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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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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墙外小雨淅沥,微风带雨掠入墙内,墙根底下一滩红血渐渐冲走,留下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
她看起来已经死了。
柳巳走近,朝檐下行礼:“郑尚宫。”
桃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下巴朝墙根扬了扬:“解决干净点,要是娘娘怪罪下来,你担当不起。”
说完,身旁几个女史上来撑伞,桃枝在雨中快步离开。
柳巳勾着腰朝她的背影说道:“是。”
今年刚被粉刷过的宫墙异常艳丽,红里透着森严,雨夜里诡异的血气弥漫。
细雨送来低吟。
柳巳停下脚步回头,夜色里,那双幽深的眸子盯着木板上那名将死的女子。
这条道闹鬼,这种带雨的夜,更不会有人来,他想偷个懒歇息,也绝对不会人看见。
只是……
柳巳盯着这个女子,他有些好奇,这郑尚宫替皇后办事多年,杀人从不肯给个痛快,更喜把受罚之人活活折磨而死,手段极为残忍,故此郑尚宫很少亲自出面处理事情。也不知道身后这女子犯了什么事惹了皇后不快,竟招惹郑尚宫亲自动手。
“唔!”
木板上的女子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抽力起身,掀开了盖在身上的白布。
柳巳眉头微皱,只好靠近那个女人躺的木板,替她重新盖上白布。
腹部被一把匕首悄然抵住,再往下挪一寸,便是他早就没了的命根子。
他浑身一振,额上瞬间冷汗密布。
“公公,”薛窈巧虚弱地开口,又急促地喘息了几下,细雨密密麻麻地拍打在她身上,直到薛窈巧平息了语气,乞求道:“求你……求你,救我一命……”
“有你这么求救的?”柳巳皮笑肉不笑,僵直的身体逐渐缓和过来,他伸出修长的两根手指钳住薛窈巧持匕首的刀尖。
“是你?”他这才看清了薛窈巧的脸。
傍晚时分被福安那只疯狗拖出去莫名其妙地打了一顿,回屋的时候绊倒在宫灯,他就顺便躺在那歇息了,就遇见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怪不得忙着出宫,原来是惹了皇后。
薛窈巧自然不认得柳巳的模样,但她认得这双眼睛。
这是她见过最漂亮的眼睛,比元政的还要美上几分,只可惜没了生气。
“救我……救、救我……”也不知桃枝究竟给她喂了什么药,薛窈巧只觉得浑身剧痛,肺腑间的气流乱窜,嘴角的血水止不住地往外流,侵染了木板。
柳巳轻轻地取过她手上的匕首,轻蔑一笑:“没开刃就拿来威胁人,你还真是独一份。”
他不愿再多言,起身准备离开之时,袖口却被薛窈巧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地拽住:“求公公……救救我,往后做牛做马,定会用余生报答公公的大恩大德!”
求生欲望不断地刺激薛窈巧,哪怕她脑中思绪万千,到了嘴边就剩下了求救。如果眼前这人不救她,那她就再也没了机会,只会像薛尤芝那般,再次无缘无故地死在这个深宫之中。
她入王府后,桃枝特地与她交好之时,薛窈巧便开始怀疑,是桃枝在姐姐的药里动了手脚,同意桃枝逃离王府的建议也只是以身犯险,猜测桃枝究竟何时会对她动手。只是她算漏了桃枝身份,她居然是皇后的人!
那薛尤芝的死,跟皇后肯定脱不了干系。
棋差一招,便快要了性命。
薛窈巧只能死死地攥住这条唯一的活路——柳巳。
柳巳嫌恶地想把薛窈巧的手拉开,薛窈巧又立刻反手扣住柳巳的手腕。
“公公……我记得你……”薛窈巧意识迷糊地说道:“去年冬天,是你在同院给我、给我送的木柴……”
木柴?
