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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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献给我最好的朋友——影子大人
有一天呢，一个独善其身的人，对自杀有了点兴趣。但是这个兴趣有点极端，可以是免费的，但是也是昂贵的。他轻易不敢动身，他觉得应该还有其他的兴趣可以做做，但是呢，居然想不到了，他觉得很懊恼，但是对自己仅存的这个兴趣，他第一次感到了踟蹰。这可是自从他青春叛逆、青年乳臭未干、中年脑后反骨、老来不正经地心生反抗、决定斗争、执意坚持到习惯至今，第一次重新这么不麻利呢。他找了很多以前有过的兴趣，比如跑步、听音乐、看书、走路、站在落地窗前看马路等等，一个个试着重修旧好，可是不是那些兴趣嫌弃他了，就是他不愿意迁就了。怎么办，真糟糕。他觉得自己是在甩自己耳刮子哩。居然追求到一个让自己感到害怕和胆怯的东西，亏他一直心怀天真地描绘着它的美好与温暖。
他找到对他心灰意冷的亲友们，曾经他是那么意气风发地远离了他们，远离了这群他认为庸俗、平乏、不懂生活的真谛的人们。他挠了挠头，看着他们油光满溢的脸、瞥到他们锃亮光滑的秃顶，习惯性地感到不屑，他觉得自己比他们年轻、轻松。但是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居然不要命地羡慕起来，羡慕他们腹部的便便赘肉，羡慕他们脖颈上条条皱痕，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他踉跄地冲出门，张大嘴巴，却羞愧地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回到自己的世界里，沉沉地睡了几天，一直到有一天早上，困意再也忍受不了地从他挺在床单上的身体里卷起。他闭着眼睛继续躺着，但是越来越沉的眼袋一点也不留情面地强调着事实。他苦着脸，哭不出来，他觉得什么都背叛了自己，那些让自己放弃一切去保全的东西，全都背信弃义地背叛了自己，眼泪、声音、空气、脚印、指甲，对，指甲为什么不长地快点呢，一共二十个指甲，他可以一天就剪一个啊，度日如月，度日如年——时间，他从别人那处心积虑地保全下来的时间，最大的叛徒，不，排第二，第一名是他一直误认为的天性，他自己的天性，居然还比不上他一直看不入眼的影子！他觉得盖上蚕丝被子、叼着烤面包、啜着鲜牛奶、吹着自然风的自己一贫如洗，家徒四壁。是不是自己去流浪几天会比较好呢？
他听着电视机里关于今期沙尘暴的天气预告，觉得那个浓妆艳抹的主持小姐很像自己第一个女友，那个只会涂指甲油、只会无休无止撒娇的“绣花枕头”，他想念她身上刺鼻的化妆水味，他觉得自己的鼻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闻到什么气味了，自从他重温儿时的日记，将那句“以袖掩鼻、外寒且臭”用大号的假狼毫真兔毛制书法比赛专用笔誊写到客厅沙发后面的白雪墙壁上后。他记得分手的那天，她哭地跟只被卡车碾到一只爪子的大花猫，又啼又嚎，害得自己连续一周都闹耳鸣，可是现在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他把自己最喜欢的水杯扔在地上，杯子没有碎，他的心碎了，可这只是一个比喻而已，还是什么也听不到。对了，他捋起袖子，看看，那女人留下的爪印！当时他疼地龇牙咧嘴，觉得自己都要跟着她变地兽性大发，他出于男性的自尊与生而为人的本能，克制了自己的冲动。可是现在！他觉得前天被细长脚花斑蚊叮肿起来的手臂这会也好死不死地不痒了，那个大红包好像越变越小，小时候被年轻温柔淘气性急的妈妈总是按住让他去找的那颗大黑痣，现在也好像越长越淡。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他对镜子里只会愁眉苦脸、却再表现不出什么悲伤的自己感到彻头彻尾的失望。
真应该去死啊，不是正好吗？他重复着这句话，直到舌头麻木，自己快要变成一只学舌的鹦鹉，可惜，他不是鹦鹉，要是，也就好了。他想到卡夫卡的变形记，那个最后终于死去的小职员。诶，不知道他是不是自杀的，好像不是，因为他变异成那副德行，动弹不了。自己倒是四肢健全，可是——他懒得动，可是——又懒得不能不动。既不感兴趣，也睡不着，当年胡思乱想编造出来的噩梦终于如期降临，可是，居然是这副模样，一点也不惊世骇俗，一点也不激动人心，一点也不醉生梦死，一点也不荡气回肠，一点也不！
