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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大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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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当今圣上是位厉害的明君,不过短短七日,叶汀直接从狱里被带到了金銮殿,与同届贡士一起进行殿试。
明堂其上,天子高坐。
大殿肃穆庄严,金色的日光照进了金銮殿,为其肃穆添了几分神圣之感。
问答过后,光已然斜照到了地上,散发出淡淡的倦意。
天子起身离开,太监端着圣旨出来一一宣判名次。
“一甲进士及第状元——”
“一甲进士及第榜眼……”
“一甲进士及第探花……”
……
“二甲进士出身……”
……
“三甲同进士出身……”
叶汀丧眉耷眼地拿着圣旨回了小院。
一开门,就见白安远支了张小桌子,在院中品茶。
白安远微微仰着头看他:“哟,大状元回来了。”
不说还好,一说叶汀更垂头丧气了。
“不是大状元。”叶汀郁闷道,“只拿了个探花。”
“嗯?”白安远抿了口茶,“怎么会?论考试文章,你不是头名吗?”
那天他揍……和瓜道士打了一架后,可是日日待在皇帝身边寸步不离,就盯着这事呢。
皇帝看到瓜道士的文章可是赞不绝口,怎么会只有探花?
叶汀走到他面前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边喝边解释:“皇上说,我的文章虽好,但比起状元跟榜眼来说,我少了几分人气,然后就让我做了探花郎。”
“少了几分人气?”白安远放下茶杯,捏着他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
看了一会,肯定地点了点头:“皇帝说的没错,确实少了几分人气。”
叶汀扒拉开他的爪子,红着脸说:“是文章少了人气,不是我。”
白安远抽出手,挑眉道:“我以前听说书人说过一句话,文章是能显出一个人的精气神儿的。你本人少了人气,所以写出来的文章也显得不近人情。我说的可对?”
叶汀看着他,思忖一会点头:“有理。”
他低声问:“狐狸,我没拿到状元,你会不喜欢我吗?”
叶汀声音太小,堪堪展于唇齿又被掩盖。
狐狸注意力不在此,那句话像轻风一样掠了过去。
他在看白安远,白安远也在看他。瞧着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觉着好玩,神思完全跑到爪子上去,爪子忽的痒了痒,于是他抬手就捏了捏叶汀的脸颊。
狐狸笑道:“这样就有人气啦。”
叶汀感受到脸上微凉的手指,看到那一抹笑意,脸红了红,说:“皇上还给了我一封圣旨。”
白安远捏得正起劲,不甚在意道:“要你做什么的?”
叶汀:“封我做官。”
“啊?”白安远愣了一下,“名次不是刚出来吗?这么快就封官?”
他捏着两颊的肉肉往外扯了扯:“道士,你莫不是在诓我?”
他在人间呆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听过名次一出来当天就封官的。
“真的。”叶汀解释道,“这圣旨是单独留了我给的,别人都没有。”
白安远:“……莫不是皇帝想诓你?”
他想起皇帝对那篇文章爱不释手的样子,越想越觉得可能。
皇帝想趁着道士在人间游历时,借着道士科举一事,把道士赶去做官替他办事。
依着道士的性子,肯定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这人直来直往,等有了一定功绩,升了官,估计能替皇帝气死不少肠子花花心思不纯的贪官。
叶汀以为他说的是皇帝拿个虚的官职唬人玩,从乾坤袖里掏出官服和官印:“应该不至于,官印是真的,任命诏书我找师父问过,也没问题。皇上要我明日启程赴任,后日到地方。”
他想了想补了一句:“安远,虽然我没做成状元,但我依旧可以赚钱给你花。”
澄澈的眼眸里透着无与伦比的认真。
白安远忽然陷了进去,嗯了一声。
叶汀又道:“你以前欠了许多因果,我可以借着做官的机会,陪你一同一一还清。”
白安远松了手,再度拿起茶杯失笑道:“我不也还欠着你债?怎么想着先陪我还?”
叶汀看着他上下眨动的眼睫,直直道:“不知道。但我就是想先陪你还。”
那些白色的因果线自白安远的十指绵延至看不到的远方,总看着很碍眼。
而那根连这他和他的红线,即便在白线中鲜亮无比,那也是在白线里,总有被白线掩盖的时候。
他想让这根红线成为白安远手上唯一一根线。
无形中,那股郁气消散了。
暮色四合,天边的霞光只剩了个边,月亮徐徐升起,略有些不明朗。
咕噜——咕…咕咕噜——咕!
