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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原笠 ...

  •   笃,笃。
      小和尚轻轻扣门,披着僧袍,瘦小的身影被拢在夜色里。它推门进入房中,烛火随着他的动作一暗又一明。
      他将一钵米汤放在桌上,又要悄悄地退出去。
      “济显,端出去吧。”
      “师父,”小和尚伸手端着钵盂犹豫道:“辟谷也不能什么都不喝呀。”
      原笠大师坐在蒲团上,缓缓睁开眼。风霜坎坷在他脸上留下了皱纹,金线勾边的僧伽梨*已经蒙尘。他端坐在屋内,却像个内里朽坏,徒具外形的空壳。
      “真是和他一模一样啊……”

      “浭州连年旱灾,又有钱殊,钱卢等强占民田,霸凌一方;周博,许珪等克扣济粮,”年轻人正立中宸,意气激昂:“天灾以致饥荒,人祸以乱社稷。所谓‘虑于民也深,则谋其始也精’,还望严惩奸贼,以正国风。”
      “嗯,有理。”
      宇文愔斜靠在龙椅上,宽袖上的金龙衔着熠熠生辉的太阳,垂到了鞋上。他亲自拈了颗葡萄,眼神示意朝臣“有事即奏”。
      “大学士说的好啊,然位高者久居堂上,所言难免会有偏颇。”
      褚行望向说话之人。
      “浭州百姓流离失所,钱氏父子丈量无主田地,重新划分安顿农民,何来的强占?周、许二人主动赴京上奏,要求开仓救济灾民,拳拳之心,忧切之情溢于言表,又怎会克扣济粮?”
      褚行正欲开口批驳。
      “是非分晓,一查即知。”纪阆道。
      霎时间,朝中声响停滞了一秒。白维拿着朝笏,保持着弯腰低头的姿势,感觉着身后一人出列,余光中看到了他的靓蓝色朝服边角上的文理。
      “臣原请缨,往复浭州,亲访民情。”
      “咳,”宇文愔一手握拳掩嘴,一手向着纪阆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通政使司事务繁忙,这种事情,让吏部派人外出探访即可。”
      纪阆一拱手,马上又缩回队列里。
      白维斟酌了一下开口的时机。
      谈丘抢先道:“浭州百姓当休养生息,重建事宜需要多方统揽。任太傅先前欲设方例司,集中民力,统一调配赈济粮,臣觉得再好不过。”
      白维一怔。
      褚行一喜。
      纪阆一顿。
      宇文愔向来很少过问政事,都交给任太傅一手谋划。白维受任太傅举荐入朝,是方例司任职的第一人选。专权机构这么快就设,随后定然带来人事变动。统筹赈济是好,操之过急则为下策。纪阆不便再开口,权衡再三,绝定先闭嘴。
      “朕看过太傅的折子了,”宇文愔缓缓吸了口气,在龙椅上轻敲两下:“此事就有劳任太傅了。”

      朝堂高耸的檐牙之外,云淡风轻。
      纪阆上车回府,钟鲤已在院内候着了。
      “任太傅再提方例司,但没提到田产的事情,强占田地是褚行提的。”纪阆解了朝服外袍随手一递,边走边说。
      “作为朝中一质子,皇上不可能把我外派,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您说……白维?”
      “他要留着给太傅建方例司呢,要派出去的是世家,不是一般文臣。”
      钟鲤捧着袍子一直到跟了正厅。“太傅不仅意在财权,还借此打击世家?”
      “差不多,”纪阆抿了口茶,想着朝中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突然就没了后半句。“金钱百万赏新声”*,方例司集中财权,钱兜入手,谁不会抓一把?又回想衔谷楼上白维神色明净,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为事之初放弃代表世家的学生谈丘,选择这样的文人掌权,太傅想必也是熟虑过的。但专设机构统辖财政……
      纪阆按了按眉心,突然笑了。他千里迢迢赶到京都,把鄢州十三城抛在身后,可不只是为了做多方平衡下的质子么?
      “无足多虑。”他轻声对钟鲤说,又像在安慰自己。

      白维屋内。
      “师父回信了吗?”
      “嗯,他让我不必介怀。”白维抚平信纸,快速扫了一遍,又一字一句细细地读着。
      “他也让你好好读书,静悟心明。”看着济尧亮着的眼睛,他又补充道。信纸上的字迹锋芒内敛,含蓄端方,信封的边角上略有一些受潮的痕迹。白维原样叠好信纸,用镇纸压着。窗外的秋海棠正开得热闹,一丛一丛地聚在院里,围着一棵高大的枇杷树争奇斗艳。
      “不必介怀什么?”济尧忽视了好好读书一句,追问。
      “……是前朝的事,我们要做出一些调整,帮助浭州的灾民。”
      “京都也有灾民,也有乞丐,也有弃儿,”济尧探头,试着读信:“为什么不帮他们?”
      “浭州遇到了旱灾,京都稍微富足一些。”白维轻轻拍济尧的肩膀:“去玩吧。”小和尚不明所以,懵懂又腼腆地一笑,冲出屋子,跑进院子,又回头看白维。檐下站着的人一身素白直裰,双手掩在宽袖里,微微倚靠着桤木老门框。他脸上带笑,含蓄温和,神色明净。小和尚不由地想到了庙里圣洁的观音娘娘,他与其他塑像不同,没有威严,只有慈目。他看着白维冠起的头发,又摸摸自己的光头,一边玩去了。
      白维看着蹦蹦跳跳的济尧,似乎又回想起原笠大师穿着旧袈裟,略过他的身边,轻声嘱咐:“济尧济显,一胎双生,年幼见弃。我与他算过一数,一人当带发修行,一人当剃度还俗。你明日走时,把济尧带走吧。”
      老方丈说着,看着白维。当年顺流而下漂到禛安寺前的小木盆已经朽坏了,与它同行的文灯也再无光彩。
      “你要记着那盏灯,”
      白维明白他的意思:“我会日夜记诵诗文,烂熟于心。”
      “……好。”老方丈看着一手养大的孩子,略一犹豫:“‘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这要自己悟了。”

      郎府,郎晏书房内。
      “消息还没送到攸州?”
      “回大人,我们的马车没了消息,放出的蒺鸟也追不到,探查回报,出城后有坠崖的痕迹。”
      “坠崖?”
      长几前负手肃立的人回过头来。
      少年面如桃杏,目光灵动,坠在腰侧的金玉配饰琤琤作响。
      “去查,”郎晏略抬起下巴,从桌上抽了根令签扔给探子,“车上的人可以没有,东西,一个也不能丢。”

      *僧人服饰
      *宋白《宫词》
      *慧能《菩提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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