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约取

6、碎片

　　南星泽主动提到了父母喜欢绣球这件事，让顾惜觉得他也许是在自愈了。

　　那天看到的医嘱只有那么短短几行，从杨柠月学姐那里了解到的也有限。

　　“南同学尝一下糖醋小排，味道很好的。”肖予率先开口，夹了一块排骨给对面的人。

　　这几天在学校吃午饭，肖予都是和南星泽肩并肩坐在一起，现在面对面了才注意到南星泽吃饭艰难。

　　南星泽端正地坐着，餐桌礼仪很好，但似乎没有什么食欲，机械的咀嚼下咽只是为了维持基本的身体机能。

　　看着他这样，肖予喉头一阵密密麻麻的苦涩，他不了解曾经发生过什么，这个时候只能挑带甜味的菜哄他多吃。

　　饭后几人一起收拾了碗筷放进了洗碗机，肖予要带南星泽去其他房间参观：
　　“我也好久没来这边住了，其他房间可能还有其他绿植，你要看看吗？”

　　南星泽带了一幅字，正想要找个机会给肖予便点头同意了。

　　他跟着肖予到主卧，面积很大，床和衣柜占了一半的空间，阳台的方向摆了一张和抽出的折叠桌。

　　各种电子产品放在床头，阳台上放着一盆紫色的万华镜，垂头的几根枝干都精心地用架子撑了起来。

　　“绣球忌讳用强光直晒，温度高的白天可以遮一下阳。”

　　肖予喜欢南星泽主动和他说话，便回答：“嗯嗯，今天搬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了，可能没有考虑到，”说着就要动手把花盆拖到纱帘后面，“我们看看其他地方吧。”

　　南星泽却拦住了：“平时还是需要日照的，只避免强光直射就好了，阿姨肯定是知道的，明天上午太阳太大了再拖进来。”

　　闻言肖予直起身，拍拍手，伸胳膊搭在南星泽肩上：“好，那你明天提醒我呀。”

　　南星泽愣了一下，扭过头，没有排斥肖予的肢体接触。

　　肖予的主卧旁边是一间健身室，有一台史密斯机和立式拳击沙袋，健身室剩下的空间还很多，进门的墙上挂满了拳击手套。

　　书房的书桌架子上层是各种漫画书，还有一整排的扑克，许多都是包装完好未开封的；高中的书和各科练习册分门别类放在方便手拿的地方。

　　南星泽抬起一直握在手里的纸盒子递给肖予，肖予很惊喜，道了谢打开盒子，抽出竹浆纸展开，毛笔写的：
　　吞舟之鱼，不游枝流
　　鸿鹄高飞，不集污地
　　纸的左下方是“南星泽印”。

　　“我很喜欢，要放在书房！”肖予往墙上比划，“写的真好呀，我也想练瘦金，要从什么笔开始练呀星神？”
　　“你的字已经很好了，想练的话硬笔软笔都可以。”

　　王闻野抱着四个人的书包走进来：“呼……等会在你这写了作业我们再回去吧。”
　　他扭一扭手腕，“我这周的遗留问题较多诶，等会儿辛苦三位给讲讲。”

　　“行啊小弱鸡，”肖予眼神都没给一个，一边欣赏南星泽的字一边问，“你这次开学考怎么样？”

　　“再弱鸡我语文也在100以上呢！”

　　肖予噎了一下，瞄了眼南星泽，张嘴准备回怼，倚在门口的顾惜咳了一下：“他这次考试还不错，进步了很多，班里虽然靠后，但是理科的年级排名在120了。”

　　“我爸让我年前再好好练练，等年后乒乓球拿了成绩，高考只要能过一本线，想和你们去同一所学校还是有希望的，”王闻野放下书包，转向南星泽，“还不知道星神想去哪里呢。”

　　“北阳大学吧，我姐姐在那里。”

　　“是嘛是嘛，那巧了，专业方向还没有想法吗？”肖予把南星泽的字收进盒子放好，“我准备去北阳大学光华，顾惜应该确定是数学专业了。”

　　南星泽思考着：“其实不太确定，我都可以的，之前考虑过化学和临床，但是也在考虑其他的。”

　　“那……姐姐——学的是什么专业呀？”肖予带着点小心思，跟着叫姐姐。

　　顾惜眉头一拧，一把将孔雀尾巴压下来：“你调查户口吗？！”

　　他们在书房坐下来写作业，顾惜去厨房拿来了果盘，放在桌子上就去看王闻野用红笔圈出来的题。

　　肖予做题，计算都是直接算在卷子的边框空白处，题干下面的步骤简化到只有两三步。

　　南星泽的计算是在草稿纸上，题干下的各个步骤严谨工整，整张卷子做完了仍然很干净。

　　顾惜这边给王闻野定了下周的单词计划，抬头看肖予，肖予正皱着眉盯着语文练习纸，蛤，还是昨天的练习。

　　南星泽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看见肖予正摆弄手中的语文练习纸，一脸苦大仇深。于是他就搬着椅子挪到肖予旁边，翻出笔袋拿起了一根铅笔。

　　最后在肖予的坚持下，南星泽又听他背了下课文。

　　再抬眼看时间已经十点半了，南星泽连忙收拾东西，不知道学校门关了没，寝室应该还进得去。

　　“星神明天再去学校也可以，现在学校应该锁门了吧，”王闻野劝道，“肖哥这里有客房，或者你去我那儿也行。”

