枕循声而去,用红袖刀的刀柄轻轻拨开繁复的帐子,低眸,黑缎子似的长发洒落软枕,曼妙的身躯藏在薄薄的锦被之下,只着单衣。
火红的单衣,似一枝傲雪的红梅。
*
苏梦枕俯身,欲探她的脉象。
其实这本就是多此一举,但凡还有别的办法,屋外那人都不可能任由他这般“登堂入室”地……亲近她。
“亲近”这两个普通字眼,
好似、本就有几分缱绻。
苏公子突然不明白,自己从前为何没想到过这一点。他此刻的思绪是散漫的,头脑是发胀的,气息是灼热的,然而那只轻放下红袖刀的手却是温柔的。
温柔,是因为他的动作很慢、很规矩、亦很克制,或许换作是六分半堂大堂主的狄飞惊这位“下属”来,也并不会做得比他更好、更细心。
苏梦枕的手很凉,掌心则还有些温热,如今正贴在少女嫣红的侧颊上,“纯儿……”他摸了摸她发烫的脸,寒眸定定地注视着对方,唤她:“要喝些水么?”
雷纯也已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生得很漂亮,大概只有这样美丽的眸子,才会在这样精致近乎完美的容颜比衬下非但不逊色,还愈加夺人心魄。
她动了动唇,摇头,贝齿又忍不住去咬下唇,似乎是依靠这份痛楚好让自己保持一定的清醒——这当然是有代价的,本是如花朵般柔嫩的唇瓣,已沁出不少血痕。
显然,在他没来时,雷小姐没少折磨自己:屈起的腿、微微蹙起的蛾眉、浸没了秋水的星眸,通通在诉说着主人的煎熬。
“别咬……”苏梦枕沉疴缠身,可谓每时都在经受病痛的折磨,然此时却都比不过目睹她这一点微小的痛楚。
他不禁将食指抵在意中人菱唇之上。
触碰处温软、湿润,隐约可见丁香小舌,陷入迷蒙的少女反应也迟缓,洁白的贝齿轻轻噬咬着红衣公子的指尖,乱了其心神与分寸。
苏梦枕本该立即抽指而出的。
然那双寒眸闪烁,顿了顿,胸膛竟沉沉压低,让她本就陷入锦被的躯体又多受一重包围。有力的掌骨,轻轻捏住少女秀美的下颌,以致露出段莹白脖颈。
这是绝对掌控的姿态。
亦是无比亲近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