他记得在经过学校内的骑楼下面，同最好的室友谈起过村上春树，噢，对了，是在进骑楼之前，他告诉身边的朋友，他想起了《挪威的森林》里那个叫初美的女人。对，就是吞了两条蛞蝓、睡了很多女人、□□盛气凌人的永泽的未婚妻。当时陷入回忆中的他对这两个人的恋情记忆犹新。他提到这个女人的自杀，他非常纯情地对伙伴说：从此，她将成为他心中提起就会痛的一个人。他的哥们回应他：难道这就是那个女人想要达到的目的，通过死吗？他没有回答，他直觉得可能不是。那时候的他，身上洒满了午日金色的阳光，浑身荷尔蒙分泌过旺，他宣称，即使自杀，也应该是为了自己，这样才对！恩，就是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两人踱步进了阴凉的骑楼下面的通道，风吹乱了迎面走来的姑娘额前的刘海与脸颊旁的鬓边，他现在既想不起来那个妹子的脸庞，也无法追究那头发的光泽与质地了。
为了自己，对，他记得离家出走的时候、辍学跳槽辞职的时候、失恋分手喝酒泡茶的时候、搬堤坝边的石头填海以及躺在草地上往湖里打水漂的时候、对放学的孩子板着脸对舞秧歌的老人微笑的时候、喝完路边摊味精浓度纯而高的牛板筋面里最后一口汤却把小费和一桌一口没动的空运自北海道的日式料理留给那位咳嗽个不停的女招待的时候、爬到半山腰对着山顶上的水泥亭子随地吐痰而把食堂桌上最后一根鱼刺都包进纸巾里的时候、等着五道口的红灯变绿躲过右转弯的车队直到绿灯变红过马路还有定了闹表睡了回笼觉抹完护发素定点停水一大早包了头下宿舍楼提开水的时候、大年三十晚上摔筷子回房通宵三国杀与收拾完行李将饭桌上冰箱里的剩饭剩菜一扫而空的时候、喝完一杯啤酒倒地让从小学二年级起暗恋上的邻家大姐姐拽到儒家店门口通宵等天亮后被拒绝加上公司欢送席后和邻桌小哥哥拼酒吐槽唱K刷夜压马路昨天今天明天回忆总结展望祝福会更好回到公寓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时候，养的猫死了领的狗跑了半抓半捡收容来的麻雀飞走了喂的乌龟撑死了外带用餐巾纸隔离养出来的无土豆芽连同玻璃长筒被晴天里响来的一个霹雳破裂粉碎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为了自己。现在自己就站在卫生间镜子客厅窗户厨房玻璃推门前，他觉得熟悉地好陌生。
“……我可以为了我喜欢的物事变地简单，但是不能包括我自己。……”他把头发挠成鸡窝鸟巢，又用梳子摩丝叉子剪不断理还乱。他捏着自己的这页日志，恨不得吞了，舍不得扔了。他想死，想了已经很久很久好多年；他活着为了想死，可是——受死难道不是为了活着？小学生阅览室里一本本的“英雄烈士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他想回到家里，问问父母的意见，关于他的生与死；他想回到学校，听听老师的建议，关于他的人生与生活；他想回到寝室，看看同学的状态，关于他的热闹与冷清；他想回到公司，瞧瞧同事的工作，关于他的真诚与虚荣；他想回到汽车旅店，求求女友的闺蜜，关于他的人性与兽性；他想四处游荡，见见天涯海角山棱地缝，他想哭，他要笑，他想有一只手挽着他、一条腿伴着他、一颗脑袋靠着他！好吧，他就是想，想要成双入对。
这些事情不是已经做过了吗？这些事情不是已经有人在做了吗？他摇摇头，叹叹气，自己一直天真，原来只是犯贱。那些贱人们才是真的天真，他只是认真他就输。他借书，像以前一样；他听歌，同以前相同；他看碟，似从前：有一个女人看一部电影；有一个女人看很多部电影；有很多女人看一部电影；有很多女人看很多部电影。
除了巧合，别无他物。
像一根针，刺进他的心，他泄气，一泻千里。
做和不做，做还是不做？他去期刊杂志室检索，去青少年中心电脑活动室搜索，好多人活着，好多人死了，好多人不活了，好多人不死了——你怎么就走了呢？你个挨千刀的！你说好了你要陪我的啊，你等着我，我也要跟你走！好，你走吧，你慢点走，小心路上的石头。你有本事走了你就别回来！你个没良心的，你也不跟我说声你就走了，你可让我怎么过啊。这日子没法儿过了！你也不考虑考虑我，你从来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不要说放在心里了。你要走你就快点走，别磨磨蹭蹭的，你走给谁看啊你！你走就走，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怪突然的，这事儿搁谁那儿不是个堵啊，太不得劲了，太不地道了！走吧走吧，都走了，走了清静，都给我走！走就走，谁怕谁，你以为我就不敢走了？有完没完了你啊，还来劲了啊你，还不给我快点走！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哦噢……
——到时间了，收拾下赶紧走啊！
噢，他起身，走到门外，屋里的灯灭了，他的脸上有一串水珠子挂了下来，等了好久好久，他还没有决定他到底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了，究竟这是什么，他觉得冷了，就回去睡了。
……
公示：接受自杀报名，不定期开展自杀理论兼实践技能交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