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瓦间》焉得

10、午后闲读

　　很快同上官延说好了事情，从东宫出来的两姐妹走在鹅卵路上。
　　沂花突然想到云肩，“你我的尺寸同皇嫂差不多，那睦月呢？若是这云肩你我都有，独她没有，那礼嫔哪里肯罢休！”
　　滕雪笑着，“皇姐不必担心，方才皇嫂命人送到云阳宫的除了披帛，还有一个首饰盒，里头像是睦月近来喜欢的珍珠，想来是送给她的吧。”
　　“哦！”
　　“依我看，皇嫂心里其实周全着呢！”
　　“嗯，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皇嫂好像挺可怜的。”沂花压低声音，“我觉得，进了宫的女人都挺可怜的。皇兄是太子，自然不能时时顾着太子妃，皇嫂在宫里又没几个知心人好说说话，唉！”
　　滕雪想不出安慰的话，因为她也赞同沂花说的。“我们日后是要嫁出宫去的，我们不会可怜的！”滕雪元气地笑着转移话题。
　　“对，我们不可怜！”
　　“往后呢，我们就多去陪皇嫂说说话，解解闷。”
　　“时安说的是！”
　　午后，皇后在殿内看着沂花来回换了几件衣裙，“要我说，还是那件水红的最配了。”
　　“是吗？孩儿觉得这件也好看。”沂花转了个圈，看向皇后。
　　站在皇后身旁为皇后摇着扇子的英何也说：“是，奴婢看搭着这件也不错。”
　　皇后坐直身子侧脸，“英何，你一夸，她只怕要更来劲。这一会功夫，试了几套了。”
　　“太子妃给你和时安一人送了两件披肩，没见人家要像你这样。”
　　“母后又没去其芳宫，怎么知道？”沂花一连换了几套，额头上出了层薄汗，干脆就坐下歇歇，“其实，孩儿在宫里什么没有见过，只是这是皇嫂亲自绣的，纹样、织工都与宫里绣娘的手艺大有不同。”
　　沂花又说，从前没怎么和皇嫂打过交道，今日坐下闲聊方才看出皇嫂的温婉体贴，大家风范！
　　皇后笑笑不说话，这个儿媳性子温良她自然再清楚不过，只是有时候，还是得性子硬些才好。
　　“好了，衣裳试也试了，这茶也喝了，快去准备准备写字吧！”
　　沂花听到写字，立刻放下茶来抗议，“母后，今日国子监也是练的习字，怎么回了宫还要写？”
　　“你这丫头，难不成你今日吃饱了，明日便不食了？赵孟頫的《妙法莲华经》你回回写不成体统，今日静心把这帖临摹好，摹完自个儿再照着写一遍，这样坚持下来，一手字自然没有写不好的道理！”
　　“碧清，枝云，快去替公主将笔砚墨宝收拾备好！”英何吩咐道。
　　沂花知道这字是非写不可，只能长叹一声认命。
　　皇后在一旁盯着沂花练字，滕雪也在其芳宫认真翻阅古籍。
　　“帝王之业，草创与守成孰难？尚书左仆射……”
　　仟心听不大明白，轻声说，“公主，您这是在读什么呀？”
　　“贞观政要，讲唐太宗纳谏治国的书，你来看看。”
　　仟心翻了两页，似懂非懂，“公主您怎么都喜欢看这样的书啊？这样的书看完应能学上不少道理吧，但能派上用场吗？我听碧清说，四公主倒是喜欢看那些戏文话本，可有意思了！”
　　“道理自然能学上不少，至于能否派上用场，这不是我眼下能预料到的。你可知道百家争鸣吗？”
　　仟心摇摇头，滕雪宠溺地笑笑，“春秋战国时期，各个诸侯国都想一统中原，有很多像孔夫子这样有学识的读书人呢，也有不少有关治国平天下的思想涌现出来，于是就有了‘百家争鸣’之说。秦国便是采用了法家思想，又任用商鞅变法这才使国力不断强盛，最终一扫六合。”
　　“后来呢，明清时期顾炎武、黄宗羲等人总结出了‘经世致用’的实学，批判那些脱离实际的学说。”
　　滕雪继续解释说，“不论是孔子，还是后来的这些文人志士，他们的思想都讲究——实用！天下动荡，大家便研究如何能使国富民强，统一河山；若是国内安定之下问题却层出不穷，人们就会思考怎样变法改革，解放思想。”
　　仟心像是听懂了，默默点头。
　　“而我，一个女子看这些书，学这些治国的道理，必然会让那些男人笑话。可我却以为，这道理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书里讲的当真实用，能解决问题，那究竟是叫男人学去又或是叫女人学去又有什么差别？既然都能拆解难题，谁又规定女人非得低男人一头？”
　　“所以呢，看话本也好，看古籍也罢，总是能学到点东西，哪怕就是学不到，也能长长见识，开开眼界。有道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至于这看来的，学来的知识有无用武之地，自然要待到用时才方知有没有！”