柳巳眉目上挑。
去年冬天么……
“罢了。”
既然她想活,就送她一条活路。
淑妃白今仪昨晚睡得很不安稳,叫唤了几声身边唯一的宫女小树,也不见人来,她就这么堵着气地睡熟了。
第二日清晨,这股子气都不曾消下去。
她的月牙宫虽然宽敞,但远离皇上寝宫,比冷宫还要冷上几分,宫里的人拜高踩低惯了,白今仪是御医之女,出身实在不算高,也不受帝宠,自然慢慢地离开了月牙宫,最后只剩下一个从家里带来的丫鬟小树留在身边服侍。
白今仪胸中怀着气,也不顾什么礼仪,一脚便踹开了小树的房门。
“小树,昨日你怎么不在我床前服侍?”白今仪在门边怒斥道。
只见床上隆起的灰布棉被微微一动,一张陌生的脸蛋暴露在白今仪面前。
白今仪见状连忙后退两步,高声嚷嚷:“你是何人?小树呢?小树!”
她朝院中跑去喊叫,却无人应答。
等到白今仪喊累了,她才重新进门:“你!小树呢?”
薛窈巧原本一直上下打量着白今仪,听见她问,这才有气无力地开口:“回娘娘,奴婢就是小树。”
白今仪怒极,扬声斥道:“放肆!本宫跟小树从小一起长大,她长什么模样我还不清楚吗?”
“她就是小树,”柳巳的声音从身后幽幽地传来,白今仪听得后背发凉:“娘娘再多想想,许是这几日发烧,烧坏了脑袋。”
他就立在白今仪的身侧,上半张脸被头发遮住,下半张脸上堆着笑意。
白今仪的喉咙动了动,低声问:“小树呢?你把她怎么了?”
那是她在这个陌生之地最后一个熟人,白今仪有些慌张。
柳巳低头,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娘娘,小树不就在那吗?”
他指着薛窈巧。
薛窈巧吊着一口气下床,腿一软跪在了床下,她只好慢慢爬到白今仪面前:“奴婢求娘娘开恩,救救奴婢。”
白今仪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了?”
柳巳虚扶了薛窈巧一把,答道:“小树姑娘小产,娘娘的药可还剩些?”
“小产?”白今仪出生于医药世家,救死扶伤已成为本能,她来不及思考,连忙起身离开:“你把她扶在床上,我这就去拿药。”
薛窈巧迷茫地盯着白今仪离开的背影。
“出身不高的妃子,即使有了孩子,也不能留在身边抚养。”柳巳抱起薛窈巧,轻轻地放在床上。
薛窈巧突然觉得柳巳那双眼睛好像真的能看透她。
“我还以为,”薛窈巧哑着嗓子:“是娘娘与他人……”
“嘘!”柳巳打断她的话,好声劝道:“姑娘喂,淑妃娘娘可是你的恩人,往后在这宫里,你可要谨言慎行……”
白今仪去年选秀入宫,皇帝宠幸过一次后就再也第二次,恰巧在今年春天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白今仪盘算许久,认为这个孩子不能要,于是她自己开了个方子让小树去太医院抓药,但她忽略了一个事情,在山野间常见的药材,太医院是不屑使用的,眼见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药材却久久不能备齐。
这时,她认识了太医院送木柴的柳巳。
托柳巳的帮忙,她终于集齐了药材,到现在都还未用完。
可是往后的日子里,柳巳都用此事来威胁她,白今仪又恨又惧,只能忍气吞声。
白今仪拿药回来的时候,薛窈巧又晕死在床上,柳巳已不见了踪影。
她见状暗骂柳巳不是人,伸手试探了一下,辛亏薛窈巧还有鼻息。
白今仪吐出一口浊气,见薛窈巧裙角沾血,脏污不堪,便先打了盆水回来给薛窈巧擦身子:“从来都是奴婢服侍主子,本宫倒服侍上你这么个奴婢,罢了罢了,本宫大人有大量,只要你醒来给本宫说清楚小树的死活,本宫就不再追究。”
薛窈巧在恍惚中听到白今仪的这些念叨,嘴角微微上扬。
一阵凉风猝不及防地从窗外吹进来,早秋到了。
薛窈巧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是半夜。
白今仪走之前嘱咐过她,最好三日不要下床。
可是不下床,她吃什么?于是她只当是耳边风,正要下床之时,白今仪抬着一个馒头和一碗水进来:“吃吧,这是今日御膳房送菜过来我吃剩下的,本来是想扔了的。”
“御膳房还给娘娘吃馒头?”薛窈巧惊讶地问。
“叫你吃你就吃,怎么这么多废话?”白今仪不满地说道:“柳巳不跟我说实话,你告诉我,小树呢?”
