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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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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飞机,江柠拎着大包小包去看望孙副院长。
曾经的孙副院长早就光荣退休,来到女儿的城市帮忙带外孙了,江柠趁着这次工作机会特地多留了半天来探望。
穿过公园里长长的树荫,孙副院长远远看着外孙玩沙子。对江柠说:“我这个人不爱打听别人的私事,他们刚开始说你和许家关系匪浅,我懒得细问,后来他们又不说了,我就更懒得问。你这个小女娃啊,思虑过重,浑身都憋着劲,这么多年就不见你卸下来过。”?
孙副院长给外孙和江柠一人买了一个冰棍,江柠此时正小口地啃着冰。
“我是医生,见过的病人太多了。除了生和死,就没有什么好值得放在心上的。”孙副院长娓娓道来道:“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还有父母把成年了的孩子送过来让我们治疗,说儿子喜欢男人是精神病,必须得治。我们哪有办法治呀?书本里早就说了这不是病了,这不是为难我们么?”??见孙副院长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江柠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赶紧去认识新人吧,别在一棵树上吊死!该不会30了还没谈过恋爱吧?啧啧,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比我们老年人还保守。”孙副院长不管还在玩沙子的外孙,十分“为老不尊”地眨了眨眼。
江柠现在多少也算半个名人了,穿着白大褂的巨幅形象照还在医院门口挂着呢。虽然认真考虑了一番孙副院长的建议,可真让她去交友平台认识同类,江柠还是踟蹰了。
这事一搁置下来,时间来到了十一月,天气渐渐凉了下来。
江柠一大早就裹着厚厚的围巾来到Z大,她受邀参加一个跟大学医学部合作的研究项目。
作为医院代表,江柠一路都被人带着前往实验楼。顶楼会议室,负责接待的老师早早等在门口,江柠一看见站着的人忽然就觉得有些牙疼。
傅明森的脸色比江柠好不到哪里去,他僵硬地摆好手势,示意江柠往里走。
江柠目不斜视地经过傅明森,心中恍然道:傅明森是大学老师,出现在大学,那很正常嘛。
傅明森研究的是人文社科及犯罪心理学方向,精神类疾病对犯罪行为的影响不容小觑。因此,两人免不了会有一些工作上的交流了。
江柠很快调整到工作状态。傅明森也好巧不巧地在她旁边落座。
一个是医生,一个是老师,此情此景下都是体面人。又都即将为了人类发展而共同努力,私人恩怨自然是要抛诸脑后了。
想到这里,江柠正想主动打声招呼破个冰,没想到刚一转头就冷不防看见傅明森手机里的屏保……?
那是一张温馨至极的婚纱照,一男一女拥在一起,看向对方的眼神里尽是爱意。可问题是,那个女孩根本不是许惜年。
刚浮上脸的笑意迅速冷了下去。江柠心口一滞,脱口道:“她爸爸才刚走,你就迫不及待分家产娶新人了?”?
傅明森被她这一句话呛得电话都没来得及接。他尽量压低声音,咬牙道:“你来参加婚礼的那天晚上,我们就分开了。”??“那天晚上?”??“是。”傅明森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不知道?你不是她前任吗,因为你,那天晚上我们吵了整整一个通宵。”??江柠满头雾水,正想继续问,项目主持人已经调试好设备准备开始会议了。江柠压下心中疑惑,打开电脑……??三个小时后,会一散,傅明森立即拿上东西疾步往外走。江柠跟了一路,终于在楼梯转角处把人追上了。
傅明森倚着墙,忽然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你这样,原来你们没复合啊。”??江柠深吸了一口气,单刀直入地问:“你们为什么因为我吵架?”
“因为你的那个问题啊,我也原封不动地问她了。”傅明森并不想和江柠在学校有过多的拉扯,因此回答得很快:“她说:‘如果我喜欢上一个女人,那我就是。如果我喜欢上一个男人,那我就不是。’”??回想起这段话,傅明森依然目露苍凉:“是她说得出来的话吧?当时真是把我气得牙痒痒。后来连她爸爸都上楼来劝我们,可她还是要分开,再后来,还想出来找你,她妈妈抱着孩子过来,她才冷静了下来。”
见江柠低下头,不知在凝眉想什么,傅明森摊开手说:“你还想问什么,一次问完。哦,对了,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是她的前任,因为我在她手机里看见过你的照片。还有要问的吗,没有我就走了。江医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在工作场合与我谈论私事了。”??说完,傅明森快步下了楼,留江柠一个人在原地发怔。她和许惜年根本就没有发展过一段认真的感情,哪怕一分一秒也没有,但她没有向傅明森澄清这个误会。
事实上,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江柠,你完了。
*??出人意料地,江柠很长时间都没有去找许惜年。即使她无数次已经走到了许氏办公楼的楼下和当初参加婚礼的别墅区外,可仍然鼓不起勇气。
真的见面了,该说什么呢???万一她已经有了新的伴侣,那自己还承受得起再一次的失落吗??
