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少女心》草茉莉

16、回家一趟万千变化

　　｛十五｝
　　钥匙在锁眼转动的声音是一剂镇定剂，丁丁长长地呼了口气。
　　素洁的房间，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模样，独属于白芸的那种淡淡香气，舒缓了丁丁紧绷的神经。
　　她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等白云回家。
　　这样的等待，没有狂跳的心脏和急迫的心情，却无疑是无与伦比的美丽。
　　等待的时间里，她四处张望，看着这个家每个角落的细小变化，思绪也是飘忽不定地走马观花，很轻松。她回忆起和白芸一起经过的那些旧时光，一点一点拨开云雾，撩去青苔，大概也是有过欢乐的，但偏执年轻的少年总是看不见。她总是在心里责备母亲从不表现亲昵，可自己呢？用那么多剑走偏锋的方式期以得到关注，却忘了最简单最直接的拥抱。
　　所以这次来，是要告诉她，自己这么多年一直羞于表达的那些情感。
　　门被轻轻推开。
　　丁丁来不及反应，要说什么呢，“好久不见”？太疏离了；“我回家了”？这么镇定又很奇怪；“我很想你”？要不要一上来就这么肉麻阿！靠，大脑当机了，什么都想不出来。白芸已然站在面前，疑惑又惊喜地望着她。丁丁随即站起来，“妈”，轻轻的这一个字却好像开启了藏在身体某处的开关，把那些锁在里面的情绪通通放了出来。没来由的，只是这样看着她，丁丁就哭了。
　　放声大哭，涕泗横流，如果丁丁没记错的话，她应该很多年没有这样痛快地哭过了。
　　倒是白芸吓坏了。蹲下身来，轻轻地把丁丁的头摁在自己肩上，温柔地拍打她的后背。过了许久，才在丁丁耳畔故作平静，柔声道：“没事，没事。有什么事，告诉我，好不好？”显然她是多年没扮演过这种角色，生疏得很，又紧张。
　　丁丁摇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见到她，好像整个儿人都哗啦啦碎成一地了。
　　“没事。真的没事。妈，我很想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声音都变得不像自己，原来这几个字，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难以启齿。
　　白芸也哭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了丁丁的肩上。
　　娘俩儿哭作一团泪人，擦眼泪的时候却又对看着笑了。
　　白芸的手滑过丁丁的眼角，引起一阵颤栗，差点又该哭了。
　　夕阳透过窗户，一声不吭地洒过来，乌黑长发反射出动人光泽。这画面，美的不像话。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这么大老远跑过来，是犯了什么大事呢。”原来白芸的声音就像她爱的香草冰淇凌，浓郁却不腻味。两人都盘腿坐在沙发上，闲扯。
　　“你觉得我会犯什么事？”
　　“我看你坐那，我脑里就一直想：读书不认真退学了？还是跟男孩子好上怀孕了？我最怕你跟人打架惹到谁了。”原来白芸也像所有母亲一样，总是担心孩子学习不认真，认识不靠谱的男生，跟同学不合等等等等。
　　她额前有一缕头发溢出，挡住了视线，丁丁很自然地伸出手把它捋到了耳朵后面。
　　“怀孕你都想得出来？我是这种随便的人吗？就我们学校那点货色，入不了我的眼啊。”丁丁摇头晃脑地得瑟开了。
　　“上了两年大学，这么贫。”白芸微笑着说。
　　“我一直都这么贫，只是你没发现。”这句话，丁丁没说出来。惜取眼前人，往事不再提。
　　“真没一个喜欢的？”原来白芸也这么八卦。
　　要告诉她吗？换做两天前的丁丁，这种问题根本不用考虑。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希望白芸能多参与一点她的生命。即使，是从现在开始。
　　“勉强，算是有一个啦。不过还只是好感，没有在一起。”丁丁讲完这句话，突然觉得有点害羞，撇开了头。
　　“是什么样的男生啊？为什么喜欢他？”我的妈妈多少还是跟别人不一样，不会一上来就是“哪里人，家里做什么，有没有钱”这种相亲式的问题。丁丁想起从前卧谈会室友们的抱怨，在心里得意地笑了。
　　“是很害羞的男生。小孩子一样。挺高的，长得，还凑合吧。就一小白脸。挺多女的追他的。他说他一直想当飞行员的。”为什么喜欢他？这还真的没仔细想过。“没什么心机，对朋友很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他。讲不出来。”丁丁挠了挠头，还是徒劳。白芸很开心的笑起来，眼角已经有不浅的皱纹了。“真好啊，这样喜欢一个人。”她把手搭在丁丁的手上，摩挲着，“你高二的时候，我不小心撞见你和一个男孩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怕跟你说，你会嫌我多管闲事；可是不说呢，又怕你被别人骗。你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有哪些朋友，有什么伤心的事，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很糟的妈妈？你两年只打了三个电话回家。”
　　丁丁只是摇头，一个劲地摇头。她不打算解释那些曾经，叛逆少女总好过与妈妈为敌的复仇魔鬼。
　　“对了，我买了个礼物给你，你看看喜不喜欢。”丁丁从包里拿出那个小盒子，交给白芸。
　　打开的时候，丁丁看到白芸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居然是这个”，白芸边摇头边笑。她进房间，从梳妆台的柜子里找出一张纸。
　　虽然折的整整齐齐，但却看得出有些年岁了。丁丁小心的打开，是杂志上撕下来的。正是山茶花胸针。
　　“你爸说要买给我的。他说看到这个就觉得像我。”白芸沉浸在回忆里，像是在做一场恬静的梦，不愿醒来。
　　她突兀地笑了，打破沉寂：“居然是你帮他买给我了。”
　　“嗯。我看到它就想到你了。”
　　多神奇呀，宛若生命的轮回。
　　“好看吗？”白芸把它别在左胸。心脏的位置。
　　“好看。”
　　丁丁忽然明白，什么叫做幸福。当下的这一刻，她就很幸福。
　　她清楚的知道，20年的隔阂不是这样一个下午就能消弭的，她们或许永远回不到那种原始而本真的亲情。但即使这样，她也希望她能成为妈妈最好的朋友。分享彼此的生命。现在开始，也不算晚。
　　晚上，她们一直聊，看以前的相片，聊爸爸妈妈的浪漫相恋，也聊丁丁的小帅哥。
　　“喜欢要说啊。你胆子一向很大的嘛。他害羞，你就主动点咯。”白芸简直像个聊起八卦眼睛闪闪发亮的小女生了。
　　“才不要呢。别老讲他啦。真的没什么好讲的。”丁丁这样的厚脸皮都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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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了那边会打电话给你的。”
　　“嗯，注意安全。下次，发齐景子的照片给我看看吧～”白芸念念不忘地嘱咐道。孩子跟自己分享青涩纯真的爱情，这是她做母亲这么久，最开心的一刻。
　　“我又不是花痴，哪会有他的照片啊。走啦走啦！”没想到，白芸也太上心了吧，又不是谈婚论嫁，至于么。丁丁忍不住，溢出了笑。
　　这一趟回家，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坐在候机大厅里，丁丁在包里胡乱找手机，却意外发现了上次齐景子给自己的信。居然一直忘记拆了。
　　一打开来，丁丁就惊呆了。
　　竟然是那同一款紫色花朵的信纸。繁复诡谲的线条铺满整张纸。巧合这种东西，总是把生活变得戏剧性起来。
　　他的字很清秀，瘦瘦的，跟自己那一手撑满格子还不够张牙舞爪的“原始手工体”实在是天差地别。