“柳巳?”薛窈巧轻轻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原来那个太监叫作柳巳,但看这个白今仪虽然贵为主子,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你也很惊讶吧?”白今仪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我就说一个太监,本来阴气够重了,还取名为巳,真的不嫌损阴德。别岔开话题,小树呢?”
薛窈巧连忙放下馒头摇头:“奴婢只是请柳公公救我而已,不知道小树的去处。”
白今仪皱眉:“救你?你……是惹了什么人吗?”
薛窈巧欲言又止,白今仪见状又道:“不说就算了。”
按照柳巳的意思,小树应该是回不来了,所以现在这个人就是小树,她不得不认。
只是……这奴婢不敢说出来惹了谁,就是连她白今仪都惹不起的人物,真是个麻烦,辛亏小树平时只在她身边伺候,没多少人见过她的模样。
“奴婢虽然不知小树的去处,但大概能猜到一些。”薛窈巧咬了口馒头:“昨日奴婢进屋的时候,有股子腐臭味,我想,那个时候,小树姑娘已经死了……”
白今仪葱白的手指头微抖:“猜到了。”
“至于怎么死的,奴婢就不知道了。”薛窈巧把她的动作尽数看入眼中。
“还能怎么死的,”白今仪冷笑一声,又开口问:“为何柳巳要救你?”
薛窈巧一下子失了声。
她昏迷之前……好像说了要给柳巳做牛做马?莫非是因为这个?薛窈巧真的猜不透柳巳为何要救她,换作是她,是不会救自己。因为一个奴婢招惹皇后不快,怎么算都是亏本买卖。
白今仪道:“不说就算了。”
薛窈巧又咬了一口馒头,细细咀嚼才勉强吞咽下去。
“娘娘……可想获得圣宠?”
白今仪脸色在微弱的烛光下突变,问道:“什么意思?”
“这些小产用的药,只怕是娘娘用剩下的吧?母家无权,也没有圣宠,娘娘如果生下孩子,只能由无子嗣的贵妃抚养。娘娘性格如此,只怕是不愿意把孩子交给他人抚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悄悄流掉孩子,继续在这偌大的皇宫内当一个闲散后妃。”
“砰!”
水盆落地,惊醒了白今仪,她早已惊起一身冷汗。
薛窈巧清了清嗓子,悄声道:“娘娘,倘若你有了圣宠,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白今仪深吸一口气,不屑地看向薛窈巧:“你就这么自信?你见过皇上吗?你知道当今宫里最受宠的是谁吗?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薛窈巧说道:“不瞒娘娘,奴婢本姓薛,这次上京是来找姐姐,只是姐姐已亡,奴婢只好进王府安安分分地当个丫鬟,却没想到被政王爷看了去,要了奴婢……奴婢这怀中的胎儿,正是政王爷的亲骨肉。”
白今仪惊讶地看着薛窈巧:“政王爷的孩子,谁敢动?”
只有皇后。
白今仪苦笑,果然好事永远不会轮到她脑袋上。
在宫里待了有些时日,皇后娘娘还在待字闺中的时候跟政王爷的那些事谁不知道?只是这皇后苏轻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她父亲贵为丞相,外祖父又是抚西大将军,手握重兵,可以说,她嫁给谁,谁才是皇帝。
可惜元政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里却空空如也,这皇帝的位置自然轮不到他来坐,何况他还有一个极为优秀的哥哥,也就是当今皇上,元麒。
白今仪原以为招惹了一个柳巳已经颇为棘手,没想到棘手的还在后边。
薛窈巧突然问道:“娘娘是不是想杀了我?”
白今仪冷笑:“本宫看你一时半会肯定死不了,脑子这么转。”
薛窈巧也随她笑了笑:“还得多谢娘娘的药材。”
白今仪起身欲要离开:“罢了,本宫以后唤你作小树吧,至于其他事情,等你能下床服侍人了再说。”
白及仪一走,风吹开了窗户。
今夜无雨。
月牙宫不愧得此名号,天上月亮弯弯,亮得人眼睛发疼。
薛窈巧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