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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复又春 ...

  •   我没想过顾夫人会来看我。她是带着亲手做的吃食来的,听声响是摆了一整桌。我不知她今日来为的什么,宋择衡的事她不可能不知情,说到底她也是帮凶。
      顾夫人应是舀了碗汤,我听着水声了,然后她坐到我身侧,唤我张嘴,我偏开了头不应,静了一会,我听见碗底碰桌的声音,是她将汤碗放下了。
      “琼鸣,抱歉。”
      这是这些时日来我听到的第一句道歉,宋择衡从来没有同我说过。我听着顾夫人哽咽着说起漠北战事,才知宋将军的书信是他托人定时送出的,而他早在二姐远嫁当日被一道密旨处死,因着胡族还提了个要宋将军项上人头的要求,他们将他的头颅悬挂于城门之上,暴晒数日,任秃鹫啄食。
      而宋择川被释回营时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手筋被挑断,双腿被废再无法站立。宋择川心性骄傲,不堪此辱,承父之衔指挥作战,连胜数场,圣上却起了议和之意,以违抗圣命为由,军法处置了宋择川,落个身首异处。
      被逼至此,宋择衡便翻覆了这朝堂江山。
      听了这大段的事出有因,我扯着嘴角笑了笑,我问她,只宋氏的家是家、只宋氏的亲人是亲人是吗?
      “宋择衡做的好一手身不由己,将为了天下苍生做到极致,于大义他可谓问心无愧、功绩斐然,”我顿了顿,许久未说这么多话,嗓子有些发涩,“所以我便不可指责他了是吗?我便要原谅他吗?我便要深明大义、罔顾我的至亲至爱失去的性命了是吗?”
      顾夫人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仍带着哭腔:“琼鸣,我送你出宫吧。”
      出宫?我要去哪?我没有家了。这些血海深仇早早变成了枷锁,扣进了我的每一寸骨骼里,出了宫我如何状若无事地生活?在哪都一样,都是坐着、等着,等着自己油尽灯枯、早日解脱。
      我也不是没动过自尽的念头,只是宋择衡警告过我,若我死了,青云也无法独活。若是出了宫,至少生死可以自主。
      我便点头应下,道了句多谢,顾夫人似是没想到我会同她道谢,顿了顿才开口,说这是宋家欠我的,临走时嘱咐我多加些衣裳,照看好身体好好活下去,又搁下不知从哪求来的治眼睛的药,吩咐青云每日为我敷上。
      先前宋择衡唤了一批一批太医来为我把脉治病,不论是寒疾还是眼疾都一并看了,每日都要炖好些药,我没心思去调理,便寻着角落将药都倒了个干净,宋择衡发现了便不许我再如此做,却也拿我无法,只得用青云威胁着我,我便耐着苦灌了一碗又一碗,如今浑身都带着病气与药味,但不见好转,太医说是郁结于心不利于恢复。见着顾夫人给的药,便让青云顺手收入了药柜里头。
      隔了约莫三日,顾夫人又来了一趟,说过些时候宫内要放还一批宫女回乡,有两位病死了没来得及登记便被她截下,到时或可替了她出宫去。只需再候些时日容她与后门当值的黄门疏通关系便可出去。
      在我候着顾夫人的时日里,四妹出了事,一位宫女在她寝殿里发现了桐木人,上面赫然写着宋择衡的名姓八字,涉及以巫蛊咒害新王,罪不容诛,按律当斩。消息传到宫里时我急急地要去寻宋择衡,纵使我有天大的傲气与尊严在人命前头都是鸿毛尘埃,我连生死都无法自主,更没有能力去救她,我只能去求宋择衡。
      这是我两月以来第一次迈出宫门,冰凉凉的风裹挟着细碎的东西落到我脸上,那些东西转瞬在我脸上化作了水,我无暇管顾这些,只提着裙照着印象摸索着向前走。
      青云匆匆地抱着氅衣提着纸伞跟上,追到我身边为我披衣,一手撑开伞为我遮着风,一手搀着我向宋择衡寝宫里赶。
      “数日积雪,公主担心路滑。”
      原来是雪。
      青云停住脚步时我扯了扯嘴角,这过程路途我再熟悉不过,从前我曾无数次兴致冲冲、携着满怀的欣喜与期待走在这条路上,私下认定这沿途的景是这大内最可爱的,觉得将要见到的那个人是世间独一的好。
      如今又一年开春,新笋即发,先前只及膝的矮丛现竟已过了腰,大内朝堂翻覆真与它毫不相干。
      听着青云行礼,便知宋择衡站在外头,应是早料想到我会来。他接过青云的伞,让她先行退下,然后伸手扶住我要领我进屋。我扬了扬手避开,往外边退了一步。
      “我今日来寻你是为的琼灵……”
      “这里路滑多台阶,不扶着你你如何进屋?”他打断了我的话。
      “在屋外说也是一样的。”
      “你的身体受不住这场雪。”
      我的手脚已经冻得开始发抖,若不进屋怕是真撑不住,这时宋择衡轻轻拉起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搁在他的衣袖上,淡淡地说了句“抓紧”,见我握紧了才领着我缓步向前边走。
      进了屋便迎着扑面来的暖意,四肢间仿佛久冻的泉忽的暖化开,一阵舒适的酥麻感渐渐蔓延开来。
      他扶着我在床榻上坐下,这处更暖些,应是下边烧了暖炉。
      “琼灵一事可有转圜的余地?”
      宋择衡递了个手炉到我手里,缓声道怕是难办,因着这事已然被搬上了朝堂,朝臣大夫力谏处死示众以立威,若此次不严惩,后继效法者难绝,国法难立。
      我自是知晓这个中关系,却还是想求一求他,却觉着那些好话到了嘴边半句也说不出了,便将手炉搁下起身,直直地朝他跪了下去。
      “求你救她。她尚且年幼,她本应该灿烂漂亮地活着,本该在宠爱里长大,本该有个盛大的及笄礼。我求你救她。”
      宋择衡没有回话,把我扶起来,轻按了按我的膝盖,我吃痛地躲了开,他叹了口气起身,我以为他要离开,急忙伸手要拉他衣袖,不料抓到了他的手。
      如从前一般温暖的,但思及这上边沾了多少人的血,我便一下脱了力把手缩了回来。
      “我答应你。但有条件。”
      “你说。”
      “你要好好活着。”
      又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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