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白桦树下的神冢（大学p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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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你装得那副无情的态度，我却为了你那陀思妥耶夫斯基式激烈而错乱的爱情浑身发烫。——太宰治
【1】
“费奥多尔，我总算找到你了。”太宰治居高临下地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正午的阳光从白桦树叶的缝隙间漏出来，洒在这两个人身上。
陀思妥耶夫斯基正在看书。一团影子突然出现在他的书页上，挡住了他正在看的地方。
陀思妥耶夫斯基迷茫地抬起头，正对上太宰治炽热的目光。
“您是……？”
【2】
太宰治最近发现了一个宝藏。他发现《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借书卡上只有“太宰治”和“费奥多尔?D”这两个名字，而且这两个名字交替出现，竟然写了十四遍。
就像十四行情诗。太宰治对室友国木田说，费奥多尔有着和他一样的爱好和观念，说不定会很投缘。
“你要是又打算换女朋友就直接说，只要不带回寝室过夜我就没意见。”国木田皱着眉头说，自从摊上这个麻烦室友，他的眉头都快皱成一团了。
“好过分呐，国木——田。”太宰治故意拖长恶心的调调，“可是我除了他的名字什么都不知道，想找他也找不到呀。”
“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会知道吗？”国木田没好气地反问。
“你可以知道。”太宰嬉皮笑脸，“借你那个计算机系的好朋友用一下？”
“想都别想。”
第二天，田山花袋黑进了学校的教务处数据库，搜索全校的名单，发现了一个名叫“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俄罗斯留学生。
趁着这个机会太宰治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档案资料仔仔细细地翻了个底朝天。令太宰治感到惊讶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到有点倒霉的普通人，他的专业课几乎每一门都在挂科的边缘疯狂试探，体育课最多的一次补考过四次。不仅如此，他还有严重贫血和患有癫痫的病历记录，申请了国际补助金。
太宰治记下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课表，他决定制造偶遇。他详细地计划了搭讪的第一句话、要说哪些话题以及晚饭吃什么，觉得这次肯定万无一失了。
可是他的计划第一天就遇到了挫折。先不说陀思妥耶夫斯基几乎不去上课，即使去了，他的身影能在下课铃响的瞬间完全消失，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有一次太宰治专门翘了两节课来蹲点，他眼睁睁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上一秒还在认真埋头写着什么，下一秒连书带笔消失得干干净净。
见了鬼了，太宰治心想。
他去找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同班同学打听那人的情况。同学们要么说不熟，要么干脆说不认识。就连其他俄罗斯留学生也说除了他的名字之外一无所知，连传言都少得可怜，是个存在感低到冰点的人。
太宰治想是时候改变方案了。他决定去寝室守株待兔。留学生宿舍楼需要刷校园卡才能进，太宰治找到菲茨杰拉德，好说歹说半个小时，最后还请他吃了顿饭才终于借到了留学生的校园卡。
这次要是再逮不住他都对不起我半个月的生活费。太宰治中二地想着，小子，你成功引起了本少爷的注意。
留学生的宿舍都是单间，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顶楼。太宰治要死要活地爬到最高层，靠在墙上整理好了领结，然后敲门。
意料之中地没有人回应。
门锁了，不过这对于太宰治来说不是什么问题，这种程度的锁对于他来说简直不堪一击。
进了宿舍太宰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应该算是痴汉行为了吧。
管他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寝室非常朴素。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枕头，白色的墙上什么装饰都没有。衣柜里有两件一模一样白色的衬衫，抽屉里还有一条白裤子和两条白色内裤。
架子上有一个水杯和一个北极熊形状的闹钟，还在滴滴答答地走着。桌子上积了一层薄灰——大概一周没人住过了。
