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万里雪深时》多年前的余音1

15、南鸿北雁了无因（一））

　　傍晚，华灯初上。街上仍有聊天、下棋的人，柔柔的春风传来阵阵笑声、说话声。
　　王永勤刚刚回到家，感到腰酸背痛。她刚松口气，捶捶腰，电话铃就响了。
　　王永勤拿起话筒：＂喂？老方啊，你不回来了，公司有急事？为志愿军战士筹办药品？好的好的。孩子挺好的。再见。＂她放下电话，顺手扭开收音机，一阵＂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雄壮歌声传来。
　　这时，门铃忽然响了。
　　她打开门。门口，一个满脸胡须、穿着军装的人正站在那里。
　　在雄壮的乐曲声中，那个人向她伸出了手：＂你好，大姐。＂
　　王永勤惊呆地后退两步：＂萧......萧川！＂
　　萧川忙扶住她：＂你还好吧？老方呢？＂
　　＂天哪，快进来吧！＂她定定神，忙拉萧川进屋，＂我不是在做梦吧？＂
　　萧川笑了一下：＂我不是鬼，我是实实在在的人。＂
　　＂快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川呷了一口水，沉吟片刻：＂一言难尽。在一次惨痛激烈的战役中，敌我双方伤亡都极大。楚师长负了重伤，被送下阵地。后来，一个高地坚守不住了，那是前沿，运输子弹、给养都要经过，是决不能丢掉的！我亲自带人去坚守敌人炮火非常猛烈，最后，阵地终于保住了。我们终于打退了敌人，保证了战斗和运输的胜利。可那是用鲜血换来的胜利。大家都以为阵地上无人生还了，因为炮火太激烈，死亡也太惨重。因此，我也成了＇烈士＇......＂
　　＂那你......＂
　　＂我从死尸堆中醒来时，正是深夜。我艰难地爬着、爬着.......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当我再次苏醒时，已躺在一户朝鲜人家里了。阿妈妮像对待亲生儿子那样对我，给我换药，把惟一的一点口粮挤给我吃。后来，她又冒着危险爬山越岭找到了自己的部队。这已是半年之后了。同志们把我送到了后方医院，我又回到了祖国。＂
　　王永勤听得泪流满面：＂你受苦了！＂
　　＂眼下，我已找到了自己的部队，我明天就回朝鲜去！＂
　　＂你还要回去？＂
　　萧川笑着：＂大姐，阎王是不要我的！你看我是不是大难不死？＂
　　王永勤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萧川......这么多年来，你真是铁打的汉子，钢做的人啊！可是，你不知道，我们有多难过......尤其是宋灵漪......＂
　　＂我明白。＂萧川掏出烟，慢慢地点燃。
　　王永勤猛然醒悟：＂啊，我去叫宋灵漪！＂
　　＂不，大姐！我只是来看看你们，我马上就走。＂
　　＂你怎么了？你不知道她听到这个消息，会多高兴吗？＂王永勤喊道。
　　＂我知道。＂萧川把烟掐灭，＂她是个好姑娘，她为我受了不少苦。我不愿再搅乱她刚刚平静的心了。＂
　　＂这是什么话！她至今还在爱着你啊。＂
　　＂今天下午在电车上，我看见她和老吴在一起......还有一个小女孩，很幸福......我知道，老吴比我更需要宋灵漪。他们是很合适的。而且，我马上又要去朝鲜，生死未卜。我自己牺牲了不要紧，可又连累她为我再伤一次心，就太不好了。因此，我想了很久，决定来看看你们就走。请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宋灵漪。＂
　　＂萧川！＂
　　＂大姐，＂萧川深情地握住她的手，＂我们又要分别了。＂
　　王永勤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机械地拍着他的手背：＂那么，你，你......要珍重啊。＂
　　＂好，我走了，请你代问老方好。＂
　　王永勤忍住泪：＂嗯。＂
　　萧川转身走出，轻轻关上门。