若是在图书馆见到不错的类型,或许花五分钟时间做心理建设可以大胆地上前搭讪,即便被拒绝第二天还能照样过。可是许惜年不一样,江柠需要赌上许多许多的不快乐才能决定是否迈出那一步。
项目结束以后,学校组织了一次聚餐。做研究的负责人是个精力充沛的老教师,很是热情地张罗了一次露营。
经过半日的爬山涉水、安营扎寨,真正坐在火堆旁欣赏星空时已经是晚上。安静得只听得见同事们沉睡呼吸声的夜晚里,许惜年的出现似乎很合理。
江柠只偏头看了她一眼,便又仰起脸,像是很认真地试图找出每个星系。
许惜年还是那么年轻漂亮,一身穿着宛如要出入高级餐厅。
她打开折叠椅,很自然地坐到江柠旁边,轻声说:“江医生,我得到了好大一笔钱。我在想要不要给你开一间医院,所以去找你,他们说你来了这,我就开车过来了。”??不等江柠作出反应,许惜年继续讲:“我爸死了以后,我一点难过的情绪也没有。我不想表现得太冷血,所以决定躲起来,和舟舟窝在家里打了半个月的电动,通关了三个游戏。再出来的时候,我找了职业经理人管理公司,因为我根本不想去学习管理和金融。”她苦笑道:“怎么办?我这个人好像完全没有一点志向。”?
多年未见,无数个春秋好像凭三言两语就能概括完了。
江柠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这样无所谓的态度,似乎不论发生过什么,嬉皮笑脸几句便能掩盖一切。
?她垂下眼睫,打断道:“我也没有志向,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为了活下去。对于很多人来说,过日子还轮不到去考虑喜好,光是生存就已经要用尽全力了。”?
许惜年抿起唇,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江柠,眼里充满了无可奈何。江柠被她这么一瞧,心里又在暗道不好,她拧过脖子,问:“你来找我就为了聊这些?”??“我说过了,我来找你商量开医院的事。”许惜年说话不疾不徐,听不出丝毫不耐。
江柠仿佛再次被裹进那个命运的漩涡。天刚蒙蒙亮时,她坐上了许惜年的车,下山的路上她睡睡醒醒,有时醒来看见窗外穿梭的树影和身旁的许惜年,恍惚间会觉得自己仍在做梦,一个做了快十年的梦。
许惜年“道貌岸然”得像是真要找她一起开医院,江柠疲惫得不愿去撕开那层隔膜,便由着许惜年挥金如土地去买地、买医疗设备。
她忽然变得很困,自毕业以来的超级劳模像是忽然崩了弦,常常坐着或是躺在某处就沉沉进入梦乡。
江柠有一次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许惜年的床上,天已经黑了。她从二楼拾级而下,看见舟舟正坐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吃牛排。
看样子,许惜年实行的教育方式完全是放养式的。快上初中的舟舟手里拿着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四目相对时没有一点看见大人时该有的拘泥感。
江柠想起来,舟舟平时对许惜年似乎也是直呼其名的。
“我们两个果然长得很像。”舟舟观察了一阵子江柠的脸,得出结论。
或许是舟舟的态度使然,江柠也如平时与朋友相处一般,走到他旁边倒了杯水,问“是谁这样说过么?”??“许惜年说过啊,因为我和她长得一点也不像,我的眼睛和鼻子像外国人。而且她也太年轻,别人总以为她是我姐姐。”稚嫩的脸上说出的话完全不像小孩,他喂了块肉到嘴里,问:“你在和我妈谈恋爱吗?”
