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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风吹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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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宫,连木沁。
寒风吹过树梢,一弯新月露出如勾的笑脸。
“小花哥哥,你终于醒了。”
解雨臣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和昏黄的灯泡,调转视线是霍秀秀那熟悉的而亲切的笑脸:“秀秀?”
“是我呀,小花哥哥。”霍秀秀笑着说,“这是莲木沁的酒店,你回来了。”
莲木沁?我回莲木沁了?解雨臣看着房间的环境,白色的床,简易的弹簧床,怎么也打扫不净的沙尘,还是曾经的那家酒店。“瞎子呢?”
霍秀秀:……。“小花哥哥,黑爷他没回来。”说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他,“这是黑爷让人带给你的。”
解雨臣立刻接过打开:
吾爱雨臣:
见字如面
昔孔雀湖畔之初见兮,惊姿容。
……
愿吾爱珍重且常健兮,期重逢。
乙酉年九月初一,罗布泊。
解雨臣看完把信抓在手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冲怔:这信他是什么时候写的?“秀秀,我是怎么回来的?”
“向导库图鲁克带你回来的,哦,他是这家旅店老板的儿子。”霍秀秀从桌子上拿起水杯递给他:“黑爷,他都说什么了?”
“他走了。”
“走了?”霍秀秀提高了声音,“去哪儿了?”
“去他来的地方。”解雨臣喝了口水,把头转向窗户的方向,又问:“拖把呢?”
“他是小白派人送回来的,比你早到了半天。”
“嗯。”解雨臣点头,忽然仰起头抬手遮住了眼睛:“秀秀,我想去洗个澡。”
“好啊。”秀秀点头,起身离开了房间。
解雨臣坐在床头,略微发了会儿呆才起身进了浴室。灯光、热水,终于有了重回人间的感觉。
今时不同往日,脑海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知到:他也许真的不会回来了!抬手抹了把脸,不知是热水还是泪水,慢慢地滑落到地上。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脆弱过,即便几次面临死亡。当然,即便是脆弱他也不会给被人看见,而且以后是否还有人会在意自己是否脆弱呢?
这个澡真的花了很长时间,一身清爽出了浴室的门,刚换好衣服就见床上鼓鼓的一坨东西正在缓慢地蠕动,一把掀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小??你怎么在这儿?”
‘麻麻?’小?的爪子盖着眼睛,‘麻麻,眼睛、疼。’
解雨臣一听立刻明白过来,从包里翻出一条手帕给它遮住眼睛,“现在好些了?”
‘好了。’小?高兴地张开双臂扑过来,解雨臣双手接住,手指碰了碰它头顶的触角:“怎么没一起走?”
‘我是偷偷溜出来的。’说到这个小?立刻摇了摇脑袋,顶上的触角也开心地晃动起来:“麻麻,我不想走。”
“为什么?”
“粑粑太凶了。” 小?说,“我喜欢和麻麻在一起。”
解雨臣:……。“那才是属于你的世界,会有很多小伙伴,等你长大了还能成家立业。”
小?听了一脸的懵懵懂懂,凑过来在他的脸上蹭了蹭:‘麻麻。’
到了这一步肯定是走不得了,反正它出生在这里也只好随缘了。“小?,我们该回家了。”
“那粑粑还回来吗?” 小?立刻爬上他的肩头。
解雨臣:……。“应该会吧,他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
“那是什么时候呢?” 小?歪着脑袋,‘粑粑虽然很凶,但以前也经常陪我玩。’
解雨臣想了想:“可能要等上一阵子了。”但到底是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一翻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小镇连木沁,多少年来风吹风走,云聚云散,又有多少人就这样走着走着就走散了。而我和你,终究还是走散了吗?
透过楼梯的窗子,看着小镇旅馆在黑夜中熟悉的烟火气,解雨臣一时有些怅然,仿佛又回到了来时的那个夜晚,他笑着向他走来,冲破了黑暗也冲淡了寒冷和孤寂。而今天,这里的一切没有丝毫的改变。
冬季旅客稀少,楼下的饭厅里几乎没什么人。解雨臣下楼时,秀秀和拖把正围坐在火炉旁稀里糊涂地吃着热羊汤泡馕。
听见声音,拖把抬头看过来,叫了一声‘花儿爷’就又低下头去。
记得有人曾经说过,荒凉的沙漠和繁华的城市之间,只隔着一个热水澡和一碗碎肉拌面的距离。
“小花哥哥。”霍秀秀的脸上还挂着微笑,只是有些勉强,漂亮的眼眸里掩饰不住的担忧。
解雨臣深吸一口气,微笑着走过去、坐下,热羊汤泡沫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小?紧挨着他趴在桌子上,头上的触角几乎要钻到了碗里去,小声地问:‘麻麻,这个好香,我能吃吗?’