要不是昨天还见陀思妥耶夫斯基去教室上课了，太宰治都快以为他已经退学了。
有趣。太宰治一拳砸在墙上。
【3】
“辛苦你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靠着白桦树往旁边挪了一点，太宰治的影子挡住了阳光，他有点看不清书上的字。
“我去了你的寝室，根据你的衣服推测出了你的身高体重，还有直男衣品——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找到这儿来？”太宰治就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空出来的位置挨着坐下，刚刚说了一堆话让他有点口干舌燥。
是白桦树吧。
陀思妥耶夫斯基苦笑。白桦树是俄罗斯的国树，相比别的国家，俄罗斯人似乎更加重视自己的国树。要是可以的话，陀思妥耶夫斯基甚至愿意和一棵白桦树长相厮守。
这里是离学校最近的白桦树林。
陀思妥耶夫斯基从他的档案被太宰治翻出来那天就知道了有人在找他。但是他一向独来独往，讨厌麻烦的人和麻烦的事，所以一直故意回避着。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本书陀思妥耶夫斯基看了七遍，这本书此刻正被他捧在手上看着第八遍，包括那张借书卡，所以他大概也猜到了是谁在找他。太宰治是学校里有名的交际花，学校里随便抓十个女生八个都认识他那种，属于陀思妥耶夫斯基最不想扯上关系的类型。
“你喜欢尼采？”太宰治看到了旁边人手中的书。
“算是吧。”陀思妥耶夫斯基敷衍地说。他想了一下，补充道，“我赞同他的观点，上帝已死。”
“当人类足够强大，上帝就应该被杀死并且已经死了。”太宰治说，“我们应该爱世人而不是爱上帝。很神奇的理论，基督教徒听了会很想打他吧。”
“我倒是觉得他关于三重精神境界的学说挺有意思的。人活着的目的是为了超越人类的范畴，多棒的想法。”太宰治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但对方毫无反应，一副懒得花时间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也有人说过，‘苟活着便是罪恶的种子’，”太宰治继续道，
“后来，”
“他就死了。”
“交个朋友吗？”太宰治伸手箍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肩膀，强行把他转过来看着自己。他发现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对于夏季来说过于厚重的衣服下其实瘦骨嶙峋，隔着这么多层布料仍然有些硌手。
“容我拒绝。”回答来得非常干脆，“朋友和敌人时常融为一体，人类没有能力结交朋友。”
人类只懂爱情，但爱会让人变得愚昧、谦卑和可笑。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把后半句说出口，他垂下的睫毛在阳光下簌簌地颤抖。
太宰治摆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盯着陀思妥耶夫斯基，他想从那双紫水晶一般的眼眸中找到一丝戏谑。
半晌，太宰治叹了口气，“你这个疯子。”
“在那些听不见音乐的人眼中，跳舞的人都疯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笑了笑。
太宰治一愣。陀思妥耶夫斯基轻轻勾起的唇角让他整个人顿时有了生气，苍白的肤色也多了一抹红润。他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刺破黑夜的第一缕阳光，在黑暗中微弱又孤独地行走着。太宰治想要去抓住他，但是他已经不受拘束地去向了远方。
回过神来时，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恢复了那副肾虚的样子，继续看他的书了。
【4】
这个人孤独得可怕，自己却浑然不觉。
用陀思妥耶夫斯基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爱上了这种孤独”。
太宰治是社交方面的天才，他想要结交的人无一不对他敞开心扉，这样的他却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这里碰了壁。
后来太宰治又尝试过去教室围堵陀思妥耶夫斯基，可对方就像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太宰也去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寝室，发现桌子上的积灰更厚了，北极熊闹钟也已经停了。
唯一让太宰治稍微高兴的是，每天中午十二点，陀思妥耶夫斯基会准时出现在那棵白桦树下，面朝俄罗斯的方向席地而坐。
不过不一定是看书。
