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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神与孤独者的布道(天才x神棍) ...

  •   ·两个天才的故事
      ·涉及哲学领域,可能有些烧脑,请不要较真x

      愈是聪明的人愈是脆弱——

      陀思妥耶夫斯基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太宰治时,对方正打算修车。那并不是一辆普通的车,准确地说,那是一台巨型联合收割机。正值麦子丰收的季节,一望无际的田野里金色的麦浪阵阵翻滚,在阳光下散发着好闻的气息。
      然而不幸的是,学校里唯一一台收割机坏掉了。没有收割机的话就不能及时收割麦子,没有麦子就没有面包,没有面包的话太宰治会非常难受,于是他决定从源头解决这个问题。
      太宰治没有千斤顶,他找了一根稍微粗一点的树枝,把这辆巨大的车从侧边撑起来;然后拿上手电筒、扳手和收割机的设计图纸,噌噌钻到了车子下面。虽然以前没有修过车,不过高中时太宰治的物理和通用技术学得很不错;对于他来说,只要有设计图纸和足够的材料,他甚至能再造一辆联合收割机出来。
      陀思妥耶夫斯基就站在不远处,注视着这个男孩。大概半个小时,太宰治从车底下钻了出来。他开心地抹了一把汗,看样子是修好了。
      “很厉害。”陀思妥耶夫斯基突然说。
      太宰治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个人。
      “您是在夸我的修车技术吗?谢谢。”太宰治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不,不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摇摇头,他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随意地放在收割机尾部的排气管上;这石头小小的重量让一根木棍支撑的大车突然失去了平衡,收割机晃悠两下便压断了木棍,在轰响中倒了下来。
      如果刚刚太宰治还在这车底下,现在估计已经去找阎王喝茶了。
      “你几乎在一瞬间解析了这台车的构造以及密度分布,凭肉眼找到了它的重心,并用一根承重能力差不多的木棍使其保持平衡。”陀思妥耶夫斯基打量着太宰,“多么惊人的计算能力。我想问,你有如此的天赋,为什么要跑到这种地方来学哲学?”
      太宰治皱了皱眉。“这不关您的事,陀思妥耶夫斯基……”
      “……教授。”

      太宰治就读的大学名叫深泉学院,坐落于美国的死亡峡谷边缘。这所学院是两年本科制,每年只招收十三个应届毕业生。深泉学院汇集了来自全球各地最顶尖的一帮天才,它的校训是“学术、劳动、自治”。正如校训所言,学生们除了高强度的学习之外,还得劳动;比如自己种田自己收割、还有自己搭建自己的寝室;他们还可以选择想要学习的课程,再要求学校去聘请相应的教授。所有学生可以在这里接受最顶尖的教育,他们的教授全部毕业自全球top3的大学。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上个月才来到这所学校的哲学教授。而太宰治从他上课说的第一句话便开始讨厌他。
      他说,在座的各位都罪恶深重又愚蠢至极。
      台下学生一片哗然。他们是天才中的天才,从小在赞美和惊叹中长大,头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么严重的词来形容他们。反对的嘘声此起彼伏,立即有人站起来大骂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个故弄玄虚的骗子,是个胡言乱语的醉汉。陀思妥耶夫斯基微笑,对这些声音毫不理睬,自顾自地讲起了黑格尔的美学。
      在吵吵嚷嚷的课堂,太宰治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纹丝不动。他听出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语气里发自内心的怜悯。这种怜悯令他浑身不舒服,就像一块口香糖黏在鞋底。
      下课后,学生们大多去田地里采摘晚餐,少数回到自己的木屋研读史书。太宰治故意留在最后,把陀思妥耶夫斯基堵在门口。
      教授。太宰治开口问道,您为什么会认为神明真的存在?
      陀思妥耶夫斯基笑笑,说你大概是最懂我的,不过我想你还是错了。
      我为什么要懂一个疯子的想法?太宰治大声说。
      看来你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陀思妥耶夫斯基丢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

