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为尔千徘徊》YZY5沈余

1、第 1 章

　　此事说来时间久远，1988年，好像来自前世。
　　像水墨一样晕染开的画面里，穿着学生制服，挎着背包的黄文廷孤独地走入了民生绿园。从远处看，一个青白的背影在深色的广场上移动。
　　17岁的少年，比台南的春天还要嫩。
　　脚步伴随着枯叶碎裂的声音传入民生绿园深处，下过雨的秋天，萧索，寂寞。
　　黄文廷停在干涸的莲花池里，朝四周望了望。确定没有其他人，他伸手从挎包里掏出一本陈旧的书。
　　蓝色的页面上写着三个突兀的古字——《金ping梅》。
　　在维特高中，这本书已然成为了一个猥琐的笑话，在高二整个年级流传。不知道谁把它带到了学校，最终，由暴躁的教官终结。
　　黄文廷低下身坐在自己的挎包上，看着书的封面感到羞耻。一半是因为自己偷书行为的不良，一半来自自己强烈的好奇心。
　　他半信半疑地翻开了书页，一幅chun宫图出现在眼前。
　　两个男女在泛黄的纸张上纠缠，黑色线条的眼睛，黑色线条的手臂。古人讲究一个“留白”，男女关键部分被动作遮蔽。黑色线条却如张开的乌鸦翅膀，情欲在灰尘里闪烁。
　　黄文廷晃了神，皱着眉头，继续往后边翻。

　　诗曰：
　　豪华去后行人绝，箫筝不响歌喉咽。
　　雄剑无威光彩沉，宝琴零落金星灭。
　　玉阶寂寞坠秋露，月照当时歌舞处。
　　当时歌舞人不回，化为今日西陵灰。

　　平仄平仄，平仄仄平。
　　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从心底升腾，他扭过头，撞上一双陌生的眼睛。

　　满脸沧桑的陌生人跨过了民生绿园的大门，怀里抱着布袋，走过中山先生的铜像。像一个悄然无声的幽灵。
　　他低垂着眼皮，回忆的影子在脑海中游弋。
　　明明只是几天内发生的事情，却总感觉不真实。
　　穿着军绿色制服的狱警跨过白色的门，阴暗的囚室里，艰难地念出了一个名字，“0156……高……胥崴……”
　　“是——”他听到那个数字，立刻做出反应。而那个名字似乎很陌生，他意识到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喊他。心脏忽然紧张地跳动。
　　“你出狱了，恭喜恭喜。”
　　狱警丢下话便转身离去，囚室里，狱友的手指在床板上敲啊敲。
　　“读书人，你要走了……”
　　高胥崴坐在阴暗处，像洞穴里的野兽。

　　意识回到民生绿园。他恍惚着，莲花池里，一朵白色的莲花挂住他的视线。
　　现在是夏天吗？
　　高胥崴定睛一看，那不是莲花，而是一个穿着制服的学生。
　　黄文廷吓了一跳，拾起《金瓶梅》和书包，逃似地走了。

　　纸花积灰，没日没夜地凋落。维特高中的礼堂里，经国公的遗像摆了快半年。他的死，是1988年最隆重的事之一。
　　而少年的时光像溪流一样静静地流淌。校园外的一切的一切，总是和黄文廷本人的世界隔着一层膜。剩下的关联，就只有打扫礼堂时的艰辛。
　　做完清洁，黄文廷和林佳辰提着一巨篓垃圾扔去回收站，半山腰围墙外的视野，是和维特高中齐名的维特教堂。拥有悠久历史的西班牙式建筑历经风雨，屋顶的黑色十字架庄严肃穆。二楼的阳台上，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男人正拿着扫帚做打扫。
　　黄文廷望着那个移动的身影发起了呆。
　　身后，林佳辰递来香烟，黄文廷摇了摇头，“小心被教官发现。”
　　林佳辰笑了笑，大眼睛里充满不在乎。他熟稔地点燃了烟草，吞云吐雾，那样子十分雅痞。
　　回收站不时有人经过，但是林佳辰依然不在乎。他甚至夹着烟，跟别人打招呼。
　　林佳辰的叛逆全校皆知。但他有个本事，就是触碰规则时机智脱身。从国小认识到现在，黄文廷对他的印象——行动脾气无法预测。好在林佳辰虽然叛逆，但不会伤害好朋友。
　　他，黄文廷，还有如今不同班的周祖安，三个好朋友心照不宣地相处着。
　　黄文廷继续发了五分钟的呆，林佳辰的烟也很有默契地燃完了。
　　两个人碰碰眼神，朝着教学楼走去。
　　高二忠班的午间，喧闹嘲杂。男生们围在教室后一块角落，人群中心的阿鸿外号叫做眼镜，他手里捏着薄薄的信纸，一边看，一边浮夸地念了出来。
　　文廷学长，十分地敬重您……
　　哇哦——
　　围在身边的男生们起哄了起来。
　　哎文廷呢，写给他的哦。
　　什么啊，居然用敬重这种词，这不是女生吧。
　　黄文廷有什么魅力，林北，还不如我长得帅……
　　……
　　当事人黄文廷和林佳辰出现在教室门口，眼镜反应很快，迅速收起信纸，塞进黄文廷的桌膛里。一群人手忙脚乱地粉饰太平。
　　忠班教室陷入了一种异常的安静。黄文廷和林佳辰回到座位，林佳辰往板凳上随意一瘫，靠着墙，北烂北烂样。
　　“哎，大家，双十节怎么过？”眼镜又发起话题。
　　“当然是睡觉打游戏啊。”
　　“我要去联谊。”
　　“这种好事不告诉我，我也要去……”
　　桌洞里的信封映入眼帘，黄文廷心底升起一股疑惑。接着被林佳辰打断，“下午放学你要去干嘛？”
　　“不知道，你去哪儿？”
　　“要去接我阿公。”
　　“祖安呢？”
　　“他跟他哥一起。”
　　黄文廷拾起信封，漫不经心地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