肠鸣声非常突兀地响起。
白安远放下茶杯,好奇地摸了摸叶汀的肚子:“你不是说你不会饿吗?”
当日叶汀的原话是早已辟谷,不吃不喝也是可以的。
这会怎么像凡人一样发出饥饿的声音?
难道道士当时是在打肿脸装胖子——故意说给他听的?
白安远一脸揶揄地打量他。
叶汀一本正经地回答:“辟谷不等于绝食。”
他像是感觉不到白安远的调侃似的,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前后相悖,仿佛“辟谷后不吃不喝”跟“会饿不绝食”二者相辅相成,天经地义。
白安远噗嗤一声笑了。
被瓜道士逗的。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人一本正经的样子这么有意思。
叶汀:“安远,饿饿,饭饭。”
此话一出,白安远好似被点了笑穴,笑得更欢了。
他艰难地止了止笑:“你从哪学来的?”
话没说到底,他又笑上了。
叶汀红着耳朵说:“回来时,看到一幼儿跟他长姐要糖葫芦吃。那孩子话说不全,拉着他长姐的衣角跟在卖糖葫芦人的后面,很是着急地说:‘姐姐,饿饿,糖糖!要糖糖!’。”
然后叶汀就在幼儿身上学到了如何向狐狸撒娇。
白安远边笑边说:“你为何要跟小孩学这个?”
叶汀直言道:“哄你开心。”
怎么也止不住的笑忽然一停,白安远愣住:“哄我?”
“嗯。”叶汀眸中柔色微动,“这些日子你帮了我许多,想逗你开心。”
没拿到状元让狐狸高兴,只好换个法子了。
白安远抬眼看他:“只是因为我帮了你?”
“不只是这个。”叶汀分析说,“还有很多很多,比如你教我如何化解尘缘执念,教我找到自己要修的道……”
一条条数下来,白安远脸色似乎变得有些冷。
叶汀数到最后,对上狐狸的眼睛,轻声说:“最最重要的,是想让你开心。”
声落,白安远一把把人拉了过来,吻了上去。
叶汀闭上眼,搂住了他的腰。
片刻后,两人都有些微喘。
白安远额头与叶汀的微微抵着,呼吸交缠,若即若离。
他听见叶汀轻声问:“安远,你还是在试什么吗?”
听他一问,白安远立刻想起了那个心乱得不行的月夜,不禁有些失笑:“不是在试,是在确认。”
叶汀原来也不是那么好糊弄。
“那你确认好了吗?”
“好了。”
白安远感受到腰上一股力道,把自己带向叶汀那边。
面前的小茶桌不知何时被抽开了,他被叶汀抱进了怀里。
温热的气息撩着他的脖子,激起一阵若有似无的痒意。
“圆圆,我饿了。”
“我想起来一件事。”
“嗯?”
白安远把人推开,严肃道:“我的糖葫芦呢?”
叶汀一脸懵逼:“什么糖葫芦?”
白安远见他神色呆愣,确定不是在作谎,帮他回忆:“你看榜那日,出门前我让你帮我带串糖葫芦回来,还记得吗?”
叶汀恍然大悟:“想起来了。”
随后一顿:“我就说好像忘记了什么事似的。”
他干笑两声:“要不明日再买?”
白安远想了想:“算了,也不太想吃了。”
转念一想,他还没尝过叶汀做的菜呢,于是拍了拍叶汀的肩,委以重任:“既然你先饿了,那你做饭吧,正好我也饿了。”
叶汀:“……我不会。”
白安远:“正好尝尝你的第一次嘛。”
说着,他起身麻溜走了:“我去给你雕果子吃,好好做噢。”
等白安远抱着一堆果子翻墙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叶汀浑身乌漆麻黑地蹲在厨房门口。
脸还算干净,没像衣服一样全黑,只蒙上了层浅浅的炭灰,黑灰色的指印明晃晃地横亘在脸上,配上那张低头丧气的脸,竟有些滑稽。
白安远顺手拿了个果子咬了一口,果肉汁水瞬间在口腔里爆开,脆甜无比。剩下的放在小茶桌上,还不忘拿一个递给疑似烧了厨房的人。
“怎么啦道长,被灶王爷欺负了?”
