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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真爱的人儿说—— ...

  •   第十棒 21:00

      ▏今夜,我们不谈论死,只谈论爱。

      —————

      我的恋人迪亚波罗死后,我参加了情感互助小组。

      一个亮堂的房间,围坐了几个人,每个人脸上神态各异。包括我在内全部都是女性,我们都遇到了相似的困境,所以才来这里倾诉。

      其实我跟他的感情已经很淡了。因为某天我发现,我的全部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小段。我只拥有一部分的他,其余时间,他给了别的女人。

      现在这些“别的女人”就在这里,讨论着他的死因,就像前女友聚在一起说男方的坏话。我不知道自己该伤心还是觉得讽刺,我并没有很难过,也没有多少动力追寻答案。

      朋友们说我太清醒,而过分清醒有时候不是好事,也许我不该出现在这里。但,听听她们是怎么说的吧,不做评价,我仅仅是听着而已。

      一

      「我想,也许我知道凶手是谁。」

      第一个发言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女,她是我们之中最为年轻的一个。未经过世事摧残,她的眼睛仍然如同黑夜中的明星般闪烁,脸上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意,仿佛还沉浸在甜蜜的余韵之中。

      「我和迪亚波罗相遇在开罗的一家餐厅。还记得那是一个明媚晴朗的好天气,我和朋友在旅游途中随便找了个地方吃饭,中途她离开的时候,有陌生人向我搭讪。

      在认识他之前,我一直都是有点腼腆的性格,所以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是他发现了我的窘迫,主动为我解围,赶走了那些纠缠我的家伙。

      看着他的身影,我试着牵了牵他的衣角,他立刻回过头来。

      我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看,用拗口的当地话说:“谢谢你。”

      “不用谢,”他垂着眼睫看向别处,用我熟悉的语言回复,“我听到你说意大利语了。”

      他的皮肤是深棕的一层,大概是因为开罗常年天晴,而他在这儿生活过很长时间。他的一头短发也有些毛燥燥的,可是在我看来,他比任何电影明星都要吸引人。

      我问他不远千里、离开故乡来这地方久居的原因,他只是说能赚到钱。我因此懂得不是谁都像我这样幸运,能被有余裕的家庭保护得很好。

      我放弃了和朋友回国,选择在开罗多留一段时间。接下来的日子,我花钱雇他陪伴我之后的旅途。

      他有着不自知的英俊,又有一种近乎自卑的谦逊,这让他更加迷人了。我跟他进行了神圣的结合,他的唇瓣贴着我的,喃喃地说:“亲爱的,你的唇柔软得我快要溺死了。”

      越是与他相处,便越能察觉他敏感的心思和不为人知的神秘。我爱上了这种敏感……诗人都是敏感的。

      我想要更了解他,于是在我的请求之下,他带着我追溯他在开罗的过往,我们花了几天时间去做这件事。

      我和他去了悬空教堂,他曾在最落魄的时候在这里躲过夏日的烈阳。他跟我讲述这些古老的砖瓦是如何在城墙上搭建的,我没能听进去,我一直看着他的脸,以及从下巴滴落的汗珠。

      只记得象牙色的墙砖,还有洁白的阶梯,像是牛奶砌成的。还有教堂内的十三根大理石柱,其中有一根是格格不入的黑色。

      “我时不时会来祈祷,”他为我撑着遮阳伞,在阴影之下看着那根黑色石柱,“即使这里已经没人这么做了。”

      接着,行走在废弃的铁路之上,这条路是他搭乘过的路线。这些铁轨穿越城中的村落,如今经过风沙吞噬和人们的踩踏,模糊得几乎看不清一条完好的轨道了。

      不知道有多少岁月的故事在此弥散,我盯着风蚀的痕迹,小心翼翼地踩在铁轨之间,皮鞋的鞋跟时不时敲出“笃笃”的动静。

      道路窄长,打着伞不方便他在前面牵着我的手,我们干脆丢了伞,在铁轨上肆意地奔跑嬉闹,鞋跟凌乱地踏在铁轨之上,沉闷的余波在我的心里激荡起一串令人陶醉的音符。

      太阳再大,然而比起我们内心的火焰,阳光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我们继续前行,一起去了开罗最热闹的集市,喝着不讲究的纸杯咖啡,他告诉我就在某家纪念品商店,他曾为一个脾气最不好的店主看过店,那人曾多次毫无理由地羞辱他。

