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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乌云吞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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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道人把井绳放下,少年牢牢抓住井绳,思索出去该如何周旋,将将伸出井面,就见矮道人迅速探手到他腰间,刀锋一闪,匣子被他稳稳托在手里,高道人见状,狰狞一笑,一脚踹向他。他立时又跌入井里,胸口钝痛不已。
矮道人恨他威胁自己,拔开罐子就想往井里灌毒,高道人拦住他说道:“你这蛭毒获之不易,何必浪费,乌云将拢月,再不走就完了。”
还未离井半步远,就闻一清脆女声:“你们两个行事好没风度。”
“谁?”
“你管我是谁?”月色廊檐下,攀坐着碧玉年华的少女,面上笼着薄纱,此刻正俯下身子嘲笑二人。
矮道人见她身形娇小,声音稚嫩,江湖上从未听说过有哪路厉害的女娇娥,便也不放在心上,说道:“哟,哪来俏姐儿,咱这哥哥最会心疼人,跟着…”
话音还未落,矮道人微觉额间刺痛,紧接着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上翻着眼睑看着刺穿自己前颅的银鞭。
少女握着鞭柄,不知按了什么机关,光滑的鞭身立时起了无数细小的倒刺,微微搅动,就见矮道人浑身战栗,痛不欲生。
“饶我一命。”矮道人挣扎求道。
少女觉得索然无味,大力一挥,矮道人颅盖被挑起,径直甩到井里。
少年正想趁上面有官司,想法子悄悄脱身,却不想砸下来一个物件,好在他躲避及时,又牢牢攀住白骨,待井面平静时,只见半块舟状头骨带着头皮,沾着脑浆上下浮动。饶是少年见惯尸体,此刻也忍不住呕起来。
高道人心念此人难缠,身手不凡,暗骂矮子有眼不识泰山,未立名号的能人异士,不胜枚举。矮道人死的干净,倒叫他处于尴尬之地。又想来这凶险的太平村,估计也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立时奉上手中的匣子,说道:“自古宝物,不分先后,道高者得,封元鬼简换我一条小命。”
少女看着他手中的匣子,不屑一顾:“我要一堆骨头渣子做什么?想要的话,我自己在你身上取就是了。”
高道人机敏,忙打开匣子,把里头的破布扯开,竟是几截白骨,明白自己被一个乡野小子骗了,立时冲到井边怒骂:“你小子不想活了,竟敢戏弄我。”
话是冲着井里喊,但手中的罐子却往少女的方向挥去。
少女见状,整个身子往后仰去,稳稳当当翻身落地,手中的灯笼都不曾晃悠。碗口粗细的廊木却被毒液腐蚀的千疮百孔,冒出刺鼻的浓烟。
道人失势,索性撕破脸面,抽出腰间盘索的拂尘,抵挡在胸前,说道:“乌云即将吞月,这方邪祟将席卷而来,我知本事不及你,但拖你半炷香的功夫也是有的,与其到时候鱼死网破,不如我将鬼简给你,各奔东西!”
少女很是轻蔑的瞟了他一眼,踮起脚将手中的灯笼悬在井边的枯树上,又攀上另一根粗壮的树枝。不屑道:“恰逢乱世,封元鬼简出世的时辰未到,这物件对我来说反而是个斤把重的累赘。”
“姑娘既然不是来寻鬼简,来这做什么?”道人诧异,这封元鬼简是上古玄物,得之可通阴阳,如此重宝,眼前人却是十分不屑的模样。
“我带着猫儿来觅食罢了。”少女懒洋洋的说道。
道人不懂少女话语中的玄机,既然不是为了鬼简就好,想来也是矮子点背,惹到不明来路的菩萨了,于是允诺道:“既如此,我和姑娘目的相悖,便也没有什么争执,若是让我携宝而去,他日我派元君定会重金酬谢。”
“小门户的物件,我瞧不上眼。”少女侧身靠在树上,懒得再去理他。
月色逐渐被遮掩,四周雾气萦绕,邪祟隐匿,高道人见这少女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知讨不了便宜,且鬼简还在井里头,心中急躁,等下只好趁乱突围。
少女趴在树杆上,冲着井里的人喊道:“小子,泡血水泡上瘾啦,还不快出来?”