      后来,每逢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课,学生们都很兴奋。他们说,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没有漏洞也不容置疑,这正激发了他们的挑错的好胜心。这帮天才思维非常快,陀思妥耶夫斯基每说一句话,都有数个声音打断他,并大声提出质疑。不得不说,如果这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激将法教学方式的话,无疑是非常成功的。
      但太宰知道,那并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真的是这么想的。
      太宰也是人们口中的“天才”之一。高中毕业后,他没有考虑别的大学,而是毅然决然地来到了这里;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去了正常的大学,可能会变得自大而自恋。
      在只有天才的地方,太宰治才有可能找到自己的同类。
      确实,在这里他见识到了同年龄段的佼佼者。这里的学生大家都是各方面的全才,拥有顶尖的头脑,他们能造□□,也能口算多维偏态分布;能徒手画表芯,也能把圆周率背到两万零二十六位;但太宰治仍然觉得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太宰治从来不参与集体活动,无论是生日派对还是课堂讨论;他喜欢一个人坐在自己的麦田边,看着飞鸟来吃他的麦子看得出神。他也会花很多时间思考一些正常人看起来奇奇怪怪的问题,比如为什么人类会做梦,比如庞加莱实验能否确定4维空间的球;太宰麦田周围的泥地上全都是他用树枝写下的计算式。
      太宰想过,既然原子核的结构和星系差不多,那么或不会有比夸克更小的存在,对于它们来说,原子核就是巨大的星系;会不会有比宇宙更大的存在,对于它来说,星系就像原子核……目前宇宙的边际还未被探寻,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整个宇宙是一个环,根本就没有边际;这样来说,时间轴作为一个维度,有没有可能也是一个环,如果以超过光速的速度运动的话,没准可以使回到过去变为可能……
      这些想法太宰从未和任何人提起,毕竟听起来有些反科学;他也不指望有人能理解。历史上的科学家到最后大多都信仰了一个宗教,大概就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人类知识面的边界,从而相信了神的存在。
      太宰是个唯物主义者。
      他学哲学,可他是个无神论者。