　　不知过了多久，王永勤猛然醒悟，扑到窗前。可是，楼下路灯孤寂地照着，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萧川......你又这么孤零零地走了，去投入战斗......＂

　　几乎在同样的时刻，吴林家却还是灯火辉煌，欢笑不断。晶晶和老吴、宋灵漪吃完饭后，三个人一起听了会儿收音机，晶晶又迫不及待地为爸爸和杜姨表演从幼儿园学来的歌舞和小相声，逗得二人欢笑不止。
　　九点钟，宋灵漪为她洗了手脚，把她送上床，哄她入睡。晶晶乐得手舞足蹈，非要让宋灵漪也给她唱支歌。宋灵漪沉吟片刻，哼起了＂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岁两岁，没了娘呀......＂，边哼边轻轻拍着晶晶的身子。晶晶喃喃说：＂宋姨，你真好......＂慢慢地闭上眼睛。宋灵漪的眼里闪着泪。晶晶渐渐入睡，苍白的小嘴角泛着一丝满足的甜笑。吴林轻轻地走进来，靠在门上，静静地看着宋灵漪，眼角也闪着泪花。
　　晶晶睡着了。宋灵漪为她盖好被子，又亲了她一下，才悄悄站起身。
　　吴林走过来：＂晶晶很喜欢你。＂
　　＂我也很爱她。可怜的孩子......老吴，我该走了。＂
　　＂不，你再坐会儿......行吗？＂老吴恳求地说。
　　＂我......天太晚了，一会儿就赶不上电车了。＂
　　老吴倔强地坚持：＂为了晶晶，请你再呆一会儿，好吗？＂
　　宋灵漪沉默，坐在床边。
　　老吴走到她面前，激动地扶扶眼镜：＂灵漪，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不可避免的事情终于到来了！宋灵漪有点紧张：＂你很好。＂
　　＂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老吴怅惘地坚持。
　　宋灵漪低下头：＂不，我很尊敬你。＂
　　老吴苦笑一下：＂是啊，当年我们一行人向根据地进发时，我就看得出，你并不喜欢我。＂
　　＂你别误会，老吴。当时我一心为了抗战，对别的......我没有在意。＂
　　＂有这个原因，可也有别的。那时，你心中就已有他了，是吗？＂
　　宋灵漪站起身：＂老吴！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老吴摘下眼镜：＂我也很敬慕萧川同志，当我得知他是你的未婚夫时，我衷心为你们祝福。可现在不同了，萧川已牺牲，这是事实！你为什么......还是这样.......”
　　宋灵漪沉默良久，才缓缓说：＂心灵上的痛苦，需要时间来医治。我现在只想用工作来冲淡思念。老吴，原谅我。＂她提起包，快步走了出去。
　　老吴慢慢地低下头。
　　十
　　秋天里，王永勤生下了一个儿子。
　　消息传来，宋灵漪一下班就匆匆赶到医院，无意中在走廊上遇见了形容有些疲惫的吴林。
　　宋灵漪向他笑一下：＂老吴，晶晶好吗？＂
　　老吴苦笑笑：＂谢谢你。你去哪儿？＂
　　＂王大姐生了一个儿子，我去产房看她。＂
　　＂我知道，一个胖小子。＂
　　＂是吗？＂
　　＂你还是快去吧。＂老吴勉强笑笑，又匆匆走了。
　　宋灵漪叹口气，也匆匆向前走去。

　　病房里，王永勤正坐在床上，和丈夫方超逗着儿子。
　　方超依在王永勤身边，一边溺爱地拨弄着小孩的嫩脸，一边说：＂我的胖儿子！永勤，他像不像我？＂
　　＂哼，不像！谁像你那么丑？＂王永勤哈哈大笑。
　　＂你呀！＂
　　＂哎呀，他尿了！快去拿布！＂
　　方超忙笨拙地换尿布。这时宋灵漪进来了：＂大姐！＂她跑过去：＂呀，小家伙好可爱哟。＂
　　王永勤笑道：＂宋灵漪，快坐下！＂
　　孩子哇哇地哭闹着。
　　方超叫道：＂啊，永勤，一定是该喂奶了。＂
　　王永勤忙指挥：＂你把奶瓶拿来，兑上温水！＂
　　宋灵漪说：＂我来吧。＂她走过去，帮方超干着。
　　王永勤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轻声问：＂灵漪，你......和老吴到底怎么样了？＂
　　宋灵漪苦恼地摇摇头。
　　＂如果你还不能忘掉他的话，那.......＂
