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活阎王 ...
-
乾元九年,大朝、北烈、东焱、南晋、安夏、云庭六国割据一方,同年朝世宗驾崩,其胞弟赵毅德继位。即位后谋略攻占,使其南晋纳土归附。次年,御驾亲征,灭云庭,占河中东。
宝兴三年,北上攻烈,欲收复京翼十郡,久战四年,两次攻烈皆败北。
隆昌四年,大朝国休养生息,养兵蓄锐多年,举国上下“安逸祥和”。
同年四月,锦州。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沈姜凝随着方才在客栈内吃酒的一群客人一同来到衙门外,艰难地向人群里前进几步,倚在左侧的厚重的木门上,瞅着公堂上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将锦州一霸的梁家人告到了衙门。
可真是疯了。
“这刘老汉,某不是得了失心疯,怎敢击鼓鸣冤,来这昏聩无能的衙门告这梁王后人。”沈姜凝聆听着身旁的一位身着凉衫的公子提出了与自己一样的疑问。
“你还不知道啊!”那凉衫公子身旁的另一青衫公子惊讶一声,指了指公堂左侧端坐如钟的男子,眼神里满是兴奋,“你可知,他是谁?”
沈姜凝随着青衫公子的手指方向,看向了公堂上左侧坐着的那人,只见那人身穿殷红色圆领袍衫,方巾束发,腰身挺拔如钟,一只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把玩着看不清什么的小物件,瞧着身板健硕挺拔,模样十分普通。
“不知,难道此人是什么大官,可以治得了梁家人。”
青衫公子笑了笑,“那你可听过京城活阎王的大名。”
凉衫公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那红衣男子,惊讶地喊道:“难道他就是今年圣上新封的督察官,前些日子,将荆州百年氏族鲁公一族一举铲除的活阎王李谨?”
沈姜凝一愣,方又看了一眼左侧那人,原来这人就是李谨?
李谨,年二十。其祖父本为后夏大将军,因阻拦后夏朱王向北烈称臣纳贡,割让京翼十郡,李家三族被朱王贬为贱籍,发配翼州为役。
其后战争不断,李家一族被遗忘,一直做着修缮城墙,开凿挖渠的差事。
直到宝兴七年,赵毅德北伐攻烈失败,差点被俘,逃亡途中,幸得十六岁的李谨正确指引,才能安然回京。李谨一路跟随,临走之前,圣上下令赦免了李家一族役奴身份。
次年,李谨参加科考,一举夺魁,任长宁知县,因刚正无私,查出沧州知府苛政纳税,私吞赈灾粮款一事。暗中收集证据两年之久,不畏强权,亲自上京递交御状。
后奉旨入京,做了督察一职。而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彻查世家大族鲁公一案,不足两月,鲁公一族长老就被处死。
沈姜凝听到青衫公子继续说道:“刘老汉听人说这位刚正不阿的督察官来到我们锦州城,就想着这位活阎王,能给他主持公道。”
凉衫公子叹气,摇了摇头,“鲁公一族,虽说是百年氏族,但早已风光不再。而这梁家人可是梁王后族,士宗帝可是颁布过诏令,梁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有谋逆之罪,不得连坐其族他人,更赐丹书铁券一枚,怕是当今圣上来了也是要礼让三分。”
“是啊!这可是梁王后族啊!”青衫公子跟着叹气,眉头紧锁。
梁王在大朝子民心中犹如神明一般的存在,若不是他秉旄仗钺,骁勇上阵,带着一群正义之士杀了割地求饶的后夏朱王,后拿下陈国,金国,西川等地,有哪里会有现在的大朝。可惜的是梁王在收复京翼十郡途中,因病去世。朝士宗不得已临危受命,接下梁王重担,从梁王身边的将军成了大朝国的开国皇帝。
百姓都说朝士宗是个仁善的好皇帝,称帝之后,不忘旧主,对其梁王后族百般善待。
“大胆刁民,自是你亲手画押的转让契文,又胆敢扰乱公堂,诬陷好人。”庄严肃穆的公堂之上,官老爷敲打着惊堂木,厉声呵斥堂下跪着的刘老汉,将沈姜凝的思绪拉回。
身穿破旧麻衣的刘老汉,老泪纵横,佝偻着背,重重地又向那冰冷的地面磕了三个响头,嘴里直喊着“大人,冤枉啊,这转让契文是这梁建康,使其奴仆捆绑了我,压迫我按下的,请大人明鉴啊!”
