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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傍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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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想说我喜欢夜晚,又想说我喜欢傍晚,然后还是觉得不对……哦,我想念小时候阳台上等大人回家做饭吃的傍晚,我还记得晚霞的赤色。
做完作业之后扒拉个椅子到阳台上看天空。我还记得那个白皮木凳子矮矮的,有一角坏了,就一晃晃地坐在上面摇。到后面坏得都露了钉子出来,还是没换。我会在阳台做作业,发呆,玩水龙头,爬上栏杆往下看,又因为恐高缩回头矮下身子,再探头看。跟朋友谈到这个,朋友说可爱——我以为会显得很无聊。因为那时候跟同龄人没话题,我就是一个单薄枯燥的人。
我转学过去的,从乡下转到市里,数学老师看不起我,我进度跟不上,老被打手心。但是转学之前,在乡下所有人都说我聪明,老师也宠着我——虽然也不合群,但是算得上优秀,毕竟是三好学生。
我确实很喜欢傍晚。还在乡下的时候,我就是个慢性子,语文考试作文老是写不完,但是奈何我成绩好,作文写得也算有灵气,又才小学,卢老师就纵着我,边说我边带我到她办公室,她批卷子,我写作文。大家都放学了,我也不着急,就看着外面的晚霞发呆。在天黑下来之前把卷子给她,就回家吃饭。
其实我并不确定我的温暖回忆是真的……它也可能是我在灰暗的时光里,对模糊回忆的雕琢,修饰成我想要的,我需要的样子,到现在,真假与否也并不再重要。它已经是真的了。
记忆的工作从不是客观复刻,而是意义编织,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从往日仓库里提取素材——可能是一些模糊的光影、一种温度、一个场景的碎片——然后为我们重新讲述一个故事。它雕琢、修饰,甚至创造,但不是为了欺骗,而是为了疗愈。
那个下午的真实性已不可考,可我选择记住它的方式——那种被等待、被宽容、被庇护的感觉——这种感受千真万确。它的价值从不在于它是否百分百符合“事实”,而在于它如何百分百地塑造了我。
我喜欢的从来不是傍晚。
我喜欢的,是傍晚那个介于白昼和黑夜之间的、模糊的、宽容的、允许一切慢下来的过渡时刻。
在那个时刻里,我是安全的,被允许的,甚至是受到庇护的。我是那个时空里绝对的主人,世界的大小,刚好是一个阳台的视野、一扇窗里的天空。晚霞不是被欣赏的风景,而是整个世界温暖的背景光。
一切都将至未至,饭香将至,团圆将至,夜晚柔软的黑暗将至。而我就蜷缩在这个“将至”的甜蜜空隙里,被一种巨大的安稳所包裹。
我想念那个时刻。
这种想念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很深很深的富足,可又因再难体会而漫溢出一缕蔼蔼的愁绪。
它像一句很轻又很重的诗。
我忍不住读几遍,却难写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