　　丁丁丁：
　　最近都没有见面。其实就算见了面，我也好多话说不出来。所以写在信里好了。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没见到你呢，先听到你的声音了。你说英语，却显得很自如。（当然后来我知道，这是因为你脸皮厚。）你先是夸我的T恤好看，接着又损我的裤子。我当时觉得这个人也太奇怪了吧。真没想到会成为朋友。
　　你也知道，我是腼腆星人。跟不熟的人讲话都会面红耳赤，非常紧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跟你一起，就觉得很自在很舒服。都不用考虑说什么比较妥当，反正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你好像具有某种神奇的力量，让人觉得亲切轻松。
　　一直以来，我都只跟一票打篮球的人玩，出去玩就等于一起打球，出了很多汗然后一起吃很大碗的饭。和你交朋友之后，才知道原来也可以只是吃顿饭就有那么多话好聊。像是到你的世界充满爱星球旅行了一阵一样，生活都变得有趣了起来。但你又不只是个有趣快乐的人，跟你越熟悉就越发感受到你内心也该是有难以分享的悲伤和孤寂的。那次深夜你突然打电话给我，什么都没说，但我却不知为何非常非常开心。或许是那个电话，让我察觉到自己对你并不是朋友那么简单的情感。
　　该怎么说呢？
　　我是个没什么大志气大追求的人，从小到大想得最多的就是当飞行员，唯一的奢望就是有架自己的飞机。然后你知道的，这个梦想落空了。上了大学以后，更是浑浑噩噩地度日，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更不知道想做什么，简直无欲无求。我不敢说你改变了我，但至少，你的出现让我发现，还是有一些东西让我心生向往的。
　　于是，我鼓起勇气把我的心情告诉了你，但换来的却是你的一走了之。不可否认，我的失落。你大概很讨厌这种东西吧，如果是这样，能否假装我什么都没有说过，继续做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有时候我会想，一个人能喜欢另一个人多久？我也不知道。但我清楚知道的是，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
　　就算你永远不会喜欢我也好，我都很高兴认识你。倘若第一次见你，我不那么怯懦，我真想和你说：
　　“Nice to meet you!”
　　真的，非常高兴认识你。
　　齐景子
　　X．X．X

　　丁丁合上信，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一下子全空了。如果说之前她对齐景子只是难以确定的小欢喜，读罢此信，她更明白了自己的感情。或许，爱也是相互激发的产物。
　　我也是，非常庆幸在这样的年岁还能遇见这样纯粹的你。丁丁呢喃着，外边日光明媚一派晴朗。
　　“喂？——喂？是丁丁丁吗？”好久没听到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丁丁竟是蓦地又词穷了。
　　“你现在有空不？”口气轻松自在，心跳却兀自飙到150。
　　“啊？有啊。你在——？”齐景子有些摸不着头绪了。
　　“你还欠我一件事。记得不？”
　　“恩。你想好了？”
　　“恩。说什么你都答应对不对。”
　　电话那头微微迟疑片刻，“你说吧。”
　　丁丁深吸一口气，“我要你相信，我喜欢你。”
　　那边一下子安静了。过了许久，丁丁觉得有一整个世纪那么长，只听齐景子开口道：“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好不好？”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你先说你答应不答应。”
　　“丁丁丁，我这辈子都没有现在这样开心。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明天吧。我在老家，晚上坐飞机回去。”
　　“我去机场等你。”
　　“不用。明天中午我去找你。”
　　“好。”
　　电话两旁的两张笑靥。羞涩而纯真。未来很遥远，但此刻，幸福就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