“咳咳……”江柠被还未来得及咽下去的水呛得眼泪直流,她扶着壁沿,心想许惜年的教育方式实在太过前卫。
“你还好吗?”舟舟关切地走过来,仿佛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刚才问了个多么惊世骇俗的问题,“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帮你按铃叫厨师过来。”
江柠说不出话,只好连连摆手。等她终于平复下来,舟舟的牛排也吃完了。两人互道完晚安,江柠走到屋外,一时有些怔然。
江柠坐在泳池旁,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水面,激起水花。不一会儿,水面多出一双脚,涂着水红色指甲油的脚背往江柠脚下轻轻掠过,像是被踩了一下,再娇俏地移开。
江柠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一句在心中盘桓许久的话:“我要去留学了,是前段时间在大学里做项目的时候决定的。”??察觉到身旁人的一愣,江柠内心闪过一丝烦躁,“大学的时候特别羡慕别人可以在年轻时到处游学,去不同的地方见不同的人。我直到这个岁数才终于存下了可以支撑我再去读两年书的钱,所以觉得是时候了。”
江柠很怕许惜年会开口挽留,她们都心知肚明那句话的威力会有多大。因此,江柠近乎哀求般地说:“你不会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对于我来说有多难……”??在出国之前,江柠迎来了有记忆以来的最悠闲假期。不用去做暑假工赚钱、不用加无穷无尽的班,光是每天和舟舟一起练习英文对话,就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了。
一到八月,江柠开始变得常常失眠。稀里糊涂地在许家住了那么久,此时离别在即,她选择了什么告别的话也没有说。
许惜年和舟舟都知道她快走了,但不清楚具体日期。真的到了那一天,一切平常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许惜年照常早起,热牛奶、煎鸡蛋,一连串事情做得熟练不已。
只是舟舟发现,今天的鸡蛋里多了个不小心掉进去的碎蛋壳。他咬着腮帮子“嘶”了半晌,正想抱怨两句,抬头看见许惜年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就这样,江柠变成了Dr jiang。Dr具备双重含义,既是医生也是博士。
波士顿的冬天冷得要命,江柠裹着厚厚的被子坐在宿舍里,看见视频网站里正在放的新闻——许家的医院正式建成了。
新闻里提到,这只是许家多如牛毛的产业里的其中一个,却是许惜年父亲去世后,新一代接班人接手以后的第一个大型项目。医院主要是以整形、妇幼、疗养、康复为主……当然,服务也是一大卖点。
江柠吸溜了一口热乎乎的面条,忍不住点评道:“不愧是商人,主营的全是利润高的啊。”
她关掉视频页面,打开文献,开始逐字逐句地默读起来。第二天要去实验室,江柠一大早带着小铲出门,在市政清理人员到来之前把楼下铲出了一条可供人通行的路。
江柠累得哼哧哼哧,刚裹好围巾,冷不丁撞上一个人,忙连声说“sorry”。
那人始终没回应,江柠一回头,看见一张无比熟悉的脸,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江博士,这么巧?我是来考察项目的。”
江柠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瞬被抽走了,她把手里的铲子往旁一扔,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地在雪地里艰难前行。
许惜年忙不迭地跟上,能屈能伸的本领日益见涨:“别生气呀。我看你昨天晚上房间的灯亮到半夜,今天又这么早出门,累不累?我请你喝咖啡呀。”??许惜年在厚厚的雪地里匍匐前行,没有江柠那么丰富的作战经验,她扑通一声往前摔了下去。
许惜年一着急,手里攒了个雪球,往前一扔,正好打在江柠戴着毛线帽的脑袋上。
江柠面不改色地掉头,仗着身高优势把许惜年压进雪地里,像沙滩里会把人埋进沙子里一样,捧起雪粒就往许惜年脸上洒。
许惜年冻得浑身直哆嗦,脸颊嘴唇全红了,她往江柠身边靠了靠,偷袭似的往她脸上亲了一下。偏偏完事以后还摆出一副只是想取暖的无辜神情。
江柠叹了口气,她没办法了,只好和许惜年一起躺在雪里。
天空的光白得晃眼,江柠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她握住许惜年的手,说:“如果我睡着了你记得叫我。”??“好。”??“如果我以后晚上再忘记关灯,你要记得关。”??许惜年:“好。”
江柠努力睁开眼,似乎想要看清这一刻的每一束阳光和每一粒灰尘。白色的太阳明晃晃地从云间探出来,被它融化的除了身下的雪,还有两颗正在剧烈跳动着的心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