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魔天女》青泥

15、十一

　　马杜赖的军队已经进入了文底耶山之中。除了那次遭遇战，他们沿路上再没有遇上任何像样的抵抗，更没遇上半个为摩西沙作战的阿修罗，为注辇国王牧牛的牧人看到他们就望风而逃。注辇人所有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到了丹柔里的边境上，即便得到消息，再赶来阻止米娜克湿的军队也已经来不及了。
　　“有一个笑话，”他们越过植被茂密、瀑布流淌的山谷，沿着商队昔日的道路穿行在被云雾包围的半山腰时，毗陀云摩利说，“众神的天国刚刚与人间分离时，文底耶山还是座年轻的山脉，梦想着成为世界中心，便拼命让自己不断长高，想要超过喜马拉雅山。天帝对文底耶山的愚蠢感到十分不耐烦，就让一个婆罗门仙人去制止它。那个仙人来到文底耶山面前说：‘山啊，我现在要到南方去，可是你接着长下去，迟早有一天长到无法攀越，那个时候，我要怎么回到北方呢？’文底耶山便答应仙人在他待在南方的时段里不再长高。仙人穿过文底耶山到南边去了，当然他再也没有回来。而文底耶山也就一直傻不拉叽地等着他，再也没有长高。”
　　“这……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人狮子身边一个年轻士兵吃惊地问。这群来自南方平坦大地上的士兵都对周围巍峨高耸的山脉不胜惊奇：在马杜赖周围的山不过是低矮起伏的丘陵罢了，他们从未见过像挨着天的高墙一样把世界分为两半的山脉。
　　“我怎么知道，”毗陀云摩利翻了翻白眼，“我说，这是个笑话，你们为什么都不笑？”
　　当然没人笑。群山的寂静包裹着这支军队，他们沉默谨慎地在山雾中前行着。
　　“当然不是真的。”米娜克湿说，看了一眼那个倍感尴尬的年轻士兵，“我想，如果天帝不喜欢这座山持续长高，他就算亲自把它扔进大海里，也不会派仙人来捉弄山神的。”
　　“说得好像你认识因陀罗一样。”毗陀云摩利不置可否。而那个年轻的士兵还是依旧大睁着眼睛，注视着米娜克湿，一脸苦恼的样子。米娜克湿觉得他很滑稽。
　　“好了，殿下，”她不想当着士兵的面笑出来，“说说为摩西沙守护地界之门的那个女人的事情吧。”
　　毗陀云摩利指向前方。那里有一座刀刃一样的山峰。“人们后来都管那个婆罗门穿过山脉的隘口叫投山仙人之径。那就是文底耶山影子所在的地方。它被称为四姐妹的四座山峰包围，终年不见阳光，永远陷在阴影里。那个女人就在那里。我们称她为‘不可接近的女人’。她像一只母蜘蛛一样藏在地界之门深处，杀死企图接近那里的所有人，无论是人类还是阿修罗。天晓得摩西沙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怪物。”
　　“她到底可怕在哪里？”米娜克湿问。
　　“不知道，见过她的人活下来的不多。”毗陀云摩利冷冷地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军队最前方已经到达了两座山峰之间的山脊。前方有堵半人高的石墙，守卫在那里的百来个注辇人的士兵发现了他们，正惊恐万状地在墙后发出叫喊，似乎不知道应该战斗还是逃跑的好。
　　“穿过这里就到了。”毗陀云摩利没理会他们，指着那形似利刃的山峰说，“我说，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米娜克湿朝他一笑，随即便转头举起战刀，跃向前方，士兵们朝那些终于下定决心开始向后逃跑的惊慌失措的注辇人冲去，犹如一只羽翼上都带着火的金翅鸟。

　　多罗夏一大清早醒来时，发现身旁的床是空的，摩醯什早早已经起身。
　　昨晚手下送来的消息还放在床边的矮桌上。那是两封信，一封来自他在尼拉军中的细作，通报他尼拉正前往山王的城市；另外一封则来自他的弟弟毗陀云摩利，米娜克湿所带领的马杜赖人已经到了文底耶山脚下。他皱了皱眉，起床去寻找自己的未婚妻。
