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道月河》文卿蓝

4、从前重见

　　莫珹，字子沄，生于千泽，长于梦徊。千泽位于东南，河流湖泊星罗棋布，水乡之泽，富饶之地。梦徊在千泽，是一处宝地，土地肥沃。多水的千泽，长了这么一位温润君子。
　　玄珅，字梓堇，和莫子沄是同乡，也是一起长大的竹马。和莫子沄不同，玄梓堇既不有礼，也不有心，更像个傲慢的孩子。
　　曾经听邻居李婶和其他妇女说过，莫子沄的父亲是位半仙，母亲是位富家小姐。本应该是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却是个孤儿。
　　这位半仙叫什么？有什么名号？是否飞升？这位小姐姓甚名谁？家在何方？没人知道。只知道这孩子被找到时，还在襁褓之中，里面的字条上用血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莫”字。
　　此后梦徊多了个孤儿，姓莫，村里人见这孩子不凡，便取“珹”为名。珹，美玉也。
　　莫珹小时候，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李婶见这孩子生的文静，便把他安置在了自家旁边的一间屋子里。屋子不算太好，但勉强能住，李婶也随时到屋里照顾莫珹，给他送饭。
　　有一天，屋外下着大雨，雨滴打在屋顶上，发出的声音像小鼓，闷闷的，让人疲倦。莫珹像往常一样坐在那张简陋的床上，床上有几床被子，其实也就几块破布，凑合着用。他细细地听着雨的声音，闭着眼睛，浑然没有发现有人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那人环顾了一圈屋子，看到了刚刚李婶送来的摆在桌上的吃食后，想都没想拿起来就吃。听到咀嚼的声音，莫珹睁开了眼睛，看见了面前有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在吃自己的饭。那个孩子看到自己被发现后，抓着手中的还剩半块的饼，猛的退到墙边，用一种警惕的眼神望着莫珹。莫珹从床上坐起来，慢慢走到桌前，把剩下的一张饼拿起来，看了看，轻叹了口气，然后走到那孩子面前。
　　莫珹问道：“你是饿了吗？”
　　孩子：“……”然后嚼了嚼嘴里的饼。
　　莫子沄把另一张饼向前递了递：“喏，你要是饿的话就把这张也吃了吧。”
　　那孩子愣了愣，看了看莫珹手中的饼，又疑惑的看了看莫珹。
　　莫珹笑了笑，说到：“没关系，我不饿，你吃吧，都给你了。”
　　那孩子看了看，抿了抿嘴唇，把嘴里的饼咽下后，开口问道：“你真的不饿？”
　　莫珹看着他，说：“没关系，你吃吧。”说完把饼塞到了孩子手里。
　　看着手中的饼，再看看，比自己还矮还要瘦的莫珹，那孩子把手中的一整张饼撇成两块，一块大一块小。他把大的那块给了莫珹，把最小的那块那在自己手里，说：“你也要吃，这是你的东西。”
　　莫珹笑着说：“嗯。我们一起吃吧，外面雨大了，暂时别出去了。”
　　外面的雨一直没有减小，两个孩子坐在床上，吃着手中的饼。
　　之后，莫珹有了个好朋友，叫玄珅。