有时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做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在笔记本上写了许多东西然后把那页纸撕下来吃掉；比如盯着掉在地上的白桦树叶看着它逐渐干枯腐烂；又比如拿小刀仔仔细细地把一块不规则的石头切成两半——他切了整整两个星期，刀钝了他就着石头再把刀磨利。
太宰治坐在他旁边看着，如果陀思妥耶夫斯基心情好就会稍微解释一下他做的事情。不过太宰觉得自己可能也快疯了，他竟然能微妙地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行为甚至饶有兴趣，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解释不过就是和他对个答案。
果然疯子只会被疯子吸引。
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起待久了之后，太宰治也养成了正午十二点到白桦树下来坐坐的习惯，直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离开。陀思妥耶夫斯基有的时候会在树下坐一下午不挪窝，有时候只停留两三个小时，不过最近来这儿的时间好像越来越短了。太宰治隐隐约约地猜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会去哪里，但是他主观地想要否定这个想法。
期末考试周的某一天，陀思妥耶夫斯基罕见地晚到了半个小时。
“往常不都是做够了及格分就提前交卷的吗？”太宰治故意嘲讽道，“怎么，今天神仙被难住了？”
“是心理必修的考试。”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反常态，叹了口气，“如果这科挂科的话我就拿不到补助金。”
“这不是一门水课吗，我没复习照样拿九十。”太宰治挑了挑眉，翻着书包说，“你看起来很想喝酒的样子，所以我带了两瓶清酒——别告诉我你一个俄罗斯人连清酒都不会喝啊，拿着。”
陀思妥耶夫斯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瓶酒。
然后陷入了沉思。
对于陀思妥耶夫斯基来说，几乎所有科目都不算难，基本都是看一眼题就会做的——除了心理学科。
大学心理必修讲的都是最基本的内容，比如自我认知、友情爱情以及常见心理疾病等，但是要让陀思妥耶夫斯基去理解凡人的思维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费奥多尔，你有信仰吗？”太宰治见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脸失恋的表情，惓惓问道。不过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般是不会理他的，现在也是没有想要搭话的样子，所以太宰治习惯性地开始自言自语。
“生命需要承受苦难才能达到‘超人’地境界，因此人类不需要被怜悯。上帝已经死了，他死于对人类的怜悯。如果没有被照耀的人们，太阳的光辉便毫无意义。”
太宰治伸出手，接住点点光斑。
“这世间没有神，没有神的世界人类便不会有信仰。没有信仰的人类空虚而世俗，但上帝又已经被杀死了，你不觉得矛盾么？”
“我——信仰自己。”陀思妥耶夫斯基仿佛想通了一般突然抬起头，扶着树慢慢站起来
“你是说，你要回归‘婴儿’状态吗？”太宰治也跟着一下子跳起来，但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烽火戏诸侯成功博得褒姒一笑的姬宫湦，于是赶紧收拾起自己的表情。
“查拉图斯特拉最终选择回归孤独，因为上帝已死，新的神将会诞生。尼采的□□经受着病痛的折磨，他借查拉图斯特拉之口表达着他的思想和教义。他宣称《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是‘送给人类最伟大的礼物’，把它定为《马太福音》、《马可福音》、《路加福音》和《约翰福音》之后的‘第五福音’，可他却宣扬‘上帝已死’……”
太宰治明白了。他惊讶得睁大了眼睛——那是多么大胆但又诱人东西，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不是什么自大或者中二的想法，他是认真的。
太宰治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方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在说，
“如果神不存在于世间——我就是神。”
【5】
期末考试过后还有一个小学期，太宰治选了课，陀思妥耶夫斯基没选。
自从那天聊过之后，太宰治就经常带酒来白桦树下喝。但是他本人酒量很差，经常醉倒在树下不省人事，而俄罗斯人只觉得喝多了有点撑。
每当这个时候陀思妥耶夫斯基就会等着太宰治睡醒。因为他瘦弱的身躯实在是搬不动太宰治，放着不管又怕被野狗叼了去。
要是有野狗的话，它说不定连你一起叼走，你肯定打不过。太宰治悠悠醒转，不忘打趣说到。