　　阿修罗公主衣服都没穿好，就站在露台上垫着脚尖朝外张望三连城。黑色的铁城已经完全树立起来了，它的尖顶从包围着波陀罗的丘陵上方露出来。这铁城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一般森严壮观，令人不安，又如同一朵朝天的铁莲花蕾，精致优美，引发惊叹。
　　“它要走到波陀罗，还需要一段时间。”多罗夏在摩醯什的身后说。摩醯什转过脸来，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工匠们已经告诉它要前往波陀罗扎下根基，因此这座城市会朝波陀罗慢慢移动，”多罗夏看到摩醯什的表情，又向她解释，“但是，对于一座城市来说，它所理解的时间与有血肉的生物理解的时间截然不同，因此在我们看来，它行走得极其缓慢。”
　　“这样啊……”摩醯什轻声说，充满期待地看着多罗夏，“那到时候我能登到它上面去吗？它那么高，我在上面应该可以看到黑月山脉吧？”
　　铁城竣工之日，阿修罗王并没有同意多罗夏带她去参加庆祝仪式，摩醯什因而悒悒不乐了好长一段时间。多罗夏现在知道原因了。
　　在黑月山脉那边就是摩西沙的国土。摩醯什依旧只想要看到兄长所在的故土。
　　他伸出手，拉住她的胳膊。摩醯什好像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充满恐惧地看着多罗夏。
　　而多罗夏注视着她，只是替她拉起衣服，替她遮好了露在外面的肩膀。

　　注辇人的最后防线形同虚设，一击就溃败了，他们争先恐后、丢盔弃甲地向后逃去，波陀耶的军队哈哈大笑，追赶着狼狈不堪的注辇人，一口气冲下了矮墙后形如同刀锋的山峰下的长坡。那群逃窜的注辇人一头冲进山谷里的云雾不见了，性情谨慎的人狮子立即挥手让追击的士兵都停下来。
　　他们发现自己正好在四座山峰的包围中。抬头望去，太阳在天空中只是一枚发亮的硬币，这里虽然是隘口，但竟然感不到一丝风，山谷底部都被沉重的浓浓的白色雾气所填塞。茂密的植被沿着一条灰白的岩层消失了，山坡上满是大小不一的灰黑色的砾石。四周都很静谧，空气仿佛被绷紧了。方才还沉浸在远足的狂欢中的士兵也紧张起来。
　　毗陀云摩利和他的阿修罗武士停住了脚步。
　　“我指路和提供建议的职责到此为止。你们自己决定接下来如何办吧。”他说。
　　米娜克湿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人狮子。“你和善贤留在这里，我带一半人进去看看。”
　　“也许冲进去就正好与那女人迎面撞上了。”人狮子皱着眉头说，“”
　　“那正好。”
　　“可是行军劳顿，我们应该事先休整一下再做进攻打算。”
　　“在这里静待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人狮子抬眼看向周围。“这里没有豺狼号叫，也没有渡鸦和乌鸦。”
　　“没有征兆就是好的征兆。”米娜克湿说，“那我就带二百人进去。如果有不对再退出来。”
　　人狮子几乎苦笑起来。“不，您是不会退出来的。”他近乎叹气地说，“好吧，如果您一定要进去，还是带上一半的人吧。”
　　米娜克湿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青年武士的肩头。人狮子看着她，稍微有点儿失神，而米娜克湿转过了头。“那我进去了，”她说，“等着我。”
　　她点出一半人来，士兵们拔出刀剑，集结成紧密的队形，跟在米娜克湿之后走进了乳白色的浓雾之中。
　　毗陀云摩利已经下了马，一屁股坐了下来，看着天哼着小调，但人狮子仔细看去，却发现阿修罗王子肌肉依旧紧绷着，而提迭武士们每个人手都放在武器边上，一刻也没放松警惕和戒备。

　　米娜克湿踏进湿闷的雾中，浓雾让人顶多只能看到十步开外，脚下的道路崎岖不平，滑腻粘腥，没走上几步，她一脚就踏上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米娜克湿低头看去，她踩在一具注辇人的尸体上。
　　她身后的士兵发出低微的惊叹。注辇士兵的尸首在前方沿途倒毙，身上都带着骇人的巨大伤口，血渗进了灰黑色岩石之间。白雾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猩红，空气变得污浊起来。
