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有个徒弟》三滴香由

48、番外

　　到达人世间，横落已经成为稍有法力的凡胎灵体，这次便是漫长的人生旅途，目的只有一个——报恩。
　　如果说，一位即将功德圆满，点将飞升的仙家，舍命破戒犯禁救另一个天地间敬畏的神，那他的所作所为，也值得世人敬佩。这是横落数不清的再一次轮回，启程找着那个心甘情愿救自己的秦千河。
　　起初在亦凉殿听江圆江润说起，香草堂度过的最后时光，千河见自己将遇难之事全盘托出，偷偷把试药的药品全换成能固元的丹药。只为横落恢复神力，筋骨脉络乃至心神时，无异无阻，最后横落将香草堂最好的药材几乎吃光，秦千河也没袒露半分心迹，那些丹药确实帮横落的神力顺顺利利进入脉络，赢得了拂晓崖之战的胜利。
　　“找到了！”横落褪去一身疲惫，心安的看着还在襁褓中的孩子，自己则施法，成为他们家中的一员，此生秦千河是女胎，取名禾禾，而凭空出现的横落自然是打点好周遭人群的意识，成为她的大哥。
　　还是那么漂亮的模样，横落看着比自己小一岁的禾禾感慨，九山云狼的美艳面容，一丝一毫都没有亏损。
　　“哥哥，你看我画的小房子，比你画的大猪好看。”刚从幼儿园放学回来的禾禾，露出一口小牙，笑得天真，后来等禾禾上小学，门牙旁的一处尖牙还是长得弱小，只有横落知道那是因为什么，每一世的秦千河，都在同一位置的牙槽中长着发育不良的尖牙。
　　此刻在亦凉殿炼化室放着的狼牙，依旧皎洁。
　　上一世横落是以堂兄的身份待在他身边，上上世是对门邻居，还有教父，或者老师，总之，他能合理的待在千河身边，直到垂暮送他进冥界。
　　多少岁月更迭，横落看着他经历生死离别，起初多有感慨，后来自己也麻木了，不记得前世记忆的秦千河只有在离开人世，来到黄泉处时，才记起之前种种。
　　“上神！”秦千河在混沌中清醒都会泪眼婆娑的拉着横落的手，一次次带着埋怨的口吻谢他又陪自己走完一世。
　　但他也只敢拉拉横落的手，不敢多说什么话，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用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身影，“上神，我知道你送我是自愿开心的，我也开心，这黄泉荒凉，寒夜漫长刺骨但我心里是暖的，可是......可是，能不能每次不要带上他啊！”
　　“这个，湮川不是我让他过来的，是他自己......”横落无奈的安抚嘴角都要撅出两寸的秦千河。
　　“他就这么不放心，可你迟早是要跟他回去的呀！”秦千河说话声音很大，分明是想让每次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的湮川听见，湮川也不上前争辩，任由秦千河发言。
　　湮川自然是要跟着横落下幽冥的，毕竟他再也不想看到横落有任何闪失，心里默念，秦千河是成全他们二人的恩人，眼前也只是亡魂，自己不能吃醋，可看着秦千河拉住横落的手，湮川怎么可能不吃醋，不过最后遭殃的基本是湮川出去打怪时封印的那些蠢货。
　　“你要是这么不想看到他，那我下次叫他不要过来了就是。”横落小声说着，生怕自己的湮川听见，正左右为难。
　　“不用，他跟着也好，确保你平安出冥界，而且，每次我与你亲近几分，他就表情丰富有趣几分，罢啦，上神快些送我到奈何桥那边吧，不知道下一世我们会过得如何。”秦千河满心期待，每次表情都像出生的幼童，璀璨烂漫，和“秦毒人”无半分相像。