站在右侧的梁建康,身穿锦衣繁花斜领衫衣,头戴玉簪,身斜挎腰,听着刘老汉的话,怒目而视,拿起手中的折扇,挥斥长袖,伸手就要掌掴了下去,嘴里骂道:“呸,你这贱匹,休要胡说八道,诬陷本公子。”
还没等官家老爷出面制止,坐在右侧的梁父,出声呵斥:“康儿!休要放肆”
梁建康不满的吼道:“爹,非是孩儿惹是生非,分明是这老匹夫诬陷与我。”
梁父端坐在锦缎绸子垫座的红木椅子上,沉重脸说道:“着急什么,陈大人又岂会坐视不管,任由他人诬陷好人。”
沈姜凝轻笑,好一个“好人”。
梁建康嘴角得意一笑,看向堂上之人,似是用警告的语气说道:“是,爹,孩儿自是知道陈大人知道谁才是好人,定会秉公办案。”
陈大人侧目看向左侧的李谨,期待着这位爷可以给点指示。可是呀!这位爷还是一如既往的面色平静,端坐的像个松一样。
毕竟久经官场,这样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陈大人稳了稳心神,秉着“公正”态度继续问道:“那你可有人证或者物证证明这转让契文,是梁公子逼迫你签的。”
刘老汉想了想,摇了摇头。
围在衙门外的围观百姓中,有人嘀咕讽刺地说道:“这梁家人欺善霸田,强取豪夺,整个锦州城百姓谁人不知,还要什么证据。”
围观百姓纷纷附和,都是对着刘老汉的遭遇感到愤愤不平。
陈大人听百姓议论,敲敲了惊堂木,等人群安静下来,温声对着左侧坐着的那人问道:“李大人,您看,这案子该如何处理是好。”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红衣男子。
李谨闻言抬眸,目光如剑,看着肆意站着的梁建康。
梁建康看着李谨那双宛如要杀掉他一般的眼神,顿时吓得站直着身子,趔趄着向他的父亲那边移了几步。
陈大人看着李谨眼神凶恶,以为这京城来的贵人要质问发怒惩治梁家,心中将摆明站队的话都草拟好了。
却看到李谨低眉不紧不慢地说道:“这锦州的案子,自是陈大人处理更为妥当。只不过~”
停了半会,方才继续冷淡地说道:“依本官看,这转让契文上写的白纸黑字,总比空口白牙来得真切些。”
陈大人一愣,眼睛转了转,默默揣度这话说的含义,若是他没有理解错,这是让他帮助梁家人?还是说这话是故意试探他是否秉公办理此事。
陈大人眼睛直溜溜地看着师爷,师爷轻轻摇手,让他先不要妄下结论,恐钻了这位督察官的圈套。
对,这肯定是个圈套。
围观百姓中却有人按捺不住地抱怨了起来:“还以为这京城来的一位活阎王,可以将这作威作福的梁家人给灭了,没想到都是沆瀣一气的畜生。”
“嘘,你小声点”,那男子的同伴,将他的嘴捂住,“你不要命了,若是再惹到了梁家人,你今年秋考还想不想过了。我方才可是亲眼瞧见,这位活阎王是同梁老爷一同来衙门的,八成这个什么活阎王早被梁老爷收买了。”
“呸,若都是这般同流合污,这官不做也罢。”
沈姜凝目光又看向了左侧那人,看他目色如秋水般平静,像普通百姓一样的看客。不对,百姓尚且会愤怒,而他却让沈姜凝觉得,此事在他眼里如同沙中砾石一般,微不足道。
围观百姓吵的是越来越凶。
“大人,小人有话要说”一道洪亮,犹如晴空霹雳一般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沈姜凝随着众人目光,看向从人群中走上前的男子,这人约莫二十来岁,高挺壮实,身穿褐色圆领袍衫,头发微卷,皮革束发,眼窝深邃,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呈淡淡的琥珀色,煞是好看。