解雨臣舀了一勺喂到它嘴里:“小心烫,等回去了,我教你自己吃饭。”
“小九爷,你吃,我来喂它。”拖把抬手抹了下眼睛,拿过他手里的勺子。
这个场景好熟悉,仿佛又回到了塔木陀。那时他们刚从沙漠里出来,历尽千辛万苦终于重返人间。
彼时,他们坐在繁华的街道上,有街市繁华的霓虹,有往来匆忙的过客,吃着喷香的烤串,拖把在两人身旁忙来卖去地张罗着酒水。
彼时,他们觥筹交错,笑谈过去畅想未来。
彼时,他们即将天各一方,将所有的一切都融在了酒里。
此时,少了一个人。
阳光终于再度冲破了黑夜,清晨也还是来了。
这天早晨,老板夫妇格外的热情,上了一桌子的蔬菜和肉类:“你们辛苦了,该好好补补。”
“怎么忽然多了这么多菜?”霍秀秀惊讶地问,这里交通闭塞,更何况还是在初冬?
“小姑娘你有所不知,黑爷说了,等花小哥出来就给他弄些好吃的补补身体。”
黑爷?解雨臣立刻抬起头,“他说的?什么时候?”
“是你们进去之前的事情了。”老板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你们多吃哈。”
离开时,拖把去结账。
“怎么能收您的钱呢。”老板娘笑呵呵地把钱推回来:“我们这个店啊,当年还是黑爷帮着开起来的。”
“就是啊。”沉默寡言的老板在旁边赶忙帮衬,“您以后要是来啊就住这儿,只要我们店还开着就给您免费。”
解雨臣:……。“他什么时候跟你们说的这些?”
“你们进去之前呐。”老板娘笑着说,“黑爷还说了你爱干净,让我们尽量招待得好些,可是您看我们这里终年风沙的,要干净还真不容易呢。”
“哈哈,可不是吗?”憨憨的老板也跟着笑起来。
风声渐消,遍布盐翘和细沙的荒野一片静寂。
车辆在微曦中驶离连木沁,单调的是不变的风景,汽车音响里一直在反复吟唱着一首歌:
我从来不敢相信命运
直到我遇见了你
于是云也散了花也开了
天空也放晴
能在这最美好的年纪
和你在人海相遇
这是多幸运的事情
……
关于那些美好的岁月,我总是充满感激。
所以,今天你向我告别,我也会微笑着来送你。
……
今日无风,或许阳光灿烂。解雨臣打开窗户,感受着十月的冷风,取出墨镜戴上,凝望着罗布泊的方向,那里有个他在等的人。
没人说话,只有音乐在缓缓地流淌着。
“停、停车。”霍秀秀忽然拍着座椅,“拖把,停车!”
拖把打着方向盘,把汽车停在路边。
“有人追来了。”霍秀秀看着后视镜说。
几人同时回过头去,就见库图鲁克沿着大路跑着追上来,好一会儿的功夫才气喘吁吁地到了跟前。
“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霍秀秀立刻打开了车门。
库图鲁克巴着车门往里看,看到解雨臣才松了口气:“太好了。”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憨憨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包递过来:“这个是我娘让我给你的。”
“给我的?”解雨臣伸手接过。
库图鲁克又说:“说是黑爷留下的。”
解雨臣立刻打开手帕,就见是半块青铜镜,他立刻拿过背包,从最里面的夹层取出一个手帕包打开,两块青铜镜严丝合缝,无论是大小、花纹还是断裂面。
“这、这怎么可能?”霍秀秀惊讶地叫道:“怎么会在黑爷手里?”
解雨臣的心里也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他身上的这半枚是解家的,剩下的半枚应该在通城博物馆才对,又怎么会——
“小花哥哥,这个青铜镜应该是新的。”霍秀秀说,“你看,上面没有绿漆古。”
解雨臣这才来得及去注意细节,果然如秀秀所说,那么这半枚青铜镜是后来重新做的?
“还有,你看这血迹的颜色也很新。”霍秀秀又说。
这个青铜镜似乎能够作用于灵魂、唤醒记忆,那黑眼镜重新做了半个并且留给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黑、黑爷这是什么意思啊?”拖把一脸希冀地看着解雨臣:“小九爷,黑爷是不是回来了?”
一切都还未可知。解雨臣将两半枚青铜镜放在一起用手帕包好装进背包:“拖把,开车吧。”
经过川渝塔里木盆地的沙漠公路上,看到路边的固沙带里有这样一行字:只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
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段话:人生总是充满惊喜和失落,有恰到好处的遇见,也有撕心裂肺的怀念,但时间总是向前,没有一丝怜悯,无论剧终还是待续。
人啊,总得向前看。那时,他是这样说的。
生活总是要继续,要打起精神才行啊!解雨臣抓紧了青铜镜,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收回视线关上了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