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君和阿缯》土堆大人

42、四二

　　夜晚的旷野很安静，星群布满天幕，宋缯穿过旷野来到临海的悬崖边，目送从北岛出发的战船亮着数盏桅灯，慢慢绕过危险的礁石圈，在黑色的海浪间晃动。

　　靠泊在码头边时威风凛凛的战船，进入茫无边际的海中后露出脆弱的一面。田献卫率领战船在夜里出发，天亮前就能到达马尾岛，向岛上的海盗发动一场突袭。登上马尾岛后，再等待海盗的巡船自投罗网。

　　战船安全渡过礁石圈后展开了全部的帆，载着两支注定无法共存的队伍投入远方。宋缯默默地向赤波神祈祷，希望无需损伤就能结束这一切。

　　田献卫此刻在想些什么呢？是不是觉得已经胜券在握？宋缯轻松地吐出回转在心中的气息，忽然听到身后出现的脚步声。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来人是谁，因此露出了笑意。

　　张肇看着远方已细如针尖的桅光，低声问：“你在担心护卫队众人的安危吗？”

　　宋缯道：“嗯，是我将他们送上了那条战船。”

　　张肇道：“每个护卫队员从一开始就知道，监署的兵士不是他们的朋友，而他们必须为责任而战。你不是已经把锦囊交给了武先生？”

　　宋缯道：“对，那时我正苦恼该怎样向武先生解释，他已主动来要求随军出行。”

　　张肇道：“这个夜晚以后，隐岛或许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宋缯随着他的语音，想到期待中的结果，原本因为担忧而纠结的心情很快开朗起来，沿着无边的海面平铺在夜色中，和涌动的水流相溶在一起。

　　回去的时候，比提昆和一个随从提灯在前，从身后吹来的的海风舒缓有力，仿佛在推人前行。

　　宋缯笑着问：“你为什么也来这里？”

　　张肇道：“我有点好奇，在这个时候你会做什么？”

　　宋缯道：“我很高兴你来。”

　　张肇低头微笑，“很高兴吗？”

　　宋缯道：“是，很高兴。有时候我们并不清楚什么是珍贵之物，不清楚何时是珍贵的时刻，只是看着它们简单的消失了。所以我想告诉你，你来这里我很高兴。”

　　张肇道：“那是你的体会吗？”

　　宋缯道：“是无奈的体会。我娘在的时候我年纪还小，一点也不懂得那些日子的珍贵，后来我总是努力回想娘的笑容和那时的阳光……如果我能早点明白它们的珍贵，一定会让它们成为最好最好的样子。”

　　张肇道：“你也将现在视为珍贵之时？”

　　宋缯笑着问：“难道不是吗？”

　　张肇看着夜空，胸膛里传来强烈的跳动。

　　夜海可怕，不见前路。

　　武顺楷独自坐在船底深处的隔舱里，身边堆着成捆的长箭和笨重的布甲。两个时辰之前，在北岛登上战船后，武顺楷和本家护卫队全员被带到位于船底的几间隔舱里休息。作为本家护卫队的实际指挥人，武顺楷还没有机会去战船高处的楼舱上见一见田献卫。

　　如果这是一场正常的进攻，这条战船和船上近五百名兵士可以轻松登上马尾岛，只有海盗的巡船是不可知的变数。

　　武顺楷想，一条巡船最多装载百人，就算海盗擅长海战，己方以五对一总不至败。无论如何，要将巡船和船上的海盗带回隐岛，以平前案，扬岛威。仅仅是如此吗？武顺楷在黑暗的隔舱里无法放松，紧握着宋缯给他的锦囊。

　　‘谨防监署有诈’，宋缯当时这样告诉他：如果田献卫有任何异动，打开锦囊发出信号，不要有任何犹豫。无论如何，要保证护卫队全员的安全，不惜一博到底。

　　武顺楷默默站起来，把锦囊放进怀里，慢慢地推开门走出去。狭窄的通道左边是几间小小的隔舱，对处境可疑毫不知情的护卫队员都已入睡，鼾声阵阵。

　　武顺楷凭着记忆在通道中摸索，找到通向甲板的楼梯，但出口处的顶板被从外面锁住了。

　　武顺楷眉心一拧，心里腾起疑惑和不满！何以要一声不响地将护卫队众人关在底舱里？在外海行船风险极大，如果遇到飓风大浪，被困在底舱内如何逃生？

　　武顺楷以拳敲击顶板，大声喝道：“来人！把出口打开。”

　　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似乎只是犹豫一瞬，便朝相反的方向离开了。武顺楷再用拳猛击顶板，那专为战需而设，厚达一尺的顶板完全不为所动，突然散发出了不详的气息……

　　在予海楼的高处，灯火通宵而明。宋缯已经记不清了，来到隐岛后她曾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其中没有一次与今夜相同。

　　她的心跟着那条战船漂泊在海上，脑中不时升起一颗明亮的红光，那是放在锦囊内的流火弹，用来召唤海盗的支援。

　　事情的确变化成了奇怪的样子，以征伐海盗为目标出航的护卫队，可能需要海盗的支援。

　　通过张肇与小隐岛的消息来往，宋缯确认小隐岛的海盗们和前次夜袭隐岛的事件没有关联，便和海盗首领代伏山达成了简单的协议，趁此监署出兵马尾岛的机会澄清事实，消除误会。

　　如果监署在出航中有任何不利本家的异动，由代伏山亲自领船支援，信号正是武顺楷手中的流火弹。

　　那明亮的红光究竟有没有出现在夜空中？宋缯裹紧披肩站在窗边，又一次向赤波神祈佑平安。

　　清晨到来，一张赤波神的面具出现在宋缯的桌案上，让她见到时心里一惊。

　　宋缯拿起那张半黑半红的假面，觉得它粗糙的质地是对神的不敬。无需询问，宋缯已经想到这张假面的来源。陈升的丧期已过，他的家眷在清点遗物时发现了这张面具，所以送来给她过目，这是张奉蛟曾去陈家嘱咐过的。

　　往日在宋缯心里潜行的恨意，誓要让谋害外祖的人当众受到最严厉的处罚，如今她沉默地看着这件证据，决定暂且停留在这里。陈升有罪，他的妻子和女儿们却无罪，陈升已死，他的家人却仍要在这座海岛生活下去，不应该让她们背负他的罪。

　　张奉蛟随后赶来，见过礼道：“大人看见了陈家送来的东西吗？”

　　宋缯道：“看见了。我正想问你，监署的战船何时能回来？”

　　张奉蛟本为听候陈家的处置而来，闻言想了想道：“最近正是向西的风向，战船一定能够顺利抵达马尾岛。冬季时外海的风向总是南北交替，若是这两日气温变暖，就是南风势强，武先生他们就可以借此返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