随后又指着道人说:“你去拉他。”
少年仰头看到树上挂着的灯笼,女子的脸庞在幽蓝的灯光下朦胧不清。
等到道人把少年刚拽上来,四周霎时陷入一片漆黑,月色彻底灭了,只余桃树上那盏幽冥闪烁的蓝色灯笼。
四下雾气涌了上来,隐在雾里头还有许多魑魅嶙峋的身影和低沉呜咽的吼声。
“不好,晚了。”高道人惊呼,眼见腥风扑面,乌压压的活死人扑腾着蹿出雾中。
少年刚出井,惊魂未定,就见不远处一堆腐肉残尸席卷而来,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道人暗骂一声,在尸人扑上来之时,揪起少年,甩向尸群,藉以拖延时机。
少女细眉微蹙,抬手打了个响指。就见一阵黑风扑向少年,道人还未回过神,少年又被踹了回来。黑风落地,众人才看清,原是一只半人高的巨型黑猫,咆哮着冲向尸群,四下撕咬,锋利的爪子掠过,顿时倒下去一片。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黑猫爪子下堆积了厚厚的残肢碎片,莹莹散着绿气,黑猫极为享受的昂着脖颈汲吸,绿气全都钻进黑猫的鼻子。片刻后,绿尸不动了,全都化为一滩腐水。
道人不可置信,整个村子的邪祟就这样被一只黑猫戮尽,原先他威胁少女的话,此刻显得尤为好笑。
黑猫慢悠悠的踱步到桃树下,仰头对着少女叫唤了一声,随后贪婪的看向井里。
井里,浮出无数残破的身躯,井水一片沸腾,少年一眼就瞧到那个脑瓜开瓢的矮道人,灰白着脸,发须缠着浆液,一双白目瘆人,四肢扭曲的往井口爬。
少女拍了拍猫脑袋,说道:“七分饱就可以了。”
说罢,趁那高道人不注意,长鞭一甩,将人掀翻到井里,道人身上有点功夫,双脚落在少年原先插着的白骨上,勉强稳住身形,四指紧扣石壁,怒吼道:“老子跟你拼了。”
还未等他翻身上来,少女撤回鞭子,折了一根枯枝直接飞射刺穿高道人的肩膀,将他牢牢钉在井壁上。
“女侠饶命,我当做牛做马。”道人这才慌了,井水里的尸体被鲜血刺激的更加兴奋,互相堆叠着向他爬去。
少女不以为意,说道:“你还是做鬼去吧。”
刹那间,高道人就被尸堆淹没,发出刺耳的惨叫声,待到月亮出来,只见墙壁上是森森白骨。
少女看着井边散开的匣子,破布里头裹着几块白骨,将其重新阖上,居高临下俯视深井,扬手丢到井里。
“跟我走。”少女对着瘫倒在地的少年说道。
少年哪敢反驳,强撑着身子跟在身后,少女见他一瘸一拐,走得甚是难看,不耐烦的从竹林里头折了一根竹竿扔给他当拐杖。
二人走了一天的功夫,来到一个鬼气森森的庙前。
深山里的庙宇阴翳无比,正殿前的石像全是厉鬼的模样,怒目圆睁,手持各式利器作剜心掏肺状。
他忐忑的站到殿前,好似踏入阎罗鬼域,寒风扫来,只觉腿肚子一凉。原是他裤子被挑断,哒哒落地,露出半截鬼简。
少女嫌恶的背过身子,说道:“把鬼简放到正殿鬼君的冠上,你便可自行离开了,告诫你别打这竹片的主意,这该是太平年间才显世的物件。”说罢,提脚就走,蓦地又撤回步子,从腰间摸索出一块金疙瘩扔给他,算作酬劳。
待到少女彻底走远,他才瘫坐在地上,不住的打颤。歇了了片刻后,咬牙爬上鬼君的雕像上,将鬼简放到其冠上,携着金子拔脚而逃。
世道又乱了三十多年,才见安稳,新邦初定,号盛和。
“当初那首领通身气派威严,我一见就是天人之貌,若非是我不忍见刀光血影,此刻说不定也能封侯拜相了。”榆树下,一群孩童围着一位穿着短衫的汉子,听的津津有味。
“骗人,你怎么会见过皇帝,你就知道撒谎,之前还骗我们说山沟沟里有活死人,还说井里有水鬼喜欢吃人肉,我才不信。”一个绑着冲天辫的孩童指责道。
“我从来不骗人。”汉子神情严肃,唬得周围噤声一片,良久才兀自哈哈大笑。
这时候有一丰腴妇人寻到跟前,扯着孩童的耳朵骂道:“又过来听人编排鬼话,若是晚上吓得尿裤子,我可不帮你收拾。”
孩童不敢反驳,双手去护自己的耳朵,那妇人骂自家小孩还不尽兴,转头又对着汉子骂起来:“你这不着四六的老扁担,抬你的死人去吧!”
老扁担只笑不语,昔日的少年鬓角染白,沟壑填脸,好在他算是运气好,有生之年终于等到国定邦安。他没说谎,新主姓楚,三十年前于他有两个馒头之恩。
自打老扁担死里逃生,他自身没个手艺,就是胆子大。出山之后靠给别人抬棺为生,不知不觉大半辈子都过去了。
妇人扫了兴,轰着孩子散去,老扁担这才慢悠悠的起身,还未站直身子,就听见树上传来声音。
“未曾想,我在你故事里竟然这般英勇。”
老扁担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记忆立时又回到昔日蓝色灯笼下隐约的眉眼。
三十年了,她竟然丝毫未变!
老扁担不敢置信的盯着她,嘴唇嗫嚅着。
“世人向善皆可长生,不堕地狱,不入魔道,生老病死不过循环往复,这一世过的不快活,有机会重头再来,不好吗?”少女明白他的诧异,喃喃自语道,语气里尽是无尽向往。
老扁担思索一阵,蓦地跪下,冲她磕头道:“当年懵懂无知,回过神才醒悟过来是姑娘救我一命,这下终于有机会叩谢了。”
少女皱眉,翻身落地,摆手说道:“我不喜这番做派,见你好似喜欢娃娃,我送你个礼物吧!”说罢便朝树上打了个响指,就见黑影蹿到地上,黑猫口中叼着竹篮,里面卧着光身啃脚的婴儿。
老扁担汗颜,他一生未娶,又总和死人打交道,别人嫌他晦气,他这辈子注定讨不到婆娘了,这骤然给自己送了个奶娃娃,老扁担有些哭笑不得。
“这…这怎么好意思。”老扁担半晌无语,吐出一句。
“别客气,收下吧!”少女朗朗笑道,黑猫见机将竹篮放到老扁担跟前。
少女一派天真,扬着手腕上的铃铛逗乐婴儿,又给他扔了一包银子,语气稍显严肃说道:“我还有事在身,歇不了多久,这就告辞。”
眼见一人一猫走远,老扁担看着竹篮里白白嫩嫩的婴儿。内心一软,算了,权当报恩了,况且有人送终也是不错,便抱着婴儿“哦哦”的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