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谢听寒

1、一点正文

　　不出所料，我在食堂找到了早已烂熟于心背影。

　　当事人弓着腰和舍友笑成一团，见我过去，站起来熟练地搭着我的肩——这没什么好开心的，这个时候，他越坦然就越显我的不轨。

　　“哈哈哈你终于来了，你听他们说的那个好好笑”。

　　我扯动了一下嘴角——我笑不出来，我怕忘了正事，我已经念叨了一个下午了。

　　也许别人看我就是一副丧气的表情，因为他慢慢的不笑了，“怎么了？你爸妈又......”

　　“不是，我有话和你说。”我拿开他放在我肩上的手，仍低着头。

　　他的声音在发顶响起，“嗯？”

　　我却闭上了嘴。

　　那是多热的夏天啊，太阳烧得世界像一锅烧开的水，人是蔫掉的菜叶在沸水中翻腾。

　　阳光透过窗把地板砖切成两半，我站在被照到了一半，空气中微尘类的颗粒像湿婆般永远不能停止舞蹈——老师说那是气凝胶。

　　“我喜欢你。”

　　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我已经死掉了一样——不过我确实死掉了，在那个没有蝉鸣的夏日午后，我被仁慈的上帝回收。

　　“一百五十一，一百五十二...”那是我的声音。

　　“你说什么？”那是他的声音。

　　像是坏掉的收音机突然被修好，杂乱的机械声全变成了我能听懂的语言，两年来我放下的放不下的都在十秒之内完成回溯。

　　是欢呼啊，是哄笑啊，是读书声啊，是大家给我唱生日歌啊。

　　“一百六十二，一百六十三...”

　　那他是真的没有听到吗？

　　“没什么，毕业快乐。”

　　可是我再也没有勇气了。

　　“你刚才说的不是这个，尾音都不一样。”

　　“一百六十九，一百七十...”警报般的倒计时充斥我的四周。

　　“你到底在念叨什么啊。”

　　棕榈树皮掉到地上，发出“轰”的一声响。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毕业还真就搞煽情？当时不是你摔倒跪在我面前，我差点就说了一句‘平身’。”

　　你记错了，我们第一次见到是在食堂。

　　“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一百八十，滴——”

　　“夏天过去了。”

　　他闻言往窗外看了一眼。

　　“任务失败，实验体159已被回收。传送倒计时，5-4-”

　　我像他一样把手搭在他肩上，却被剧热灼伤。

　　“滴，警告，实验体不得与生物体接触。”

　　原来即使如此，我也抱不到你。

　　“3-2-”

　　他那群闹哄哄的舍友回来了。

　　“走啊，回班，一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毕业典礼要开始了。”

　　“1-传送成功。”

　　他挠了挠头，望向我站立的地方，目光透过我透明的躯壳落在地上，没有聚焦。

　　“奇怪，我刚才是要找什么。”

　　齿轮不间断地转着。

　　白的墙，白的门，茫茫中只有彩色的回放记录投影在上面，循环的次数多到我可以把所有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背下来。

　　空旷的反思室回荡着那个机械的声音。

　　“已循环268遍，实验体159悔意值0%”

　　在毫无起伏的声音中，我站起了身。

　　“‘没什么，毕业快乐。’”

　　铁制的齿轮绞住了我的手指，说话的声音被放慢了，一个字被延长到了三秒，五秒，七秒，于是痛觉被无限放大。

　　轮刃割破了我的皮层，鲜血润滑齿轮使得扭转的动作变得轻松，但也只有极其微小的作用。

　　说话声被倒放，变成了形容不出的电流声。

　　我看到我一步步回退。

　　我看到雨滴飞到了半空。

　　我看到画写出来的线条被沿迹消除。

　　“回去吧，都回去吧......”

　　齿轮反转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纹丝不动。

　　我的手血肉模糊。

　　回不去了。

　　齿轮终于没了阻力，继续吟唱它乏味的歌。

　　“＃％已被确定为159号实验体&*^任务是让生物体000主动说出情话。”

　　我看到了我们第一次相遇。

　　如果我没记错，我将会因在转角撞到他而产生交集。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

　　熟悉的语句响起，那让我两年来夜夜反刍的情景啊。

　　我闭上了眼睛。

　　“你叫陈珏。”

　　我倏而睁开眼。

　　不对，不是这样的。

　　画面中他似乎透过无形的窥视镜头与我对视，一直望进我的心里。

　　“不对，不是这样的......”

　　我抬起的手停在〖纠错〗键前方，却无法停止颤抖和哽咽。

　　那是我的神明啊，他来给我救赎了吗？

　　“陈珏，我比流言蜚语更早认识你。”

　　红色闪烁的灯光霎时浸染了这片茫茫的白。

　　我站在那里，泪水挂在脸上，被开得很足的冷气吹得像是冰。

　　“检测到生物体000出现数据异常”

　　“检测到实验体159出现严重违规”

　　不同的话同时响起，随后汇成相同的句式。

　　“即刻抹去生物体000和实验体159的自主意识。”

　　手指上的血滴落，形成了一个小血坑。

　　机械声响起，

　　“您已被确定为160号实验体，接下来由您接手现在的身体，任务是让生物体000号主动说出情话。”

　　我看着几乎被齐根切断的手指。

　　“卧槽，这具身体原来的宿主还会自残啊？”

　　我用0和1组成的数据填补了手指的伤口，很快双手便恢复完好。痛觉却像刻进了灵魂一般，不仅是手，还有心。

　　“主神，这具身体有心脏病吗？”

　　机械声没有再响起。

　　“切，又不理我。”

　　通过传送门跨进了目标所在学校的食堂，转角撞到一个人，我低着头不停鞠躬，“对不起对不起.......”

　　“叮”机械提示音响起，“目标出现。”

　　我抬头看那个男生，他觉察到我的目光也看着我。

　　也许是那么容易找到任务对象太开心了，刚才心脏痉挛的感觉突然消失了，也因为这个我对这个目标的初始好感还是挺高的。

　　“主神，他好可爱啊，你终于不给我找奇奇怪怪的目标了吗？www好感动。”

　　我这样说太不道德——我有些年不接任务了，也不记得以前的目标长什么样子，我只是单纯的对这个目标有好感。

　　机械声一如既往地冷漠，不过我已经习惯自言自语了。

　　“我是......”

　　“撞到人也要自报家门吗？”那个男生“噗”的笑了出来。

　　“叮，倒计时开始，任务时限两年。”

　　我也忍不住笑了，“要啊，当然要。”

　　“是你就要”，心里突然有个奇怪的冲动促使我说出这句话，但我忍住了。

　　“完了完了，主神，我已经那么不矜持了吗？”

　　“......”一阵电流声响起。

　　“哇，主神，你不会在说我坏话吧？到底有多恶毒才会被屏蔽啊？”

　　中枢系统的控制面板上，一个圆圈转了又转，刷新了一个界面。

　　新增加的重大违规与前159条排在一起，像是永远不能停止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