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周与年、青石巷、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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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九岁和十二岁的四月。
一块儿石头上的周年年拽了拽另一块更石头上掂着脚尖努力框住一片护栏的周尔文。在一片机器的喧哗中大声喊：“喂！看见了没！”周尔文实际上在看挖掘机，根本没看楼盖到哪了，一点不走心的敷衍道：“昂……嗯！看着了！比上个星期来的时候高了一截儿！”周尔文几乎半吼的回答。“行了下来吧，下个星期再来看。”
两个人一齐从石头上跳下来，周尔文激动的扬起脸“去不去卖汽水喝？”
年年一脸严肃，双手交叉抱胸：“这是爸妈让你交今年医院捐款的钱，你想像去年那样你把捐款的钱拿去买卡片以至于被妈举着擀面杖追得满院子跑吗？”
周尔文小嘴一撅，蛮不爽地答了声哦，却被机器声埋没掉，再听不清。
巷子里，一个眼神迷茫脚步混乱的小男孩后面跟着一个腰杆挺的老直的小姑娘。一入了巷子口，跟在周尔文后面的周年年突然跑到东巷口的小卖部里拿了两瓶汽水儿，一叠毛票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不用找了。”从小卖部出来的时候，她看着周尔文凄凄惨惨戚戚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追上去，拍了拍他的肩“喂，你要不要？”周尔文转过头，周年年从背后递出一瓶汽水儿，周尔文立马精神了许多，扬起脸满眼感动的望着她“以后干什么都别用捐款的钱，知道不？”
周尔文接过来汽水，很严肃的重重点了几下头，咬开瓶盖灌了一口以后才想起来问："爸这星期没给咱俩钱，你咋买的？”周年年得意一笑"这是用我在萍萍姐花店里浇水翻土赚的钱买的，她说我很有养花草的天赋”
周尔文又喝了一口，咂咂嘴“我看你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刚好会玩泥巴就会翻土的吧！”
“哟呵？你个没良心的，汽水儿还给我啊！”说完就一把拽住周尔文的半边衣服，周尔文咬住瓶子手从衣服里褪出来，舍弃外套，给周年年来了个金蝉脱壳。周年年傻了眼，看着手里随风摇荡的衣服和逐渐蹦跳远去的小人影，怪叫着追了上去。
两个小孩儿飞奔着从东头窜到西头去，贯穿了整个巷子。300米，这是整条青石巷的长度，300米，隔着一个世纪的跨越，总会有里面的人瞧着外面，看着别人待腻的地方发发呆，然后又回到自己待腻了的地方，转头干自己的事，好像多少代人在这条巷子的头东头西里生老病死，除了从地上蜿蜒到墙壁的裂痕，这条巷子却不会留下任何事物存在的痕迹，因为巷子实在是太老了，他没那么好的记性记住每一件事情的。
两个人一路狂奔到弄堂口花店――年轮花坊。周尔文撞上了转角处迎面而来穿着精致碎花裙抱着一摞花盆的萍萍姐，两瓶汽水撒到了地下，而且把她的花盆差一点打掉，萍萍眼疾手快把花盆扶正了。
“哟呵？你小子跑那么快干啥，你要是敢把我这花盆撞碎了你也来给我打工啊！”
“周尔文！你给我站那！”这一嗓子把周尔文思绪拉了回来。
周尔文很想道歉，但余光扫了一眼后面怒气冲冲并且跟猴一样窜的老快的姐姐，顾不得解释什么了，逃命要紧，于是撒腿就跑，扭头对萍萍姐喊“萍萍姐，对不起哈，周六请你到我们家面馆吃面。”
萍萍姐有点懵“嗯…好吧……哎呦！”周年年从拐角处哐的一下撞上萍萍姐，打碎了她的花盆萍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你们这两个小屁孩想干什么啊？真是造孽！”
周年年顾不上解释什么，她看了看前面越跑越远的弟弟，撒腿就追，扭头对萍萍喊：“萍萍姐，对不起哈，周天请你到我们面馆吃面。”
坐在地上的萍萍看着两个小东西又喊又叫的飞奔而去，默默的捡起地上的花盆碎片“得，周末两天不用做饭了。”
先到地方的周尔文酿酿跄跄的扒开紫水晶的门帘子，跌进饭馆后厨，此时的周妈正在穿着围裙剁肉。
妈妈救我！姐姐要杀我！”一旁正在剁肉的他妈转过头，不屑一顾的给儿子一个白眼，接着低头干自己的活。