　　“对盟友都下手，”米娜克湿心想，“那女人疯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笑声。
　　女人的笑声。
　　柔和明亮的笑声，落在雾气里，犹如落在乳海中的琉璃碎片。
　　米娜克湿猛然抬起头。
　　那一瞬间，浓重、腥臭的雾气散开了，她看到一个女人站在远处的白色丘陵上，她穿着厚重的、镶嵌红色花边和细小闪亮圆镜子的纱丽，注视着他们，正在不断地笑着。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米娜克湿只想到一件事。
　　她好美。
　　女人黑发如同乌龙一样垂到脚边，发帘中露出的面孔那么可爱，仿佛被夜晚所爱慕和包围的明月纯净无暇。她的笑容中充满疯狂，可正因为如此，她的美貌不再受到任何道德、规则和世人审美的约束。人们不会说她如女神端正贤淑，只会说她仿如火焰和黄金，令人瞠目结舌。
　　米娜克湿回过头，看到她的士兵也在那一瞬间失神，甚至有人都忘了举刀迎敌。
　　女人咯咯地笑个不停，割破手腕，血从伤口落下来，落到她足下白色的砂砾中。血滴挟裹着砂砾滚动着，越来越大，颜色也越来越黑，终于伸长出镰刀一样的四肢。
　　不可接近的女人，毗陀云摩利口中连阿修罗自己都畏惧的怪物。
　　“小心！”米娜克湿大喊。
　　雾气又包围过来，遮住了远处的白色山丘，女人不见了。米娜克湿弓起了腰，拉长了呼吸。她身上每根神经都像金属丝一样绷直了。她听见士兵们紧张的喘息声。
　　穿着黑色盔甲的武士们无声无息地从大雾中涌了出来。
　　“阿修罗！”士兵们失声喊叫，竖起了武器。
　　但他们随即看清了，那不是真正的阿修罗。冲来的生物头颅不过是一个圆球，脸上没有眼睛和鼻子，如同涂抹了几层墨汁一样漆黑。他们肩膀高耸，手脚比寻常人长出一半，没有五指，状如镰刀刀刃，色如虚空。
　　那正是从那不断笑着的美丽女郎血中诞生的东西。
　　最前面的士兵惊慌地忘了举刀抵御，黑武士镰刀般的手挥过，几个人都发出了惨叫，鲜血飞溅，有人踉踉跄跄后退，撞到了自己同伴的刀枪上。
　　几个这样的怪物朝米娜克湿冲过来，她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对方的镰刀劈头斩下，她也举刀迎击，猛然挡开了对方的攻击，将无脸武士逼得后退，当其他的怪物围上来时，她用了十足的力量，一刀劈下了朝自己挥下的镰刀一样的手，随即向后斩去，又将另外一个无脸怪拦腰劈开。武士被劈开的伤口里没有鲜血，它闷不做声地倒下，身体扭动抽搐着，迅速软化，最后变成一滩漆黑粘稠的液体，在雾中蒸发了。
　　“它们是可以被杀死的！”米娜克湿大声喊叫。“别慌张！别散开，别后退！”
　　脸色苍白、毛发竖立的士兵们从慌乱中恢复过来，他们紧紧结成队形，竖起标枪向外，成群结队的无脸武士扑倒在标枪上。米娜克湿迈开步伐，从无脸武士中一路冲杀过去，黑色武士虽然样貌可怕，但高大的个头和过长的手脚却让它们行动不是那样迅捷，对于米娜克湿那样兼具力量和速度的攻击似乎措不及防。它们无法阻挡她，但也不后退和闪避，米娜克湿在它们之中杀开一条道路。一如既往，她战无不胜的力量安抚了士兵们见到非人的敌人的恐慌。恢复冷静之后，平日里在战场上跟随米娜克湿锻炼出的纪律又回到他们身上。他们也开始拼命奋力反击，跟随在米娜克湿身后不断有人受伤倒下，但他们作战英勇，始终没有溃散。
　　但女人的笑声又回响起来。黑色的怪武士还在不断从四面八方的雾气中涌出来。米娜克湿心里知道不妙。这样下去，士兵一旦被冲散，在这么大的雾气里就会丧失理智相互残杀。一霎那间，她心中产生了细微的悔意，应该听人狮子的劝告更谨慎一点的。
　　“杀到那女人那边去！摧毁她！消灭她！”米娜克湿尖声喊叫。此时此刻后退已经不可能，唯一破解这源源不断涌来的敌人的方法，就是斩断作为源头的那个女人。“不要掉队，紧跟上我！”她又喊。
　　“我们紧跟着你哪，公主！”她身后的那个士兵大声回应，他是问毗陀云摩利文底耶山的笑话是真是假的那个年轻人。士兵们纷纷发出呐喊和回应。
　　米娜克湿紧盯着大雾尽头。有更多的无脸武士涌了上来，挡住了她的视线，但没关系。
　　她记得该朝哪个方向进行杀戮。