      说完他立刻闭上嘴噤了声,似乎在为说出这话而感到懊悔。我不去深入触碰这件事,只说想看看别的,转而去游览路边的摊子。

      集市的摊贩众多,商品令人眼花缭乱。摊主推荐了一样纪念品,精美的板画上印刻有法老为王后写的情诗,内容短小,情感却真挚,据说他们非常相爱。

      他为我念起那上面深情的诗句,像是那诗为我而作。我想要那个,但我恐怕那对他来说是负担不起的价格,保险起见,我挑了一串最朴素的十字架项链。

      他将项链围在我的颈间,我握着奇怪的十字架在心中想,这里有这么多金银首饰、铜板雕像,是否卖出过一枚恋人的戒指——

      我被自己吓了一跳,我知道自己很喜欢他,但我该不会喜欢到想跟他结婚的地步了……

      要知道,他不能跟我保证什么,而我尚且不知道家人的安排。露水姻缘总是稍纵即逝,更何况开罗的阳光还这样刺眼。

      但如果他愿意不顾一切地邀请我停留,我想我也会不顾一切地答应他。可他没这么做。父母轮番催促,我最终还是要离开了。

      临走前的最后一件事,我主动带着他来到集市。我鼓起勇气扮成不好惹的顾客,虚张声势地跟他说过的那家店主挑刺,店主脾气果真不好,没说几句便扬起棍棒就要赶我们走。

      我顿时慌了神,他立刻抓住我的手带我逃离了现场,我们飞奔着穿越过人群的间隙,一直奔跑回来时的路。

      他仰头笑了起来,回过头看着我说,“现在我们一样落魄了”,而我想到刚刚发生的滑稽的一切,也忍不住吃吃笑了。

      热风轻拂在我脸上,将我狼狈的发丝拨开,他借着风吻了我,我最后一次嗅到了他的气息——我会不会一辈子也忘不掉他了?

      “父母不让我多留,我要走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说,“我会一直记得这些天,一直记着你。”

      “我不要你记着我,我要……”

      我不敢再说下去,激动地环住他的颈子吻他。他没有拒绝,却也无动于衷,我无力地松开他。我想他一定已经理解了我的意思,但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我伤心地望着他,风在此刻停了,而他一声不吭地,轻轻地又吻了我。

      还好——还好我没有将话说出口,否则一定没法收场了。

      可是我突然想起他第一天跟我说我的嘴唇很软,我还是忍不住哭了。眼泪流到嘴边,味道很苦。

      他大概也尝到了,离开了我的唇,手指用力地为我擦拭眼泪。

      我想着,要是我们能在一起就好了,但我不敢把妄想说出口。又或者,如果我这被泪水浸透的嘴唇淬了毒或者施加了诅咒,让他就这么死去,然后一直躺在我的怀里就好了。」

      「我不该那么自私,」说到这儿,少女的神色有些伤感,「现在想来,是我的唇杀死了他。」

      二

      「别那么说,那不是你的错。」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性。光是想到“亲吻”,她就忍不住感到甜蜜和浪漫,她撑着下巴笑了起来。

      「我与迪亚波罗经历了难捱的分别,期间我没有组建自己的家庭,但我的父母的确处在破产的边缘,以我个人之力无法解决。

      是一通电话让我知道了他的消息,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们很快会再次相见。”

      而我也只听了一声便回忆起来过往,随之唤起的是那段难以忘怀的邂逅,以及我对他青涩的爱恋。

      第二通电话开始他邀请我出门,我当然也想见到他,但我很担心:“我可能要经过家人的同意。”

      对面传来一声略有失真的轻笑,不知道是在嘲笑我的幼稚,还是对我父母的安排表达了轻蔑。

      “你该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任性些,你难道不值得更好的吗?”

      更好的……我试着开口:“那……你能别挂断电话吗?我想要你。”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那段时间,我每天晚上枕着背景的白噪音和他的呼吸声入睡。

      一,二,三,我重复而执着地在心里这么数着。三秒钟是他呼吸的一个循环。

      数过千百次的三秒钟,我终于与他再次相见。

      我差点没法将眼前的人跟记忆中的他联系起来,他换了身高档的行头,从衬衣到皮鞋都是定制款。

      我真诚为他祝贺,好心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却轻巧地告诉我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改变。

      他分明更加英俊了,与此同时,他变得很少微笑,加上他仍旧寡言,这使得他的气质看起来分外的冷。我想这一点也足够让我痴迷,否则我不会接受他接下来的邀请,也不会接起每一通电话。

      每晚的通话不再为缓解相思之苦,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情趣。每至尾声,爱语从我们的舌尖呼出。

      Je t'amie.