“我看啊！你是又惹你姐了吧，跟她好好认个错，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我相信你姐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对吧？”
“周尔文！你给我死过来！”
周年年顾不得到后厨再骂，直接当着所有客人的面大喊，有的客人被吓得一激灵“你放心！我保证不打死你！”
在一边剁肉的周妈默默的挡到周尔文前面，果不其然，三秒之后。年年抵达了后厨，一场纷争即将开始。
周年年看妈妈挡在弟弟面前，还是有一些怂的，收敛了一点脾气，声音都低了一个八度“妈，是他先不对的，他侮辱我的人格，践踏我的尊严，让我感到颜面扫地，无地自容，简直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如果不让他受到一点惩罚，那真的是天理难容，山海崩塌，众星陨落，天仙为鉴！”
虽然周尔文现在非常佩服周年年的词汇量甚至差一点拍起手来，但他要清楚，现在保命要紧，他默默的抓紧了前面人儿的衣角，露出半只眼睛，怂不溜秋地望着怒气冲冲的他姐。
“我可没说要拦你，我怎么可能做出那么不公道的事情，我一直都是一碗水端平的好吗？”
听到这，周尔文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默默地把抓着衣角的手松开了，他好想跑，可是唯一的出口被两个人堵得死死的，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的请求菩萨保佑，保佑他今天不会死在这个后厨里
“他皮厚，用手打有点疼，来，用妈这个”说着就从后厨的某个角落里搜出来一只擀面杖。擀面杖露出的一瞬间，周尔文倒吸一口凉气，周年年瞬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每次要打他，我就是用这个的，这个打人疼。”
周年年一脸得意的接过擀面杖，冲周尔文邪恶一笑，嘴角扬起迷人的弧度。
接下来的一下午总的来说就是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周尔文被他邪恶残暴的姐姐周年年举着擀面杖追的满院子跑，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周尔文很熟悉这种感觉，上一次这种时候还是去年的今天，因为拿捐款钱买卡片的他被妈举着擀面杖追着满院子跑。而今天，身后跟了一个咧着嘴狂笑的姐姐，真是造化弄人了。
虽然但是，周年年承认自己这次下手有点重，周尔文的左腿青了一大片，以至于她不得不听爸的话赔偿一下周尔文，周年年的赔偿计划是请他到梧桐街吃路边摊的炒板栗，周尔文倒是想的挺开，他甚至觉得这很划算，甚至已经想好以后可以多惹几次她姐，多受一点伤，就多吃几袋子板栗。
周年年带着周尔文找到了路边一家常来的板栗摊子，周尔文恬不知耻的各要了一袋焦糖和桂花味的，周尔文平常抠的只要半袋原味的，反正今天是他姐付钱，可劲儿造。因此周尔文在看叔叔炒板栗的时候嘴都快咧到外太空去了。
“哟？今天这文文的腿咋一瘸一拐的”卖路边摊的叔叔贴心的问候到“磕着了吗这是？"叔叔的眼里满是好奇和关心搞得周年年有点心虚。
“哈哈，没有没有，他就是来的时候脚崴了一下，没关系的”站在她身后的周尔文眼神无语的看着她姐怎么圆这个谎，眼睛都快翻到头顶去了。
“谢谢叔的关心哈。唉！那个栗子不要炒过头了啊！”叔叔立马把精力回到栗子上“噢对对对，差一点就过了。那注意点腿啊！来，栗子拿上！”叔叔把袋子递过去，周尔文双眼发光的接过袋子，周年年尬笑着：“啊哈哈哈……谢谢叔儿，我们走了哈”。
周年年拽着周尔文就飞奔，赶紧远离这个被尴尬包围着的地方。
梧桐街的火烧云让两边街上的梧桐叶泛着橙黄，一个小女孩拽着一个手里抱着两袋栗子一瘸一拐的小男孩急步快走，走过满街梧桐，绕过雏菊花丛，穿过胡同里家家做饭的炊烟。周尔文认真的剥开一个栗子“姐，你吃不？”
“吃什么吃，赶紧走赶紧走。”
天边火光燃烧，夕阳逐渐落下，焦糖板栗的香味飘进着整个梧桐街，整个小城都渲染着一种，一种迷人的烟火气，一种……家的感觉。
许多年以后，当年暴躁强悍的周年年变得异常文静，据周尔文的小道消息具体原因就是：周年年因为太过激跟同学吵架的时候没吵急眼了，一椅子给人家砸流血了，差点被学校开除。于是才长的教训。