　　每每到达奈何桥处，横落就不能再上前相送，他要即刻回到人间，所以每次横落与湮川的见面也是匆匆一瞥，湮川从不多言，只是眼里不舍、眷恋、朝思暮想的那股子劲一上来，就要飞身去抱一抱横落，然后长袖一舞送横落离开。
　　冥界里见到这场景的次数多了，大大小小的仙官都传开一段佳话，前斗神为恩人在人间历劫千百次，湮川上神任劳任怨帮助师父达成心愿，至善至诚，当效仿此忠贞情谊，与天地结良缘。

　　穿着旗袍在学校演出完的禾禾，带着生平第一次得到的奖状，打算找大哥邀功，一个小学一年级的“豆丁”，走到校门口时，就见自己的大哥已经站在老爷车边等自己。
　　少年老成的横落，挎着自己的书包，手里还翻阅着数学书。
　　“大哥，你看我今天得了奖状，老师说只有诗歌朗诵第一名才有奖状呦。”禾禾的小蘑菇发型把她好看的脸型遮挡几分，只有风吹过时，灵动的女孩才能露出光洁的额头。
　　“禾禾很厉害，走吧，爸说今晚有番茄牛肉可以吃。”出生在富裕人家的禾禾，上学有车接送，父母双全，横落作为大哥更是对她宠爱有加，把女相的秦千河保护的如明珠，即使现在身处乱世。
　　北平即将开战，禾禾原本安稳的生活，弥漫开硝烟，横落为全家找到避难所时，这一世的父亲已经带领部下去保家卫国，看着禾禾哭痕满脸的睡在自己怀里，横落能做的就是陪着她，奈何敌军已经侵入北平的大部分区域，仓皇逃离时，他们与母亲走散。
　　漫长黑夜中，横落不知拖着禾禾走了多久，终于在一处破败的茶楼停下脚步，横落这次不知怎么，比每一世的意识都要模糊些，总觉得脑海中闪过太多自己倒在战地的画面，还反应迟钝的看自己手上的伤痕，生病伤痛，他都经历过无数回，但这一回自己说不出是什么情况，只觉灵魂飘在头顶，时时想睡觉。
　　横落醒过来时，是被禾禾吓醒的，禾禾用她脏兮兮的手拍打着横落的脸，“呜，大哥别死，大哥别死。”
　　原来禾禾一觉醒来，天色大亮，阳光透过墙上的洞，照在她脸上，她看清茶楼里残缺的桌椅，东倒西歪的木架，禾禾很害怕，于是试图叫醒还在睡觉的大哥，可喊了不知多少遍，他都不能醒过来，想起之前看到画报上说的尸体死人，立马嚎啕大哭起来。
　　“禾禾乖，哥哥没事，你不要再哭了，这里不安全，声音太大会被坏蛋发现。”横落尽可能的安抚着禾禾的情绪，自己侧身坐起，然后又重重地躺回去，他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疲乏了，从这一世转换形态时，他就感觉到累，眼下不听话的四肢要把他变成植物人。
　　“大哥！”禾禾缩着脚，哭也不敢大声哭，外面的光照在街道上，四下无人，但两个孩子躲在战乱过后的残楼中，迟早有危险，横落叹气，难道这一世，这么快就过去了，帝君可是说过，秦千河每世都会圆满离开人间的。
　　就在胡思乱想时，街道上的脚步声离两个孩子越来越近，一个身影轻易穿过断壁残垣的房屋，走过茶楼折断的木梁，用手扶住头上方的低矮门栏，径直走到两个孩子身边。
　　“大哥，鬼！”禾禾发出害怕的颤抖声，虽然来的人面向和善，还露出担忧的眼神，但这人穿着太奇怪了，禾禾没见过戏班子，但看过皮影戏，这人穿着黑色大袍，手臂带着皮革护腕，头发长长的，眉宇凝神，跟皮影上的大将军一样，禾禾以为见到鬼，抓着横落胳膊，就要哭喊，那人将手指放在自己嘴角，做出噤声的模样，禾禾顿时安静，感觉眼皮千斤重，伏在横落心口睡着了。
　　“湮川！”横落幼小的身躯被湮川捞起，小心翼翼托在双腿上，湮川待坐好，轻抚横落的后背。