      Te amo.

      I love you.

      这不是恋人之间的密谈,而是一个只有我和他熟知的轻佻符号,我们彼此联结,用异国的语言反复寻找着爱情本身。

      除了这些之外,是的,一切都没有变。

      我们仍然祈祷,只不过不是在礼拜天,不是在教堂,而是在每一场事后;我们仍然跳舞,只不过不再随意而动,而是乘坐豪车前往舞会,跟随陌生的人群旋转。

      他仿佛天生知道如何享乐,并精通此道,也恰恰是他的改头换面,让我的思想脱胎换骨。他为我点最名贵的香槟,宴请在场所有的人,为的是让他们祝福我、赞美我,只因我值得这些。

      他的手臂靠在窗边,手里夹着细长的百乐门香烟,远远地看着我在舞池中与人共舞,而我的手正搭在别人的肩上。

      舞步每完成一个小节,我忍不住越过肩膀偷瞄他,或者通过手指上珠宝的反射观察模糊的倒影。这太不尊重我的舞伴了,然而我因此欣喜,我能看到他在注视着我。

      从嘴里呼出的烟气代替它的主人,遥遥地飘远而来,随着我的动作卷进我的裙摆,彰显着他若即若离的存在。我几乎能感受到那团火热的灵魂正在触碰我,我能轻易分辨出属于他身上的清冽气息。

      卷烟燃烧了三分之二,终于他碾灭了耐心,从舞伴手中接过我。

      悬挂在我们头顶的古典水晶吊灯,人造的光芒比开罗的阳光还要耀眼,金子似的洒在他的脸上和肩膀,让我全身心陶醉于与他的共舞。

      而唯有在这样昂贵的灯光加持下,那层近乎谦逊到自卑的糖壳才得以融化,显露出真正的人,一个真正的他。

      真正让我认识到这一点的,是一场声势过于浩大的剧目,过程由他操办,观众有且仅有我们二人。

      某天我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揉着眼睛下了床,看到他站在阳台的背影。他不是爱看热闹的人,我好奇地走了过去。

      “快来看。”他揽过我的肩膀,指向天际。

      空中,有一只遮云蔽日的巨兽正在移动,那是一艘无法被窥见全貌的飞艇。如同迁徙中的蓝鲸,纯白的腹部几乎要蹭过建筑的顶层,它缓缓行驶在城市街道的低空。

      飞艇渐远,无数张五颜六色的钞票沿着它游行的轨道洒下,街上的路人一开始疑惑地抬头,随后是惊喜。人们纷纷从屋里跑出来,狂欢、嬉闹,去拥抱、争抢从天而降的意外之财。

      他冷眼看着疯狂的街景,而我的内心被撼动得说不出话。

      我们与他们格格不入,就好像全世界都疯了,只剩下我们两个是清醒的。

      “前段时间预定的节目,”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微笑着说,“记得帮我保密。”

      很快他再次将视线投到远处,场面愈发混乱,甚至有人大打出手,警车不得不出动了。

      而他俯瞰着混乱无章的人们,竟然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眉宇间充斥着报复般的快意,像是在嘲笑这个世界,又像是在跟我炫耀着什么。

      “看看!看看他们多可怜!”

      我没有丝毫迟疑,情况也容不得我思考了。我崇拜地揽住他的手臂,也跟着笑起来。阴影之下的人还在争执吵闹,他就在阳台上吻了我。原来世事庞杂无序,而我们皆是荒唐的一员。

      至此可以看清——他既衣冠楚楚又放荡不拘,他自诩精通人性的弱点,并且嗤笑它、玩弄它,他通过金钱和权力把自己变作了爱欲和享乐的化身,再卖弄般的一一展示给我看。

      如果人的自尊像河流一样,拥有可以被衡量的高峰和低谷,那么我认定,现在是他一生中自负的顶点——同时也是魅力的顶点。

      他带我逃离了百无聊赖的荒原,我却在某天产生了不合时宜的恐慌,因为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到一个人的寂寥。