　　方超忽然把奶瓶塞给她：＂永勤！给你奶瓶。＂
　　王永勤＂噢＂了一声，忙给孩子喂奶。
　　宋灵漪疑惑地问：＂大姐，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这时，老吴忽然匆匆推门而进：＂宋灵漪！啊，老方，小王，对不起。＂他喘着气，擦着汗，看着宋灵漪。
　　王永勤急忙问：＂老吴，出了什么事？＂
　　吴林转向宋灵漪，第一次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灵漪，晶晶病了！＂
　　宋灵漪一下站起：＂什么？＂
　　＂昨天我就把她接来医院治疗，她突发高烧，烧得神智不清，一个劲儿地要妈妈，怎么也不肯吃药。唉！＂老吴颓然坐在椅子上，用手撑住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们的，可.......＂
　　宋灵漪已冲了出去：＂我去看看！＂
　　王永勤急忙说：＂老方，你也跟着去看看！＂

　　在楼下的儿童病房里，晶晶躺在床上，不停地打着滚，说着含糊不清的胡话。大夫护士站在一边，为难地望着。宋灵漪一进门就流出了泪，一下扑过去抱住她滚烫的小身体：＂晶晶！＂
　　晶晶还在挣扎：＂妈妈！妈妈！＂
　　宋灵漪用自己的脸依偎着她的脸：＂晶晶，妈妈就在这儿.......妈妈不会离开你的！＂她泪流满面。在她温存的抚摸、拥抱下，晶晶渐渐安静下来。方超默默地看着。吴林用手擦着涌出的泪水。
　　晶晶那起满大泡的小嘴角露出一丝甜甜的笑：＂妈妈，昨天晶晶梦见你了，可是没等晶晶看清，你又不见了......＂她紧紧抱住宋灵漪的脖子，肿肿的眼泡里，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努力地睁着：＂妈妈，你别再走了！晶晶想你！＂
　　宋灵漪抱紧她：＂妈妈不走，妈妈再也不走了......＂
　　在宋灵漪温暖的怀抱里，晶晶终于安静下来。护士趁机上前为其进行静脉点滴的注射。
　　宋灵漪俯在床边，仍然深情地望着晶晶的脸。
　　吴林拭一下眼泪，慢慢走过来：＂灵漪，真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宋灵漪看他一眼，又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的晶晶，缓缓摇头：＂不，我愿意做晶晶的妈妈，我愿意 ......＂

　　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终于在板门店签订，历时3年多的抗美援朝斗争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王永勤和方超给他们的儿子取名＂胜胜＂，以纪念这一用鲜血和生命换取的胜利。
　　中秋节这一天，吴林、宋灵漪夫妻俩带着晶晶到王家拜年。
　　王永勤抱着孩子，笑着让他们吃月饼。明显活泼好动了的晶晶吵着要抱小弟弟。
　　吴林吓唬她说：＂晶晶，别乱动，摔坏了小弟弟可不是闹着玩的！＂
　　晶晶瞪大眼睛望着宋灵漪。宋灵漪笑着搂住她：＂好晶晶，你还太小，抱不动小弟弟的。＂
　　王永勤也说：＂是啊晶晶，等你长大了，一定让你和小弟弟玩，啊？＂
　　方超正在厨房指导保姆烧菜。他探头看了看，赶过来抱过孩子：＂永勤，孩子要睡觉了。你歇歇吧，我把他抱到屋里去。＂
　　吴林笑道：＂小王，老方对你可真好！＂
　　＂那，也比不上你对灵漪体贴啊！＂王永勤立刻还击。吴林羞喜地低下头。宋灵漪埋怨地说：＂大姐.......＂王永勤哈哈大笑。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方超急忙跑出卧室：＂我去看看。＂
　　王永勤笑着问晶晶：＂晶晶，妈妈对你好不好？＂
　　＂好，好极了！＂晶晶立即回答，众人大笑。宋灵漪抱着晶晶，笑道：＂晶晶也是个乖女儿！＂
　　这时，方超激动地奔进客厅：＂你们看谁来了！＂