一般这个时候，月亮已经升到树梢了。微弱的月光不足够陀思妥耶夫斯基看书，于是他就抱着膝盖思考。
你还是没有放弃你的想法吗？太宰治时常问陀思妥耶夫斯基。
为什么要放弃？陀思妥耶夫斯基反问。
可能是酒精终于起作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话都逐渐比平时多了起来。
神不是上帝，上帝只会怜悯世人，神会给世人带去礼物，那是磨砺和苦难。常人只有经过了磨砺和苦难才会成为“超人”。
神是孤独的，神不需要信徒。
神爱着世人，深深地爱着世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抬头望着月亮。银白色的月亮披着云织的轻纱，像一位异域的公主。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常人比别人更加深爱着神，神会对那个常人特别宠爱吗？”太宰治就着月光欣赏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侧脸，他觉得那线条好看极了，比月亮还要好看。
“不会。”回答一如既往地斩钉截铁。
“诶……真是冷血的神啊。”太宰治掩饰地笑笑。
晚风带来一阵阵温暖的草木香，树叶的沙沙声和虫鸣声共同演奏着交响曲，朴素而又庄重。
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话，太宰治想，请让这个人完成他的愿望吧。
小学期的最后一天，太宰治一大早就来到了那片白桦林，鬼使神差地。
或许是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或许是想看看朝阳，又或许是想在回横滨之前最后再看一看那棵白桦树，太宰治对自己解释着。
反正下学期开学又会回来的，为什么这么执着，太宰治自己也不清楚。
清晨的白桦林非常寂静，连小鸟们都放低了它们的歌声，风也轻手轻脚地悄悄路过。
远远的，太宰治看见那棵熟悉的白桦树下有一个熟悉的白色人影。那人面朝俄罗斯的方向靠着树席地而坐，朝阳金色的光辉将他沐浴其中，恍若神明降世。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顾刺眼的阳光直视着那太阳。他的表情时而刻薄时而愁苦，仿佛在和太阳无声地争论着什么，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抬起手，狠狠地指着太阳，然后又捂住胸口，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太宰治从没见过这样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但当他急急忙忙地走近时，那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体温都没有留下。
就像早晨的幻觉。
太宰治再一次回到白桦树林是第二学期开学。树林里依旧静悄悄的，正午的阳光打在树叶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太宰治抱着两瓶清酒兴冲冲地找到了那棵白桦树。
但树下空无一人。
太宰治在树下站了许久，然后环树一圈，在面向俄罗斯方向的树干上发现了两行浅浅的刻字，那是两个紧紧挨在一起的名字，
“太宰治”和“费奥多尔·D”。
在俄罗斯，人们认为在白桦树上刻下名字的恋人将会拥有最纯洁的爱情。
看来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没有力气把自己的全名刻完了。
突然，太宰治一拳砸在树上，坚硬的树皮将他的绷带连同皮肤一起划破。殷红的血顺着树干慢慢流下来。
“瞧瞧你都干了什么蠢事啊，费奥多尔……”太宰治的肩膀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愤怒，或者是悲伤。
“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倒是贯彻到底啊混蛋……”
“人类就是人类，愚蠢的人类成不了神，哈哈哈哈哈……！”
太宰治放肆地大声嘲笑着陀思妥耶夫斯基，树林里四面八方回荡着他的笑声，鸟都惊得飞了起来。
“费奥多尔……你愚蠢至极……！！！”
空旷无人的白桦树林里，每一棵树都感受着太宰治爆发的情绪。
云悄悄散开，炽烈的阳光无情地灼烤着这个疯疯癫癫的人类。
太宰治笑着笑着，有晶莹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出来，落在地上渗进土里，马上又被阳光蒸干了。
不知过了多久，白桦树林重归平静。
又是许久，太宰治张开双臂，耗尽了剩余的力气，与阳光一起紧紧地拥抱住了那棵白桦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白桦树下的神冢（大学p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