　　“师父，兰阔仙尊告知我，你形神有崩析之相，让我速速过来，果然，再晚一刻，您又要受苦了。”湮川的手带着法力施展在横落的背上。
　　“我也是刚发觉，看来无数轮回，我自己的法力已是消耗殆尽。”横落说着担忧的看着被湮川挪到身侧安稳昏睡的禾禾。
　　“湮川，是不是快了？”横落的问题，湮川早知晓答案。
　　“嗯。”湮川点头，垂目看着怀里小小的横落，虽然他在红思的窥神镜中，无数次看过横落小时候的模样，但这一次，终于在人间，近距离的与横落交谈触碰。
　　“那这是最后一次嘛？”横落终于问出口，他需要有所准备，无数轮回，横落早就有了烟火气，形同人类清醒了这些年华，所有记忆他都亲身造就，有情有义。
　　“不是，不过，下一次，便是他......”湮川明显感觉怀里的横落活动一下，横落把头扎进湮川怀里，不叫他看到自己的忧郁，这么多岁月啊，秦千河已经是自己的亲人，那种情感，千丝万缕，湮川不再多言，用力抱着他，直到听见怀里的人呼吸均匀，他才依依不舍的松手，悄然离去。
　　清醒过来的横落，看到湮川留下的干粮，叫醒还在昏睡的禾禾，启程去寻找安全区。
　　这次的他们依旧幸运，母亲在走散的路上遇见父亲的部下，安全撤离战火之地，自己也因为恢复法力，暗中保护着禾禾找到父母，一家人团聚。
　　生命走到尽头时，禾禾早就有了自己的归宿，在心爱之人陪伴下长辞，横落则是每次都不曾娶妻，一直留在秦千河身边，见到他的亡魂下幽冥，自己才会施法，造个假尸，抽身离开人间。
　　晃晃荡荡走在黄泉的秦千河，直到看到站在身侧的横落，精神百倍起来，回头看看远处，果然，湮川又站在距离他们老远的地方盯着这边看，秦千河终于走到湮川那边。
　　“怎么，黄泉邂逅都不足够了，人间你也要和我见上一见。”秦千河表面控诉实则逗趣，他能猜到，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不然这么多轮回，湮川从来没有去过人间。
　　湮川依旧实在，以为他发难数落自己，心里吃的醋，早飞满整个忘川河，“师父陪你过人间岁月，让你进他虚空，还告诉你心筋的事，你们也有过肌肤之亲，我自然是心里不痛快，但是，但是！”
　　也不知道凭空说出来这样回应的湮川怎么就把横落逗笑了，三个人站在黄泉路上，互相对视，秦千河一个劲的摇头，心想，心筋是横落送给你的，他可没送我这么宝贵的东西，我还眼馋呢。
　　“但是，你碍于我是你俩的救命恩人，要懂礼节守规矩，投桃报李，你呀，要是我现在亲上神，你当如是？”秦千河手指比划着接话。
　　听完这话，湮川愣愣地站在原地，横落把这问题也想了一遍，猜想着湮川会如何回答，但他始终没回应。
　　“我不逗你了，你好生想想吧。”秦千河坏心思又起，拉住横落的手跑着去奈何桥那边。
　　“我想我下一世回到此地消散，他也想不出答案，你这徒弟忒笨。”秦千河的话说得轻巧。
　　“你......知道了？”横落局促，他都没想好怎么告知秦千河这件事。
　　“知道呀，这里早就有提示了。”秦千河拍拍自己的心口，这一次他大胆地抱住横落，“上神，这最后一世我想托生在如香草堂般的山林间，所有都如初见，你说好不好。”
　　横落感觉肩头有湿润的温热，自己的心窝像被盐巴涂饰，瞬间干瘪，渗出血水，伸出手来不及回应秦千河的拥抱，瞬间撤离的秦千河眼泪飞淌，头也不回的走上奈何桥。
　　如同秦千河所说，最后一次，他们真的在林间开起药店，他们是同门师兄弟，不管求医问药的人有多少，生活好不好过，他们把短暂的人间岁月，过得如极昼，终日有光。