　　玄珅不是孤儿，他爹和他娘是卖鞋的，生活不算艰辛，但也只能勉强解决温饱。玄珅他爹年轻时曾去拜过师，想修道成仙，但那位道人见他并不是修行的料，便劝他去另谋生路。他爹也是爽快，觉得自己得到高人指点，不用浪费一身而无所作为。但临走前还问了句他可以干点什么来谋生，道人很是不爽，其实很想抽他，但又碍于面子，还有这货本就憨厚，就说他手指长，手臂有力，可以去从事一些和手有关的活计。
　　果然，“不负他望”，他爹在老家开了家铺子，干什么呢？一看，果然是跟手有关的活计，卖鞋。
　　玄珅不如他爹这般，倒是更像他娘。
　　他娘是当地有名的女汉子，号称“壮林”。其实他娘并不如他爹那般健壮，而是力气比一般人大，脾气差，骂人当地第一。具体怎么个厉害法，那玄珅他爹一定最有发言权，据说有一次把那憨厚的“壮汉”骂得自闭了一个多月，差点一头撞墙上了。要不是村里人拉着，玄珅就没这个爹了。
　　玄珅呢就很好的继承了他娘的一切，成了村里“最令人头疼”的存在。
　　有次玄珅他爹在吃饭的时候突然站了起来，眼里闪着泪光，抽着鼻子，仿佛下一秒将放出什么豪言壮语般积昂。可谁知这货站起来半天没憋出一句话，眼泪流了一脸。玄珅他娘顿时坐不住了，直接开骂。
　　他娘：“毛病吧，你他妈是个男的吗？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玄珅点点头，附和道：“就是，别他吗站着，老子还吃饭呢，鬼样子，辣眼睛。”
　　他爹：“……”
　　沉寂了许久，他爹终于开口了：“我想不开啊……”
　　他娘：“想不开就滚。”
　　玄珅：“墙在那里，自己撞去。”
　　他娘：“别太用力把墙撞倒了，费钱，难修。”
　　玄珅：“慢走不送。”
　　于是，他爹抹了把眼泪，重新坐下来吃饭。刚刚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
　　不仅是对自家人，对村里人玄珅也是恭敬有加。村长是死老驴，放羊的刘喜是秃蛋，染坊的四娘是人面蜘蛛等等。没人逃过玄珅的毒嘴。
　　当然，除了莫珹。
　　不只到为什么，玄珅跟莫珹讲话都很礼貌，喜欢打趣，但不会骂人。村里人十分嫉妒。可能是因为莫珹骨子里的一股公子气质，整个人亭亭玉立，善良纯真，让玄珅这种小流氓都不自觉变了不少。
　　莫珹爱笑，玄珅便总是编出各种故事来逗他。莫珹喜欢听雨，玄珅也耐住寂寞坐在他旁边陪他。莫珹爱看日落，玄珅便在他旁边和他讨论天边颜色的变换。就这样他们在一起看云卷云舒，看花开花落，六年光阴，仿佛上天的恩赐，但却不敢再多要。
　　玄珅以前没有名字，毕竟家里人也都只是普通的农家人，不知道应该给自己的孩子去个什么样的名字。自从他遇到莫珹之后，他便从一个无名无姓的野孩子成了有名有姓的人，他姓玄，名珅，玄乃上天之意，珅乃美玉也。玄珅曾经默默回忆过这段往事，为什么当时自己要取这个名字。后来他想了想，也许是因为莫珹。
　　珹，珅，皆为美玉也。
　　那是他们间的约定。
　　有一天，玄珅他爹把两个孩子叫到自己家里，神神秘秘的关上门，然后就这么看着他俩。
　　神经病……玄珅默默吐槽。
　　他爹开口说道：“你们两个不要说出去，谁都不能，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知道，明白了吗？”
　　你倒是说什么事啊……
　　过了会儿，他爹转身，拿起石头开始砸墙。
　　玄珅在想要不要告诉他娘，莫珹在想要不要上去帮忙。
　　这时墙被砸出一个洞，再砸，就发现洞里有一个木箱子。
　　玄珅第一反应是这是私房钱。
　　他爹把箱子拖出来，打开了箱子。灰尘像揭开舒服的恶灵一般向箱外飘出，朝三人袭来。
　　玄珅想骂人了，见莫珹咳嗽起来，便帮他一起挥开周围的灰尘。他爹这时候招手，示意他们过去，两个孩子便走到箱子前，朝箱子里看去。
　　只见箱子里有几本书，破旧不堪，仿佛碰一下便会化作尘埃。莫珹犹豫了一会儿，便伸手想去拿一本，却被玄珅的手拦住了，可玄珅的手又被他爹拉住了。啊不，应该是他们两的手都被他爹拉住了。
　　他爹也不说什么，拉着两人的手就往箱子里放。玄珅又想骂人了。可就在他俩碰到书的一瞬间，一股金流便从他们的指尖在书上化开，那破旧不堪的书在一瞬间换了样。
　　两个孩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箱子里的书，书已不再破旧，而变得崭新起来，金色云纹，银色细边，另两个孩子震惊不已。
　　不是就随随便便碰了一下书，怎么就瞬间变了个样？
　　玄珅他爹也看着，点了点头，示意两人把书拿出来。于是，他们两个人个拿起一本书。就在这时，书上出现了文字，黑墨书写，还有淡淡清香。
　　玄珅皱起了眉：“这三字念啥？”
　　他爹幽幽地说：“道德经。”
　　莫珹更是疑惑：“怎么我的跟玄珅的字长得不一样？”
　　不错，玄珅书上的字苍劲有力，笔锋犀利。而莫珹的字宛转悠扬，却不失刚劲。
　　他爹默默地说：“心法不同。”
　　所有人都沉默了。原来这些书是是玄珅他爹早年是收藏的，但由于资质不够，书并未像莫珹两个孩子一样拿到是出现字。
　　玄珅看着手中的书，慢慢地翻开，里面是心法与修行记要。莫珹则抚摸着书面上的字，眼里流露出的满是欢喜。
　　他爹看着两个孩子，说实话挺开心的，自己因为资质没有修行，那这两个孩子和他就不同了，可以像自己年轻时一样心怀壮志，又可以成为仙客，说不准可以飞升成仙。
　　这是两个孩子都抬起头，皱着眉头看着他，满脸疑惑。他爹也蒙了。不，不想学？
　　结果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道：“看不懂。”
　　他爹：“……”

　　没办法，两个孩子既没有识过字，也没有上过学堂，自然看不懂字，也不识其中的意思，玄珅他爹便决定亲自教化。可惜这货也没上过几年正经学，年少时心思都用到修行去了，也不识几个大字，但好歹能连字成句，其中的奥妙，自然是交给两个孩子自己去体悟了。
　　莫珹天资聪慧，父亲是位半仙，所以修习起心法来并不难。玄珅虽然修习起来有些吃力，但也不差。
　　很快五年后，莫珹和玄珅已灵丹大成。弱冠之年，两位年轻的修仙者在梦徊古兰树下为自己取字，从此这世间有了修士莫子沄，修士玄梓堇。而这一对仅用五年便灵丹大成，及冠便在古兰下取字之事，成了一段佳话。
　　后来二人离开千泽，前往昆仑独玉山，拜昆仑神长陆元齐为师。仅是两年，二人便已修为半仙，名声大噪。人们每每谈到昆仑，便会说起独玉山的两位半仙，一位仙法若玉兰般柔和苍劲，一位仙法果断杀伐却稳若泰山。
　　从前，人们喜欢谈论千泽二仙，喜欢谈论古兰树下及冠，喜欢谈论那些仙风道骨，喜欢谈山河明艳，日月星辰。
　　可后来呢？谈论的人少了，人们不再关心谁又修仙谁又飞升了，因为这世间爆发了无数的尸魂。
　　所谓尸魂，乃亡者也，寄身于物上，会带着死前怨气而祸及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