　　几人站起身。只见老梁、李秋兰带着一位二十多岁，眉清目秀的姑娘走了进来。
　　王永勤和宋灵漪忙奔过去。几人相见，激动万分。
　　王永勤埋怨着：＂你们来北京怎么也不通知一声！＂
　　宋灵漪也感慨着：＂你们总算来了！＂昔日的战友，如今在北京相见，都倍觉亲切。他们互相打量着对方，感慨、狂喜，千言万语简直不知从哪里讲起。
　　王永勤看看那位姑娘，犹豫着：＂这是......＂
　　李秋兰急忙说：＂你认不出来了？是小妹呀！＂小妹恭恭敬敬地向二人鞠了一躬，朗声叫道：＂王阿姨，杜阿姨！＂
　　王永勤惊呼：＂呀，小妹完完全全长成大姑娘了！我简直又认不出了！＂
　　宋灵漪抚摸着小妹的肩膀：＂时间过得真快啊！小妹，还记得当年我和你妈妈一起战斗的事吗？＂
　　小妹笑道：＂怎么不记得！我还知道，是你救了爸爸呢。＂
　　梁子真自豪地笑着：＂这孩子的记性挺好的。＂
　　小妹接着说：＂连我七岁时，和你们、萧叔叔、刘红阿姨一起在武汉的情景，都历历在目呢。＂
　　众人都黯然神伤。宋灵漪喃喃道：＂他们......都已不在了......＂
　　王永勤急忙说：＂啊，你们快请坐！对了，灵漪，你还不把老吴向他们介绍一下？＂
　　宋灵漪回过神来，微微笑笑：＂这是老吴，我的丈夫。＂三人又忙与老吴握手。
　　梁子真感慨道：＂老吴，你有福气啊！＂他那认真的神态使在场的人发出一阵欢笑。王永勤忙着倒茶、递水果。李秋兰坐下来，看着身边的晶晶：＂这是谁呀？＂
　　宋灵漪忙说：＂这是老吴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
　　李秋兰笑道：＂和小妹小时候多像啊！＂大家都意味深长地点头。
　　晶晶抬头望着众人。小妹亲热地搂过她：＂你也和我一样，有个好妈妈！＂
　　王永勤递给小妹一杯茶，高兴地上下打量她：＂好个懂事会说话的姑娘！小妹今年多大了？＂
　　李秋兰说：＂二十三岁了。她刚从云南大学毕业，主动向组织上提出到东北建设基地去工作。＂
　　方超兴奋地拍拍小妹的肩膀：＂好啊！如今，国家刚刚开始大规模的经济建设，百废待兴，正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去为之奋斗啊！小妹精神可嘉！＂小妹腼腆地笑笑，没有说话。
　　王永勤问：＂你们就这么一个女儿，让她走了，不感到寂寞吗？＂
　　身穿中山装的梁子真看看笑着的妻子、女儿，认真地回答：＂我们支持她的选择！年轻人是该多闯闯！＂
　　李秋兰接上：＂是啊。想我们当年，比她还小呢，不也是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嘛。现在的年轻人，更应该严格要求自己。＂
　　小妹依着妈妈，眉宇间流露出一股倔强的神情。
　　王永勤感叹道：＂你们是好父母，也有个好女儿啊。＂
　　大家愉快地交谈着。王永勤又让方超抱出孩子，大家凑过去逗弄着小孩，十分亲热。正在这时，门铃又一次响了。
　　小妹抢着说：＂我去开吧！＂

　　小妹打开大门。一个穿军装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门口，脸上的胡须显然刚刚剃去，还留着青青的痕迹。
　　小妹有些犹豫：＂您找谁呀？＂
　　＂请问......王永勤和方超同志在吗？＂
　　＂你是......＂
　　＂我是他们的战友。＂
　　小妹猛然惊呼：＂你是萧川叔叔！萧川叔叔！＂她扑过去，抓住萧川的手，激动得满脸通红。
　　萧川一愣：＂你是......＂他望着这个姑娘，沉思着。
　　＂我是小妹呀！＂
　　萧川一下抓住小妹的肩：＂小妹！你是小妹！啊，你可长成大姑娘了！＂
　　小妹拭去欢喜的泪花：＂您刚从朝鲜回来？＂
　　萧川点点头。
　　小妹拼命向屋里跑：＂爸爸，妈妈，王阿姨，宋阿姨，方叔叔，吴叔叔，萧川叔叔来了！＂
　　屋里的人都一惊。王永勤与方超对看看，梁子真也和李秋兰愣愣地互望。惊呆的吴林下意识地抓住宋灵漪的胳膊。几人的目光最后都不约而同地射向宋灵漪。宋灵漪呆呆地站着，脸色惨白。
　　小妹奔过来：＂他刚刚从朝鲜战场回来！你们......这是怎么了?”