用爸的话说：“咱周年年就是有出息的乖孩子。来闺女，吃块肉”咱周尔文不为谁的拼命学习，终究还是倒数，其实这还没有什么的，毕竟周尔文内心很强大。但是周尔文很苦恼，他甚至很嫉妒，别人家的孩子就在别人家吧，为什么周年年在自己家，还是他姐。用爸的话说：“有了你的衬托，你姐变得更聪明了，周尔文同志，要努力啊！来儿子，多吃菜。
“周尔文！”周尔文正在吃饭，这一嗓子让周尔文差点把饭喷出来。
周年年贴着面膜从房间里面窜出来“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我这个猪年限量版官方纪念干花包装纸为什么被你变成这个样子？”周年年举起纸，上面满是水粉颜料，可是不得不承认，凌乱之中带点美感。挺好看的。
周尔文正在吃饭，嘴里含了一口米饭还蛮有成就感的回答：“姐，这是我画的艺术猪，你这个猪我就给你抽象的添了几笔，你这样你这个猪就看起来特别有美感，像那个……西方壁画上的美人，我跟你讲，这种画风有点像梵高，虽然某些凡人看不懂，但是很艺术，不对吗？”
周尔文用筷子对着空气戳了几下。“你现在拿的，是艺术品。”周年年即使是很生气，但细细看了一下，这线条，这色彩，倒挺像那么回事的。
周年年观摩了半天以后对着瓶子若有所思的说道“那你别说这……看久了还是挺不错的。”周尔文盯着周年年“你的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周年年拖拉着拖鞋端着手机回房了。这件事情本以为就这样无厘头的结束了。这件事情在周尔文同志的日志中，还格外标了标题：“关于我人生的转折点是因为一只猪。
“周尔文！”周年年狂咧着嘴从房间里冲出来，变态式的笑起来“你得奖了！”
周尔文正在吃饭，有点要噎死的节奏“诈骗短信吧，我没参加什么比赛。”
周年年把手机怼到他脸上“你还记不记得一个星期前你给我画的那个小猪！”
周尔文狐疑的盯着周年年“啊？对啊……咋啦？”
“我给你把它放到咱们学校艺术节上面，然后你得奖了！咱们学校线上艺术节一等奖！”
周年年顾不得周尔文还在吃饭，从背后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奖金3000啊！”
周尔文想说话，可现在被搂得死死的，可能是周年年学了防身术的原因，劲儿大了不少。
直到周尔文不停咳嗽把一口饭都喷出来的时候周年年才把手松开“我的好弟呀！刚好你学习不好，要不你去艺考吧！就趁这个没有作业的假期，去学艺术？你觉得怎么样！”
没等周尔文本人开口，周尔文只不过去洗了个澡的时间，周年年就把爸妈从房间里面都叫出来开始商议此事了，最后商议结果。
全家人的一致意见是“全票通过。”
所以这个假期，周尔文几乎是每天六七个小时地上油画班、素描班还有插画班，闲着的时候还在家里自己刻个木头。
刚开始前一个星期，周年年骑着小电瓶去接送一下，毕竟离上课的地儿还是挺远的。等到周年年不得已要飞回去上学的时候，还把小电瓶的钥匙传给了周尔文。
周尔文不负众望，还搞得有模有样。毕竟小时候就有点艺术的天分，只不过把天分施展的到墙上面就铁定少不了一顿子抽，小时候上过两年儿童画班，也算是有点底子。一个假期下来也挺像那么回事的。
周尔文在家里的地位都有所上升，周妈打他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
关于周妈，周尔文在日志里写道：“我妈是个仙女，除了打我的时候都是仙女。她做饭很好吃，做面更好吃，她开的面馆整个弄堂的人都很喜欢吃，据说这家面馆是爸给妈的求婚礼物，邻里们都说他们俩年轻的时候可甜了，好吧，现在依然很甜。”
周爸在周尔文的素描本封面写了四个大字：艺无止境。
周尔文同志的日志里写道：“我爸是个人民教师，用他自己的话说：除了他儿子，他看哪个孩子都顺眼。他每天都和和气气的，除了拿教棍追着我打那次，小学的时候他是我班主任，天天打我。还天天嚷嚷着叫家长，不过只叫了一次，那次把妈叫来了，还是妈骂他，骂他没教好我，我记得那一个星期，爸吃妈做的的饭是肉眼可见的奇怪，不是辣椒放多了就是醋放多了，整个汤底都是红黑的一片，爸每天都会忍着被辣出来的眼泪笑着对妈说:‘今天的面真好吃’。我感觉我在家里面除了是个电灯泡，就是个电灯泡。”
后来姐在底下留了一行字“电灯泡有我一份。”