　　上午处理完政事后，多罗夏抽空独自去了王室的图书馆，找出几册记载了人间的禽类的种类与传说的贝叶，翻找着关于好音鸟的条目。
　　书架后响起声音，多罗夏抬起头来，看到二弟莲目抱着一堆贝叶愕然地站在他面前。莲目似乎没有料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兄长，局促地朝多罗夏行礼。多罗夏扫了一眼那堆贝叶，发现全是故事和传说。
　　“你看这些做什么？”他说，“又为了给父王和摩醯什讲故事？”
　　莲目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低下了头。“我为父王查找文献。那大哥又来这里做什么？我从没见你来过这里。”他轻声说。
　　多罗夏挑了挑眉。这样稍微有些挑衅意味的话对于莲目来说是很大胆的。这时莲目已经看到了他在看的东西。
　　“大哥想给摩醯什再捉一只好音鸟吗？”他问。
　　“你对你嫂子倒是非常贴心。”多罗夏冷淡地说，“你不是告诉我，摩醯什孤独寂寞，是需要时刻陪伴的吗？”
　　他以为弟弟会羞愧到面红耳赤，但出乎意料，莲目没有回避他的视线，依旧直视着多罗夏。
　　“大哥其实不必费心再去捉捕一只的。”他说，“我查过关于好音鸟的事情了。就连人类也并不饲养好音鸟。”
　　多罗夏想问为什么，但他的目光落到了莲目所怀抱的一册贝叶上的画像上。那也是一本往世书，画上画的正是湿婆的前妻萨蒂。
　　多罗夏站了起来。
　　他想起来在马杜赖见过的那个侍女长得像谁了。

　　米娜克湿的刀和宝剑都已经砍钝了。
　　她扔掉了已经有缺口的剑，从腰间拔出弯刀，割掉了挡在她前面那个无脸怪的手臂，手臂飞上空中掉落下来的时候，她一把攥住了它。镰刀一样的手臂还在鼓动，仿佛依旧具有生命，但她并不在意，将它当作新的武器挥舞起来。
　　不时有液体落到她的脸和脖颈上，她不知道那是黑武士化成的液体还是血。
　　她只是盯着那个雾气出口的方向，尽管她看不到，但她知道那穿纱丽、美得可怕的女人还站在那里，摇动着缀满镜子的纱丽，不断地咯咯发笑，从自己的血中制造士兵。到达她那里之前，她没有后退的余地，没有回头看的余地。
　　“跟紧我！”她只能竭尽力气大喊。
　　“我们跟着你哪，公主！”年轻士兵在她身后发出吼叫作为回应，他的声音也已经被杀戮染上血色。
　　雾气走不到尽头，而无脸武士源源不绝，那女人从自己血中制造出来的是一支几乎不会耗尽的军队。
　　米娜克湿突然腿软了一下。
　　她踩在先前斩杀的无脸武士所化的黑色液体里，几乎滑跌到底。如虚空一样的镰刀就朝她头顶挥落下去，米娜克湿大喊一声，借势朝前一扑，砍断了对方的腿脚。失去双足的黑武士倒地化为黑水，而米娜克湿摇晃了一下才站稳。
　　怎么回事？
　　她心中惊疑不定。
　　她参加过无数的战斗，从来不曾在杀戮中腿软过。
　　又一个敌人扑过来，她将它从中间劈成两半。
　　握着的镰刀很沉重，重到她差点来不及将它收回去，迎击下一个敌人。
　　她的手脚都开始变得沉重起来。怎么动作会变得这么缓慢困难？呼吸怎么会变得如此痛苦？怎么反应也随着变慢了？
　　她感到了疲倦。
　　苦涩的、缓慢的、可憎的疲倦。
　　这是生平第一次。
　　她就连眼皮都感到沉重起来。仿佛有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紧紧摁在上面，又酸又涩。
　　米娜克湿眨了一下眼。
　　血和黑暗一并流下，盖过她的视野。
　　就在这个她看不到世界的间隙里，就在这个对她而言宇宙消失的间隙里，黑武士袭击了她，镰刀割裂了她肩头的盔甲，血流出来。
　　在她胸口中，莫名的惊恐和空虚一并升起来。
　　她眨眼了。
　　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眨眼了。
　　她感到疼。血溅落在地面上，为什么就连伤口愈合的速度都变慢了？
　　她的血在地面上蒸发了，就在这个时候，米娜克湿突然留意到，她所踩的地面已经不是山谷底灰黑的砾石，而是白色的砂砾。
　　她猛然抬头，雾气逐渐消散了。
　　白色丘陵和穿着艳丽纱丽的女人已经近在眼前，她都能看得见女人纱丽上宝石和镜子的反光，只隔了一层朦胧稀薄的雾气。