　　寿终正寝时，横落满头白发搀着他坐在院子前的桃花树下，秦千河有气无力的望着纷飞的桃花，“师兄，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在梦里见到过你。”
　　“你时时刻刻不都在我身边？”横落弹落秦千河肩头的花瓣。
　　“不是，是很久很久前，你好像说自己是这棵树上的桃花妖。”
　　“是嘛，那你信了吗？”
　　“信，你说话我都信，不然手底下那些徒弟，早就不在药房混了。”
　　“是吧，还不谢谢我，培养这么多好孩子。”
　　“嗯，就是挺可惜我临死都见不到你娶妻生子。”秦千河用他说话漏风的嘴，呼吸沉重地笑着，安稳合眼。
　　横落呆呆坐在他身边，伸手轻轻拍着魂归幽冥的秦千河身体，“够了，这样就够了，老伙计。”
　　远处的人听到药房处有人哭诉，直到傍晚，横落抹干泪水，没有急着去冥界的他，反反复复挣扎着，仰头看着满树桃花，无法释怀。
　　夜晚，药房伙计发现树下双双离世的老人，哭得心碎匆忙打急救电话，横落来到忘川河时，没有发现湮川的身影，此刻在亦凉殿的湮川喝着酒，与鹤仲并排看着亦凉殿的大门，这一次，他不打算去冥界，“就让他们多说说话吧，鹤仲，师父他很难过吧？”
　　展翅的鹤仲鸣叫一声，重新飞回湮川身边，横落这边已经找到等在彼岸花处的秦千河，他知道秦千河会等自己过来，最后的道别是那句再也不见。
　　“真的是最后一次啦。”秦千河眼含泪光感慨，他发现横落已经哭过的眼睛，满是忧伤。
　　“可惜这么多轮回，我们不曾是情侣，还是湮川赢了。”秦千河。
　　“对于我而言，你是至亲，同重要。”横落回答，上前轻拍秦千河的肩膀。
　　“上神，这些轮回里我记得你常问的就是，我可有什么心愿没有实现......”两人肆意得坐在彼岸花丛，望着寂静的幽冥。
　　“其实，千河的心愿早就实现了，我就想和你寻一处平凡之地，和美生活！”话说到此处，秦千河迟疑地望向横落的面庞，视线变得模糊，他不知道是自己落泪，还是亡魂涤荡，逐渐消亡。
　　“但你天生就是不凡的，人间的岁月，我听他们说着人不为己，说着对别人不要太好，要更爱自己，把对别人的期待放低些，自己才能轻松度日之类的话语，可我不似他们，我就想对你好，因为你是我仰慕的神，但我又不能太贪心，毕竟这么多轮回，处处都有你我的回忆。”慢慢恍惚如虚影的秦千河抱住横落。
　　横落的泪水早就在秦千河的亡魂虚弱发着萤火之光时流淌。
　　“横落，你的恩情早就报完了。”秦千河声音越来越小，他在横落耳边大胆叫其名讳，这是最后一次任性，也是最后一次宽慰自己爱慕的神，拉着他的手再次看向他的脸，笑着说自己会变成春风细雨，说自己毫无遗憾，说自己终会和他相见。
　　横落哽咽到说不出话，面前的人在彼岸花海消失变虚无，萤火之光没入孤寂，横落向后仰倒，任泪水滚烫脸颊，侧过身蜷缩起来抽泣，“千河......我亦无憾！”
　　忘川河上，横落时隔千年，使用心筋传话，他告诉湮川自己暂时不回亦凉殿，等收拾好心情，自会相告。
　　湮川的酒喝完了，那滴泪吞进肚子里，是释然是欢喜是久逢甘露，总之，他依旧等横落归来。
　　后来的后来湮川带着阔别已久的横落上神回亦凉殿，回应那时秦千河问自己的话，“我想如果他亲你，我会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打飞他，就算他是你我二人的救命恩人。”（红思摇头晃脑感慨，我们小湮川终于长大了。化作春雨的秦千河畅快落入凡尘，湮川的回答勉强及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