　　肖予也没想到，南星泽带着自己做了几张语文练习就到了这个时候，顿时有些窃喜：“客房洗漱用具都有的，你要去看看吗？”

　　南星泽稍一思忖，自己认同了和他们的朋友关系，便同意住下来。

　　送走顾惜和王闻野，肖予转身去主卧：“我拿睡衣给你，今天珂姨应该准备了新的衣服。”

　　南星泽跟着他走进房间，肖予伸手次卧的打开灯，房间里的构造和主卧是一致的。

　　肖予回自己房间给他拿了睡衣，然后叮嘱南星泽早点休息就回了自己房间，南星泽在床沿上坐了一会，站起来参观了一下卫浴和阳台。

　　转了一圈，他坐回床上和杨柠月聊天：
　　【南星泽：在同学家里写作业没注意时间，今天在他家里过夜。】

　　【姐姐：嗯嗯，是肖予还是王闻野呀？】
　　【南星泽：肖予。】

　　【姐姐：好的，没有太打扰吧？】
　　【南星泽：没有，说是为了上学买了这里的房子，平时也是他一个人住。】

　　【姐姐：好哒，多余的我就不说了。】
　　【姐姐：要早点休息哦。】

　　【南星泽：姐，肖予的妈妈也很喜欢绣球。】
　　【南星泽：他家里的无尽夏和万华镜都很漂亮。】

　　杨柠月愣了愣，迟疑了一会儿，拨了语音，南星泽这边点了接听，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良久，南星泽主动开了口：“姐，你其实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的，从我自己意识到之后，时刻都在调整状态，现在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杨柠月声音有些干涩：“我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我……”

　　“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了，不放心的话我再回去找燕叔叔。”

　　杨柠月哽咽，压下了心里的难过：“你想去找燕叔叔我就陪你回去，不想去的话也没关系。”

　　“只是为了让你放心，如果燕叔叔有对我更积极的诊断你也能轻松一些。而且现在的生活很好，朋友也很好，和他们在一起很开心。”

　　杨柠月泪中带笑：“嗯，除了开心些，还要好好吃饭哦。”

　　【犟倔魅：肖予你现在是独处吗？】
　　【芝士葡萄：是。】
　　【犟倔魅：那你能接电话吗？】

　　肖予噌一下从床上站起来，直觉告诉他顾惜要说的事和南星泽有关，他慌忙点了接听。

　　顾惜没有给肖予任何反应的时间，直奔主题。

　　“南星泽的父母是安兰大学的教授，六月中旬出国交流时遇难，当时南星泽在邻国参加模联，接到消息他很快赶了过去，应该是直面……目睹了死亡状态下的父母，所以……”

　　肖予有些语塞：“他……”

　　“他的姐姐当时在国内，接到通知赶出国的时候南星泽已经独自处理好了所有事，并收好了他们父母的骨灰，”顾惜忍着喉头的疼痛，
　　“他的姐姐说，他当时捧着两个骨灰盒坐在长椅上，看着她只流泪不说话。”

　　姐弟两人从国外迎回父母的骨灰，杨柠月过分伤心，忽略了同样难过的弟弟，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南星泽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的姐姐说南星泽失语，随后马上进行了心理干预，七月一直在治疗但是只能发出简单的语气词，”顾惜捏了捏鼻梁，
　　“后面的事给我们说的不太清楚，但应该是在他们父母的葬礼上又发生了什么，在这件事的刺激下南星泽才又能开口讲话。”

　　肖予有些喘不上气，心脏被攥紧，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关了空调打开窗户：“什么事？”

　　“他的姐姐没有明说，只说不管是什么事，能让南星泽开口就算是好事，”顾惜回忆，
　　“不过看他姐姐当时的反应，我认为不是什么好事。”

　　“这也是他暑假没有继续参加集训的原因，所以……以后尽量不要再问他为什么不走竞赛这条路了。”

　　肖予仰躺在床上，完全没了去次卧和南星泽聊聊天的心思。

　　他双手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打开手机搜索“安兰大学遇难教授”，出来的都是平白直叙的报导讣告。

　　报导里带有南星泽父母的照片，照片上的两人眉眼温柔，气质平和。

　　黑白的照片让肖予觉得压抑，他认为自己的难过不是因为感同身受，而是难过于南星泽的难过。

　　那时候南星泽一个人……

　　如果那时候他已经认识南星泽，如果那时候他可以在南星泽身边，如果……是不是就可以帮他分担一些。

　　“但是今天的事我认为是好事，他主动说他的父母喜欢绣球花。”肖予回想着顾惜后面的话。
　　“南星泽的姐姐说她一直是小心翼翼的，陪他去看心理医生那段时间，他们再没有聊过父母的事。”

　　“从这几天的相处来看，我认为他目前的状态很好，反而不必要太瞻前顾后，他的医嘱也是鼓励把他放进正常的校园环境里去，应该是把他看成正常的高中生，而不是一个失语患者。”
　　说到这里，顾惜已经平静了很多，语气也轻松了一些。

　　“我反而觉得，他的姐姐因为过分自责，现在反倒需要多注意他姐姐的感受……”

　　“如果啊，我是说如果，”顾惜话锋一转，“如果南星泽他不讨厌你，或者说他有一天真的喜欢你了，你也许——能为他做些什么。”

　　“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肖予回答。

　　“嗯，我信你。”

　　肖予熬了很久，他反复搜索失语、心理干预和抑郁这些词汇，觉得都不够指导他应该怎么做。

　　他想了想,完全没有考虑时间问题，直接拨了个电话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