后天就开学了，周尔文打算这两天好好出去浪一浪，周尔文所谓的“浪一浪”，实际就是他好兄弟王开心说要带他去混社会，虽然周尔文知道这不是啥好词，也不知道王开心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不过他准备去凑个热闹。
周尔文小学就知道东街弄堂有个组织，叫企鹅帮。听着莫名有点搞笑。听别人说，就是一群同龄学习差的小屁孩儿凑在一块儿研究着怎么打架斗殴，时不时和其他学校的帮派打架，被警察叔叔教育了以后才收敛了点儿，周尔文知道，带头的那个人叫宋灏，天天打架还是年级前20，冲着这点，周尔文就要去见识一下。
周尔文开着电瓶顺道接上开心，据王开心给他介绍：“你那些消息都已经过时了，现在的企鹅帮就是帮助被欺凌被欺负的同学替他们伸张正义，之前听说他们班老师还表扬他们呢，早就变成正义的化身了，他们这边招人，我带你过去凑个热闹。”周尔文听了是一脸问号，“如今的企鹅帮竟然是帮助报仇的？一点都不酷，还没有我想象中的酷。”
周尔文载着王开心到的时候，是满地的高级机车，他的小电瓶看起来如此孤单弱小，简直逊爆了。
这条巷子很偏僻，是平常他们聚集的地方，大概有十来个人左右，看见他们是满脸的鄙视，烫头染发，纹身，抽烟，喝酒的样样俱全。那些街头的混子是什么样子，他们就是什么样子。真的想象不到，他们竟然是一群乐于助人的人，只是会以为他们会很酷，真的一点都不酷啊！
王开心看见愣了好久的周尔文，拍了拍他的肩：“不要以貌取人，他们很好相处。”周尔文再回头时，王开心已经跟一个端着啤酒瓶子的小伙子有说有笑的了。
从他们俩的后面走过来个人，个子高高的，瘦瘦的，穿个夹克，戴个纯黑头盔，上面有个小企鹅贴纸。他的机车看起来很高级，很像这里面最贵的。
“今天咱们有大事要干，弟兄们先安静一下”众人果然安静下来，周尔文现在大致猜到，这个人就是宋灏。他把头盔摘下来，没有周尔文想的满脸伤痕，反而细皮嫩肉，这眼睛倒是生的杀气腾腾，狭长的凤眼，性感的薄唇，眼角的泪痣。
周尔文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周尔文事后怀疑自己性取向有问题，怎么盯着个男人看那么久。
“咱们今天要建设企鹅帮分帮，虽然咱们现在在东街和南街已经是小有名气的，那么西巷，我们也要照顾到。”
宋灏声音低沉稳重，很有磁性。周尔文一度怀疑自己拥有了个假变身期。周尔文还在低头思考，宋灏转过头来看见了周尔文，仔细端详了一下，开口道：“这位兄弟……以前怎么没见过。”
王开心从人群里面挤出来：“他是早有听闻宋哥的威风，我跟他说宋哥今天要在这里创造分帮，他激动地就跟过来了，我拦都拦不住。”
周尔文脑子有点懵，王开心什么时候这么能编了。他赶紧附和：“我小学的时候就听说过企鹅帮了，今天就是来凑个热闹。”宋灏笑起来：“哈哈，你小学的时候听说的我，应该是天天打架斗殴被老师天天批评的反面教材的吧？不要害怕，大家都很友好的。”
宋灏摸了下口袋。“来，这个给你。”
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崭新的小企鹅头盔贴纸，周尔文接过去：“啊……谢谢宋哥。”
“别叫我宋哥了，就叫我大名得了，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我…我叫周尔文，家住西街弄堂。”
“这样啊……那西街的分帮帮主就是你喽！”
“帮主……我？”周尔文现在脑子除了嗡嗡声，什么都没有。
“对于你是我粉丝的事儿……嘿嘿，男粉倒是头一个，你家住在西街，我刚好需要一个西街的帮主，我会把这个事情告诉其他弟兄的，我们这个帮，早不像以前了，我们现在是乐于助人，帮助被欺凌同学重见光明啊！以后西街的人，你随便使唤，只要看见头盔上贴着小企鹅的，你就随便叫，好了，回去吧！”
“谢谢宋灏哥。”周尔文什么都没有听进去，脑子一直是嗡嗡的，直到开心把他拉上车，才稀里糊涂的到了开心家门口。“周尔文，我跟我妈出摊去了啊，你自己开回家去。”周尔文回过神来。“哦……好。”
天色渐晚，周尔文又没戴眼镜，回家的时候被楼下的一堆东西拌了一下，差点栽到地下“哪个没有公德心的，那么缺心眼扔一地东西。”周尔文打开灯坐到沙发上，把头盔拎起来，小企鹅撕开贴到头盔上，仔细端详了一下：“帮主，啧……有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周与年、青石巷、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