      教授们住宿的木屋前都有一盏灯,灯亮就说明学生可以来找教授探讨问题。深泉学院规定,所有教授的灯必须二十四小时常亮。
      夜晚,蛇夫座的星星格外耀眼。最后一个夜读的学生熄灯之后,深泉学院陷入一片寂静。
      凌晨两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门被敲响。太宰治穿着睡衣站在门外,冲陀思妥耶夫斯基打了个招呼。
      “看起来你不是来找我探讨学术问题的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还是白天的打扮,看起来根本就没打算睡觉的样子。
      太宰治走进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屋子。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间屋子凌乱又简朴;除了诸如床和书桌这种必须的家具外,剩下的全是书,到处都是书,各种各样的书。这些书散乱地摆在地上,铺满了整个房间,连下脚走进来的空隙都没有,简直像洪水泛滥。
      “不必拘束。”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直接踩着书进来吧,自己找地方坐。”
      “我睡觉睡到一半,突然梦见了查拉图斯特拉。”太宰治说着,把床上的书本收拾了下,清出一小片可以坐的地方。他才发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床上没有床垫和床单,根本就只是一块木板而已。
      “请继续?”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太宰治。
      “查拉图斯特拉说,‘太阳!你这伟大的天体!如果没有被你照耀的人们,你有何幸福可言呢?’。我不明白,为什么查拉图斯特拉认为,如果没有人们接受太阳的光辉,这一切便会变得毫无意义?”
      这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查拉图斯特拉下山之前说的话。陀思妥耶夫斯基记得,查拉图斯特拉厌倦了自己的智慧,于是借着太阳这个意象比喻自己,表达他要去深入人世接近凡人的心情。
      太宰治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陀思妥耶夫斯基明白太宰是想套他的话。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最开始说的,太宰今晚来根本就不是来找他探讨学术问题的。
      “神是唯一的。这唯一的存在,会感到孤独。”陀思妥耶夫斯基小心翼翼地字斟句酌。
      “神是孤独的。说得好!”太宰治笑道。
      太宰治身边不缺天才。但是他认为,具象的东西无论是谁都可以研究得很透彻,只不过不同的人需要的时间不同罢了。真正吸引太宰治的是一些抽象的东西,那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涉足的,比如精神,比如灵魂,比如神明。
      但这些东西是否存在都不一定。说到底,“灵魂”也好,“神明”也罢,不过也是人们从传说中抠下来的字眼;也许那本来只是某个人的臆想,经过了几千年的流传放大,变成了某些人深信不疑的东西。
      这种矛盾吸引着太宰治。于是他放弃了自己拿手的物理学,转而跑到深泉学院来学哲学。
      刚刚升上二年级的太宰治,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来研究的问题,竟被一个刚来的教授嘲笑了。那不是没有明白太宰的思维而嘲笑,反而,那是完全明白了太宰的想法而打心底的嘲笑。
      真的,令人很不愉快。
      “可是教授,我想请问,”太宰治身体前倾,“太阳的光辉没有沐浴的人,那光辉便没有意义;如果神明不被理解,那他还是神明吗?”
      “如果被理解了,那神明不就不孤独了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沉默。
      “您曾经对我说过,‘看来你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对吗?”太宰治站起来,走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侧,“我想,你当时想说的不是‘普通人’,而是‘普通人类’吧?”
      “您早已将自己排除在人类的行列之外了。”太宰治笃定地说,“多么高傲的想法,就像一只老鼠对猫说其实它是一头大象那样的愚蠢!”
      “神是什么?神的定义是什么?你是一个具象的东西,你如何成为一个抽象的玩意儿?你只不过是个疯子罢了!”
      太宰治嗤笑说,“你知道吗,上一个哲学教授,在我与其彻夜长谈的第二天便自杀了。”
      要摧毁一个一个聪明的人非常简单,那就是给他一个超出他思维范围的矛盾。聪明的人一旦陷入思维误区,很难再自己抽身,他们甚至会一直思考这个矛盾直到死去。因为没办法走出思维误区而自杀或者疯掉的人比比皆是,托尔斯泰、梵高、尼采等等都是鲜活的例子。
      “你我都是极度自负的人,因为我们有这个资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缓缓说。太宰治察觉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呼吸有点急促,像刚跑完马拉松。
      太宰治突然发现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刚刚说的几句话竟然使他有些缺氧。
      “可是,神不是别人定义的东西,而是自己内心的追求和渴望。如果能够被轻易理解,那也就不是神了;神把世界看得极其通透,于是注定孤独,他的精神已经上升到一个其他人类无法企及的高度,自然也就和人类区分开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说。
      “太宰君,神能够创造出自己的世界。在听不到音乐的人眼中,跳舞的人都疯了;于是神的话也变成了疯人呓语。”
      “你是无神论者,那你为什么还要研究那些‘神明’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因为在你心里已经默认了,‘神明’是存在的!”
      太宰一愣。
      他想要给陀思妥耶夫斯基下套,可没想到被对方反将一军。
      一个思维陷阱摆在自己面前,他却不得不往里跳。这陷阱下不是刀山火海,而是无尽的、望不到头的深渊。
      太宰治发现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像站在一座极高的山峰上一般,他看见了更远更清晰的路,却与世隔绝了。他离人类太远了,远到遥不可及,孤单而勇敢,却不能再以“人类”这个词来称呼。
      这就是……神明?

      第二天,早起挤牛奶的学生发出一声惊叫。
      陀思妥耶夫斯基教授的木屋正在熊熊燃烧,带着火苗的书页和黑色的燃灰随着热气四处飞舞,隐隐约约还可以闻到蛋白质燃烧的气味。明亮的大火染红了天边的朝霞,也染红了看热闹的人的脸。
      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不知所踪。
      学生们和其他教授叫嚷着去打水来。太宰治站在不远处,注视着这场熊熊大火;他穿着西装神情肃穆,仿佛参加一个神圣的仪式。
      然后他转身,慢慢朝着死亡峡谷走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神与孤独者的布道(天才x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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