      我有时会突然想到,如果我和他死在最快乐的当下,未必不是一种幸福,因为我们已经拥有了这世间一切的享乐。」

      她脸上的微笑慢慢褪去,表情变得些许恍惚。她还搞不清楚状况,为何恋人突然出了事。美好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她被迫从梦幻中抽离。

      「是一切的尘世的享乐杀死了他,」她顿了顿,茫然地问,「……我真的已经失去他了?」

      三

      「我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但我不后悔。」

      一位神情稍显淡漠的女人开口了,拯救了即将变得压抑的气氛。提起迪亚波罗,她的眉间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竖纹。

      「亲吻和享乐,这些我和迪亚波罗经历过无数回。它们的确让人上瘾,但还不足以致死。

      随着年纪增长,我开始应付起更为现实的问题,我想他也一样。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和他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我开始独自思考,但他经不住我的深思熟虑。思考和浪漫的消亡一样,是件能轻而易举做到的事。

      我至今不知道他靠什么发了家,也没有想过——

      他既不是想象中的诗人,也不是天生的风流客,倘若他有一天恢复了一无所有,我还会迷恋他吗?我爱的是他的容貌?他的人格?还是那个闪烁的珠光中的身影?

      我还未得到答案,自以为不灭的浪漫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与之对应的,是越发清晰的现实。

      须知现实本就如此残忍,不用多么惨痛的过去做铺垫,只要活下去便总归能发现。因为人和事总会改变,无论向好向坏。

      人的改变总是突如其来,很多人在一夜之间成长,想通了许多。我朝着成熟稳重的方向发展,像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一样,但他不同。

      他不再出现在阳光底下,我以为他在躲着仇家,可他也不肯离开意大利避避风头。我不知道国外有什么他忌惮的存在,让他甘愿蜗居在一处。

      他不愿说明失联的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而我很疑惑,他最落魄的和最得志的时期我都见过,是我遗漏了什么?

      ……是他背着我做了什么?

      金钱和权力让他有了暴露本性的底气,也许他先我一步品尝到了由它们带来的恶果,不然也无从解释如今的行为。

      早几年我也许会不顾一切地跟随他,疯狂和冒险是所有二十岁的年轻人该有的经历。但如今,我们的年岁经不住蹉跎,我需要尽早得到他的答复,我在电话里向他传达了这个事实。

      “你在躲着谁?还是躲着我?”

      “躲?”他低声说,“我不会躲着任何人。”

      “那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听着他的呼吸声,“讲给我听,我愿意陪你。不然你现在这样像什么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正过着我想过的平静生活。”

      当然了,当然。我能理解他,因为我同样想要没有意外和波折的日子。我从一开始就这么说了,但他再一次对自身的怪异举止避而不谈,模糊重点。

      最可怕的不是争吵,而是争吵时的无动于衷。我如实听到了他所说的话,嘴里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他没把话说清楚,却有旁人自愿成为他的喉舌。

      “其实,他是不敢跟你见面,”告密者压低声音,如数家珍一般,“因为他做了有愧于你的事情。”

      我不做回答,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

      谁又能想到,我在心里快要疯了。

      告密者未必是合格的告密者,然而想要相信很简单,只要他说的话恰好泄露了我的心。

      我感到成倍的痛苦——因嫉妒“某个可能的存在”而痛苦,又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丑陋的嫉妒而痛苦。

      我意识到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必须珍爱自己,我的价值不应该由一个不再爱我的人赋予。

      “那天,你说你过着想过的生活,”我又给他打了通电话,语气尽量平稳,“你的生活里还包不包括我?”

      他一时没有回复,我听着曾经伴我入眠的呼吸声,心中却再无半点悸动和期待。

      一,二,三,三秒钟,我像这样数了十次,他既没有回应,也没有挂断电话。

      “我知道了,”我低下头,手指拨弄着开罗十字架的项链,“可是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我没有再等他开口便说话了。不知何时起,我不再期待他的答复和诺言,我们之间就像老房子的旧窗帘,激情褪去到已经无色可褪。

      “我们到死也不要见面了,”我说,“因为我值得更好的。”

      然后他说,我听出来了,他压抑着怒火说:“你可以再跟我说一句这种话试试!”

      我有点想流泪,但还是笑着反问他:“这是你教我的,怎么,不记得啦?”