　　李秋兰回过神来：＂他在哪儿？＂
　　＂就在门口！萧叔叔，快进来呀！＂小妹回身喊着。人们立刻向门口奔去。可到了门口，却发现已空无一人。
　　李秋兰惊奇道：＂萧川大哥还活着？可是，他人呢？＂
　　小妹瞪大眼睛：＂刚才还在这儿呀！＂
　　梁子真急切地问：＂你没看错？＂
　　小妹看看宋灵漪，抖了一下，摇摇头。
　　屋里，无人理睬的胜胜忽然大哭起来。
　　宋灵漪一下把脸伏在门框上，也痛哭失声。
　　欢乐的气息一扫而光了，极沉重的氛围笼罩在空气中。在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二人的哭声在响亮地回荡。良久，王永勤走上前去，试探地扳住宋灵漪的肩：＂灵漪......＂
　　宋灵漪忽然冷冷地回过头，说：＂你一定知道他并没有死。＂
　　＂我......＂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
　　方超忙过来：＂灵漪，这是萧川自己的要求。他说得有道理啊......而且，是他要求的永勤，永勤必须信守诺言啊。＂
　　王永勤流下泪来：＂灵漪，萧川他用心良苦，你应该明白。他做得对......＂
　　宋灵漪忽然冷冷一笑：＂对？你们就不考虑一下我的感情吗？＂
　　＂他是怕再给你一个突然打击，你受不了啊！＂
　　宋灵漪沉默了，眼中涌出点点泪花：＂我知道，我们俩这一辈子都没有缘分......＂
　　李秋兰拭着泪：＂你们都太苦了......＂
　　＂他一个人，又有伤，还要承担繁重的工作......他需要一个家啊！我真悔......＂宋灵漪的头抵在门框上，手指紧紧抠住门缝，喃喃地说着，哭泣着。
　　王永勤叹口气：＂我们，也没有想到......＂
　　屋里的气氛更沉重了。方超尴尬地偏过头，看看坐在沙发上，搂着晶晶沉默不语的老吴。
　　王永勤试探着说：＂要不，我向军委了解一下，萧川回国后分在哪里工作。＂
　　＂不用了.......＂宋灵漪决然喊道。大家都震惊地抬头望着她。＂我了解他。为了我们，他是不会留在北京的。＂
　　＂灵漪！你要冷静点，这事已无法挽回了。＂方超冲到她面前，大声说道，＂你要想想老吴，想想晶晶！＂
　　宋灵漪鼻子又一酸：＂你们真的以为我竟会这样没有道义吗？难道我会让晶晶像我，像小妹小时候那样，再一次失去母爱？＂
　　晶晶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她。
　　宋灵漪忽然捋捋头发，十分镇定地说：＂咱们回去，接着吃团圆饭！＂她笑着唤过晶晶：＂来，晶晶，妈妈和你一起吃饭！＂
　　谁也没有动。几个人互望望，小妹痛苦地流泪。吴林坐在那儿，一点一点地斟着酒。
　　宋灵漪拿起酒杯：＂来，让我们为今夜的团聚干杯吧！＂她一口饮尽，＂大姐，老方，秋兰，老梁，来，干啊！＂她又倒满一杯：＂怎么，没人喝么？＂
　　老吴夺过酒杯：＂让我喝！我陪你喝！＂
　　晶晶吓得不敢动。
　　宋灵漪饮尽一杯，笑道：＂老吴，干了它！＂
　　方超上前夺过酒杯：＂宋灵漪！你看看你这样子，还像个被党教育了多年的战士吗？像个做妻子、做母亲的样子吗？＂
　　王永勤忙止住他。
　　宋灵漪怔怔地望着酒杯：＂对，我不是个好干部、好妻子、好母亲......你指责得对......＂
　　＂灵漪，他不是这个意思......＂
　　＂可你们有谁，想过我的感情......想过我的......＂宋灵漪突然晕倒在地上。
　　吴林一把抱起她。大家呆呆地看着。
　　王永勤醒悟过来，忙走上前：＂快，到卧室去......＂
　　吴林叹口气：＂不用了。我们都走吧，让她在这儿睡一会儿，一个人安静地睡一会儿......＂
　　吴林把宋灵漪放在沙发上，自己忽然抓起外衣，冲出门去。
　　＂老吴！＂方超追了出去。
　　小妹搂着哭泣的晶晶，半跪在沙发前，望着宋灵漪惨白的脸。一滴滴的泪慢慢地滚落在晶晶白胖的圆脸上......

　　萧川在马路上慢慢地走着，腿有些瘸。从路边的平房中，传来一阵阵的欢歌笑语。天上悬着一轮圆月，透过窗户，可隐隐看见人影幢幢，觥筹交错。几个小孩站在路边的树下放着烟花爆竹。＂嘭＂的一声，一个二踢脚呼啸着蹦上天空，孩子们顿时拍起手掌，又笑又叫。萧川站住，看了半晌。忽然，一个中年妇女从透出柔和灯光的小屋里跑出，一迭连声地叫着：＂该吃饺子啦！快点儿回来！小三儿，二头儿，快回家！＂几个小朋友一轰而散。妇女笑着拉着其中的两个孩子回家了。
　　一阵饺子汤淡淡的香气飘入了萧川的鼻中。那些正在吃饺子，正在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欢乐音乐，正在举杯庆贺抗美援朝胜利的家庭一定很热闹吧？幢幢屋里都是这样的热闹，可屋外却这样冷清。萧川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静静地聆听着那隐约传来的，因距离的久远而带上一层柔和色彩的欢快音乐，这欢快的音乐从许多人家亮着灯光的小屋里传出，飘荡在首都北京节日的上空。
　　和平的生活，是多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