沈姜凝还从未见过这般勾人心弦的眸子。
陈大人眯着眼睛,瞧着来人穿着十分质朴,气度却不凡。为了避免百姓怨声载道,挥手让拦住此人的衙役退居一旁,摆着一副良官的模样,沉声问道:“堂下何人,阻拦本官判案,是有何良计。”
男子整理一下衣衫,昂首挺胸地走向公堂之上,躬身行礼抬头说道:“禀大人,小人颜复,乾州人士。方才路过此处,听得此案,颜某有一个疑问。”
原来是个看客,陈大人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有何疑问?”
颜复移步走到刘老汉的左侧,亦是在李谨的面前三尺位置,朗声说道:“大朝律法有言,为防止土地无端购并,豪夺抢占,田权混乱不晰。凡转让土契者,需有转让契文,后经官府核实,双方到场,备案登录在册,方算有效。颜某只是想问这位老者,是否同梁公子一同来衙门备案登册。”
刘老汉直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一丝亮光,直呼:“没有,没有。”
梁建康按捺不住,在一旁暴躁地骂道:“去你娘的,我大朝国什么时候有这律法。”
梁父在一旁冷哼一声,梁建康才憋着一口怒气地站在一旁。
围观群众也是一脸茫然。
沈姜凝却是注意到那位督察官,轻轻挑了一下眉目。
陈大人看着师爷,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师爷凝神思考,好一会才想到了什么,上前附耳小声提醒:“好像是年初新颁布的法令。”
陈大人眉头一皱,抬眸看向师爷,再次确认:“确定?”
师爷想了想,点头确认。
陈大人眉头紧皱,发现这事突然不好办了起来。
这案子若换成平日,也就一句话打发了的事情,可为何偏偏赶上了这个节骨眼。
围观百姓,也能看出眼下形势,这案子看来真的有希望赢了,哄闹着“没有登记在册,岂可作数。”
“是啊!这可是大朝律法啊!谁敢违抗。”
梁建康转身愤怒地看着围观百姓,“本公子就不还,我看谁敢动我。”
“真是欺人太甚,还有没有王法了。”
陈大人眼看着围观百姓就要冲了上来,头疼欲裂,这个梁建康有没有脑子,竟给他惹事,赶紧敲打着惊堂木,“都给本官肃静。”
梁父冷一声冷笑,用这案子就想扳倒他们梁家,真是痴人说梦,冷声说道:“按我大朝律法,凡新律颁布,需在各州、县、郡张贴公示月余,让其百姓皆知,方可有效。老夫在这锦州城里待了数十年,也从未看到或听过有这告示。”
大朝国律法有言,凡中央颁发的律法,各州,郡,县,需在规定时间内,公示告知百姓。若有违期者,当按情节严重程度,罚各地官员。
陈大人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尤其是这公堂之上还坐着一位京中来的活阎王般的督察官,这形势逆转,怎将火苗子烧到他的头上了。
颜复在一旁回道:“颜某怎么记得,大朝律法有言,新律颁布需……”
陈大人知道他要说律法公示责罚之事,赶紧敲了敲惊堂木,“放肆,公堂之上,岂能由着你说话。”
颜复笑而不语,退居一旁,闲云孤鹤般的看这案子该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