　　米娜克湿振作起她最后的力气，她再次发出呐喊，挥舞兵刃，最后几个阻隔的黑色武士在她刀下倒下了，她顾不上恶心，踏着它们尚未消融完毕的身躯，冲出了雾气。
　　冲出去的那一瞬间，米娜克湿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人间了。
　　这是完全的异世界。
　　没有山峦的阴影。没有群山。白沙盖着起伏不平的大地，像干枯的海底看不到尽头，天空犹如岩浆凝固而成，灰色、红色和黑色搅成复杂的花纹，低低地压在地面上。往一个方向看，地面如同逐渐朝着天空升起来一样，那个无比巨大的缓坡上到处都是青灰色的珊瑚礁一样的东西。而另外一个方向，就是女人身后的方向，沙海里有一座巨大无比的山脉，而那山脉上竟然像是人头颅的形状。
　　女人还是一直咯咯发笑，她瞪视着米娜克湿，她的面孔是那么美，一轮失血的月亮。黑色的武士还在从她滴落的血液中生产出来，它们团团包围着山丘，守卫着她。
　　离胜利只剩下最后一段路了！
　　“跟上我！”米娜克湿再次举起了刀刃，大声喊叫。
　　“我们跟着你哪，公主……”一个孤零零的声音回应着她。
　　米娜克湿回过头。
　　她身后只剩下一个人。
　　年轻士兵的武器也早已砍断。他学着她的模样，以无脸武士的镰刀手臂作为武器，可他力量没有她那么大，因此只能以双手紧握着那色如虚空的刀刃。他浑身都是鲜血，几乎已经站不住，已到了垂死边缘，不知是什么力量让他支撑到了现在。
　　在他的身躯后，她看见她所有的士兵都已经倒下死去，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倒卧在血泊和黑水之中，遍体鳞伤，肢体支离破碎，白雾里蔓延着一条细长猩红的道路。
　　年轻士兵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最后一人，他大睁着眼睛，注视着米娜克湿，仿佛他看不到展现在他眼前那怪异宏大的世界，只能看到米娜克湿一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和周围的黑武士冲了过来。
　　米娜克湿看着那色如虚空的镰刀切进年轻士兵的胸口和脖颈。他的脑袋掉落，胳膊掉落，紧握着刀刃的手松开，掉在她面前。

　　“事情有点不对劲。”善贤悄悄对人狮子说。
　　人狮子转过脸来，丑陋高大的使女脸还是如磐石一样看不出表情。太阳已经开始朝着西方的山峰沉下去，笼盖着这条投山仙人之径的影子正变得越发浓重，米娜克湿和她带领的人毫无从雾中出现的迹象。这团雾气最多笼盖不到半个由旬的距离，以米娜克湿行军的速度，已经足够他们走到那一头又返回了，为何迟迟不见出现？士兵们都开始有些不安起来，那团沉在谷底的雾气不仅仅遮住了视线，也好像吸纳了一切光和声音。
　　“也许是从影子里闯进地界去了，这很常见，但这不是关键。”毗陀云摩利的声音从山坡上传来，人狮子转过头，发现阿修罗王子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靠在自己战马身旁。他向四周看着，这个碧眼王子的表情变得十分阴沉，身体犹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更不对劲的是这边。”他咬着牙说了一句，那口气让人狮子心头一惊。
　　“殿下说的不对劲是指什么？”他问。
　　毗陀云摩利烦躁不安地转了一圈。
　　“这里太安静了。”他说，停下来注视着人狮子，“你不觉得到此为止，事情过于顺利了吗？从越过国境，进入群山，除了那个自寻死路的小鬼和老头，注辇人都到哪里去了？因为你那位武神公主实在太勇猛，所以你们都他妈的觉得这理所当然了？”
　　“什么意思？”人狮子问。
　　“哪座山中没有豺狼，没有乌鸦？”毗陀云摩利说，他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沉可怕，“他妈的，我现在觉得不妙了。”
　　人狮子猛然反应过来。
　　但就在此时，
　　箭雨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