　　“嗯，公主说得对！若是女子也能像男子一般念书入仕，或是纵马疆场，不见得我们女子就闯不出一番事业，只能一辈子依附男人！”
　　滕雪深深地点头，“对喽！只是如今，我们女人却很难意识到这一点。但我们得相信，有朝一日，这天下男女终究会站得一般高，女子也一样有读书明理，踏出闺阁见世面的机会，到时候我们不见得会比男人差！”
　　“嗯，那公主，你也跟我说说这书上的道理吧！”
　　“好啊！”滕雪将仟心拉到身边坐下，“你看啊，唐太宗问大臣们，究竟是开创一番事业难还是守住事业更难呢？尚书左仆射也就是房玄龄回答说，国家开始创业的时候……”
　　过了快一个多时辰，仟心听得迷迷糊糊的，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滕雪正要喊人将仟心送回房里，这时有人来通禀，说是六皇子来了。
　　滕雪叫人不必喊醒仟心，自己去了正殿。
　　“廷儿，天这么热，你怎么来啦？”滕雪看见上官廷手里还拿着本书。
　　“五姐好！方才我参见贵妃娘娘，下人们说，你在殿里看书呢！正巧我读了皇姐前日给的那本《淮南子》，有好些处我都不甚明白。这便来叨扰皇姐，替我看看！”
　　“好啊，来，我们去那亭子下边，那儿阴凉！”
　　“阳春，你去，呈份酥山来！”滕雪对阳春说。
　　上官廷听到酥山，连忙叫住阳春，“不行，皇姐你体寒，不能食凉！”
　　“是给你备的，皇姐不吃！”
　　“算了，不必准备了，我看这天也没那么燥了。”上官廷心想这天的确炎热，可皇姐体内寒凉，食冰不好，自己又怎么能当着她的面吃冰享受呢？
　　“那，沏壶凉茶来吧！”
　　“还有何不懂吗？”
　　“眼下是没了。”滕雪看着皇弟在突然皱眉，“哎呀，皇姐先前借我的那本作了注解的《诗三百》今日我本打算拿来还了的，又给忘了。”
　　“无妨，一本书而已，便留在你那吧。”
　　上官廷笑笑，“皇姐你真好！”
　　“不过是一本书，哪里就好了？你这么轻易就觉得他人是好人可不行啊！”
　　“皇姐当然是好人，对了，邰瞿！”
　　“奴才在！奴才参见殿下，时安公主！”邰瞿从亭外进来。
　　上官廷听他见礼将自己置于皇姐之前，脸上不悦，“谁教你的规矩？”这下莫说是邰瞿，滕雪也愣了一下，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皇姐长于我，我为弟，谁准你请安时颠倒长幼，置我于前？”
　　邰瞿慌忙跪下，“奴，奴才知错！”
　　是吗？滕雪都没留心方才这小奴才说了什么，又看皇弟一脸严肃，滕雪出声打圆场，“这有什么关系，他是你身边的人，先称主子有什么错，行个礼而已嘛！”
　　“皇姐不同你计较，还不快谢过！日后的行礼规矩不用我再教了吧？”
　　“是！奴才叩谢时安公主！奴才记住了！”
　　这天热，那小奴才也在太阳下站了许久，这下更是惊出一层汗来，滕雪让他快起来，又对上官廷说，“你啊，别吓他了！这些奴才侍女也都不容易。”
　　“小公公，去找阳春讨杯凉茶喝吧！”
　　“奴才谢——”
　　他话还没说完，就又被上官廷叫住，“叫你拿的书呢？”
　　“奥！在！”那小奴才将书递过来。
　　“去吧，去喝杯茶，不必在太阳底下守着了。”上官廷对他说。
　　上官廷将书推到滕雪面前，“这是？蒲先生的《聊斋志异》？”
　　“嗯，我知道五姐读书涉猎广泛，不知道五姐喜不喜欢这些奇闻怪谈。”
　　“喜欢啊！我还未读过呢。”
　　滕雪对上官廷一向很好，上官廷也最喜欢这个皇姐，看到滕雪惊喜的眼神自己也笑了，“皇姐喜欢就好！日后我若再得了其他好书，也都送皇姐。”
　　滕雪知道上官廷同自己亲厚，揉揉他还有些圆的小脸，“皇姐知道廷儿对我好，但你可不能光顾着皇姐，这书你也得好好看。前些时候皇兄大婚，阖宫都忙着，父帝和皇兄这几日也没顾得上问你功课吧，你自己可不能疏忽了。”
　　上官廷在滕雪手里摇了摇头，脸上的肉挤做一团，声音也不清楚起来，“但母妃日日都考察我呢！该做的功课，我都没落下！”
　　“是嘛！我就知道廷儿最乖啦！那这书，皇姐就收下啦！”
　　德贵妃来时，两姐弟正在殿内对弈。
　　“怪不得皇姐不喜欢下棋呢，回回都赢有什么意思。”上官廷撅着嘴，看样子是又输了。
　　“六殿下还在呢？”林霜声音淡淡的。
　　“母妃。”
　　“廷儿见过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