      说完我便挂断了电话。在那之后,我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他彻底离开了我的世界,就好像死了一样。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还能像过去那样不计后果、无条件地陪伴他,事情的结果也许能有所不同。」

      「我排斥谈起这些,但如今我说出来了,」她流下了令人怜悯的泪水,「是浪漫的消亡杀死了他,这就是我的答案。」

      听完她们的叙述,我始终保持缄默,如之前所说,我仅仅是听着而已。

      她们却齐齐扭头看向我,问我:「你跟迪亚波罗的故事又是什么?是谁杀死了他?」

      我……

      我最终还是开口了:「你们只是我大脑中的记忆,我已经完整地、不留遗憾地将你们回忆了一遍。现在……该说再见了。」

      「是吗?你在撒谎,」她们说,「你分明不舍,你知道自己做不到。」

      我愣住了,因为她们说的完全正确。

      “加油,”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可以放下的。”

      温热的液体滑过眼尾,我睁开双眼,哽咽着说:“对不起,我还是不行。”

      “这些女人”不行,我也不行。因为她们都是我。

      是谁杀死了迪亚波罗?我不知道。

      有人告知我他的死讯,当我问起发生了什么,对方说:“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接受了这一事实。我笑着,因为他果然是在躲着什么人,我还挺了解他的。而我也哭了,因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骗了我。

      我控制不住猜测,一刻不停地想象他死去的原因。

      我设法忘记他,我没法忘记他。

      即使吞下三五颗药片,我还是多次从梦中惊醒,我已经不记得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多久。我时常犯癔症,跟过去打交道,幻想没发生的事,身边人都在催我去看医生。

      “不要勉强自己再去想已经逝去的人和事,更别深究原因,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

      “你被一件不必要的事情影响得太深了,”心理治疗师告诉我, “你需要及时停止这种自毁。”

      “你愿意信任我,并且将这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告知我,这些是向好的表现。现在你需要放松,然后把这些记忆打包装箱,丢进脑海的最深处。”

      配合某种香氛疗法,我试着不止一次地去那么做了。

      她试图引导我将过于厚重的记忆封锁。而我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尝试,我告诫自己必须忘记这些,否则往后余生,我该如何走出与他有关的一切爱与恨。

      “我知道,这些我都能理解,也都明白……”

      “……我甚至知道你在避重就轻,尝试减轻他在我心中的分量,你在治疗我,所以我也努力配合……可是,医生,正因为我努力过了,我才发现自己做不到。”

      迪亚波罗死后,我找了心理治疗师。

      我的回忆正在杀死我,为了消解我的痛苦,她教我如何把感情分解为各个阶段,再分步骤把它们遗忘。

      她告诉我只是没在最后获得满足,所以才耿耿于怀,“你的恋人迪亚波罗并非什么不可忘记的存在”。

      我躺在舒适的靠椅上向她倾诉,她帮助我在脑海里把每个阶段的人生分开,想象不是我、而是别的人与迪亚波罗相恋。

      她没办法完全帮到我,因为个中细节有所缺漏,我没有同她细讲。我怕暴露出自己的念念不忘和偏执,让她觉得我是个棘手的病人。

      比如我没有将迪亚波罗的真名告诉她。

      比如享乐后一瞬间的空虚,我们相拥而泣,如同赤子。

      比如故事的结局,三秒呼吸后他回应了我,我们本来做好了约定。

      比如我一直偷藏在包里的“开罗十字架”,其实意味着亡者复苏,我在企盼不可能的事。

      据说,一个人会在这世上经历两回死亡。第一次是灵魂离开□□,第二次是被所有活着的人遗忘。

      我想,如果我真的照她说的做了,等我彻底忘了他,到那时,我就成了杀死迪亚波罗的凶手,我不想那么做。

      真爱的人儿说——

      这样确切的爱,一生只有一次。

      这句话放在我和迪亚波罗身上不怎么适用。

      我们相遇,分别,重逢,享乐,争吵,分分合合;我们如此高傲,肆意地将“爱”放置在舌尖玩弄,把习惯当做陌生;我们开始说谎,在本该互相扶持的时机错过;我们重燃微弱的爱火,却意外被死亡浇熄。

      这样看来,没有惊世奇缘,我们的恋情再普通不过。

      可有一点我无法否认,人生的每个阶段,他都让我更为清楚地认识自己的心。

      只是这一次,在他死后,我才得以确认

      从「我不敢谈论爱」

      到「我拥有爱」

      再到「我衡量爱」

      我发现在尽头等着我的依旧是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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