叶汀木木地接过果子,张嘴的时候,露出一点白牙,显眼极了,牙咬穿了果肉,闭上后,从唇缝里闷出郁闷的一个嗯字。
咽下果肉,面无表情道:“狐狸,做饭好难。”
他又咬一口,果子发出一声的脆响。
“我问过隔壁王大爷,按他说的一一做的,但厨房最后还是着火了。”
“你怎么做的?”白安远蹲在他旁边,也咔嚓咔嚓地咬着果子。
空气中弥漫了果子的脆爽与清香。
“洗锅、热油、放菜,油溅了出来,锅就莫名其妙着火了。”
“然后呢?”
叶汀答:“我被油溅到,看到锅着火,捏了召水诀灭火,没想到水一进油锅,油溅得更厉害了,火没灭反而还更大,烧到了房梁。我被油溅得慌了神,捏了个不知道什么诀,锅突然朝我飞了过来,我只好跑出来,一瞬间厨房就炸了。”
“炸……了?”白安远探身往后看去。
屋子里整个都水淋淋的。土灶台上还泛着黑乎乎的油渍,台面上还有被油渍盖了一些又黑又焦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东一坨西一坨,乱糟糟地摊着。
灶台不远处的水缸也碎了,里面的水疑似被淋了整个屋子。
墙边装菜的篮子隐约还能看得出一个架子,已经变成碳了,被水和油冲得勉强能看到一点颜色。
剩下的也不用多看,这厨房简直就是为惨不忍睹四个字量身定做的。
白安远转了回来,捂了脸倒在叶汀肩上闷声笑了。
叶汀感受到他的抖动,木着脸咬下最后一口果肉:“你笑吧,憋着对身体不好。”
于是白安远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嗯,这也是叶汀第一次听狐狸笑得那么大声,而且也非常有感染力。
叶汀无奈道:“哪有这么好笑?”
“哈哈哈哈哈哈……是很好笑吗?”白安远憋了下,“是特别好笑!”
特别是叶汀这么一个一本正经的瓜道士,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白安远光听他描述就足以想象得到叶汀在厨房十分绝望又迷茫又无助地把厨房炸了的样子。
他相信叶汀绝不会被炸到,但是叶汀像个兔子一样从厨房蹿出来,一转头厨房炸了,手忙脚乱地捏诀灭火,还被糊了一身灰,配着此时此刻郁闷的样子。
只要一想到,白安远能笑上好几年。
鉴于狐狸一直笑个没完,叶汀把果子当成狐狸咬咬咬咬咬,等狐狸终于回神的时候,他带回来的一堆果子已经变成了一堆果核。
道士吃得心满意足。
狐狸有那么点生气,不过看在今晚高兴的份上,宽宏大量又掏了几个果子出来给道士。
第二天,两人趁着晨光熹微时走,于日落前到了地方。
验完官印、文书等,总算在天黑的时候落了脚。
一夜过去,叶汀正式上任。
白安远顶了个师爷的名头,悠闲地看着叶汀焦头烂额地接手一堆事情。
腹诽道,这皇帝这么爽快地给官当,果然是有原因的。不过,放在道士这,也算一种尘世修行,这条路比他的那条似乎更适合道士。
想起修行一事,白安远心念一动,想到了自己。
偶师修行向来修化怨煞,但细分之下,每个偶师修化怨煞的方式又有所不同,他向来主张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若是在临月城没碰到道士,他十分有可能自己找机会把那人渣给结果了,对簿公堂更是不可能。
可叶汀来了,而苏若度化后也残余了一缕怨煞,那缕怨煞呢?
白安远目送叶汀火急火燎地往外跑去,没有追,找了个尚且隐蔽的地方,施了个术,寻踪觅迹。
这也是偶术中的一种,凡是被他度化过的怨煞,都可以用此术找到怨煞所在的地方。
他用了片叶子当做指引,只见叶子悠悠上扬,空中打了个转后,落在了地上。
这说明……那缕怨煞消散了。
还是自行消散的,就在他的灵力被封的那一天。
白安远微微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