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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空印案(1) ...

  •   前廷尉李复楼辞官还乡多时,之后便一直由廷尉正周衍暂代其职。
      萧望舒早前便阅览过周衍的脚色状,其在廷尉府任职五年,颇有资历。
      其审案风格却偏严苛,重酷刑,缺谋略。虽然严刑定案较快,却仍有逼供之嫌,易生冤案。
      当今圣上虽也是雷厉果决之人,可朝廷政法遵循的是“外儒内法”,对外总是要留个儒雅体面的。
      因此周衍行事虽符合法家内核,却违背儒家表象,是以其一直没能得到重用,即便李复楼卸任,他也没能被扶正至廷尉卿正官。
      不过那周衍颇通人情世故,萧望舒上任的第一天,他便带着一群属官到府外迎接,摆足了恭迎的场面。
      萧望舒连忙扶起他。
      “周大人不必客气,您在廷尉府任职多年,资历深厚,日后诸事还得向您请教。”
      周衍谦逊的躬着身子。
      “大人真是抬举我了,您是陛下亲封的廷尉,官路通达,前程似锦,多的是我要仰仗您的地方。”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萧望舒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涉案之人可都审问了?”
      “尚未……”
      周衍神情犹豫。
      “如今孙裕死了,卫大人手里的证物辨起真假来怕是有些困难。”
      萧望舒停下脚步。
      “孙裕虽然死了,可他身边的人都还活着,我和李大人从前便是孙裕的属官,皆可递上供词。”
      “大人是说……”
      “是。”
      萧望舒点点头,“我和李大人皆可证明这些账册是真的。”
      周衍微微的愣神被萧望舒看在眼里。
      他办案那么多年,怎么会想不到这层,除非他根本就不想查。
      只见周衍懊恼的一拍脑门。
      “我真糊涂,竟然忘了这有现成的证人。”
      萧望舒收回目光,不管他真心也好,做戏也罢,案子是一定要查下去的。
      “卫大人搜到这些账册时,我就在现场。李大人从前在孙裕身边做五官掾时,亦是见过这些账册的。”
      周衍仍有疑虑。
      “那两位昨日在朝堂上为何没有提及此事?”
      萧望舒对上他探究的目光,眯了眯眼。
      周衍一惊,意识到自己太过咄咄,立刻收敛了神色。
      萧望舒倒也没有深究,只是微微一笑。
      “昨日朝堂上群臣攻讦,我和李大人若是再加入进去,这朝会岂不是要更热闹了。”
      她见周衍仍有顾虑,便先交了底。
      “昨日我已将相关证词呈递给了陛下,周大人若是不信,我回头便命人誊抄一份给你送来。”
      周衍一听,吓得连忙摆手。
      “不用不用。”
      既然有人为卫铮背书,皇上又已知晓此事,那就算出了事也怪不到他身上。
      周衍的语气顿时轻快了许多。
      “既然几位大人都能证明账册是真的,那便好办了,我马上就命人快马加鞭地去审讯内史丞。”
      萧望舒微微颔首,转身进了内殿。
      萧望舒并不打算参与这场审讯,一来初审只作为试水,难度不大,二来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看看周衍的水平。
      约莫到了申时,周衍才从诏狱回来,向萧望舒禀报。
      “内史丞招了。”
      “哦?”
      萧望舒放下手里的卷宗,仔细听着。
      “他怎么说?”
      “内史丞说,是他偷了曹大人的印信,擅自加盖在这些账册中的。”
      顾成烨在朝堂上随口胡诌的一句话都能被他们拿来用,还真是省事。
      萧望舒冷嗤一声。
      “曹坤阳呢?他怎么说?”
      周衍回道:“他的供词与卢九思一致。”
      萧望舒将目光投向周衍,向来温和的眼里隐隐泛着冷冽。
      “所以周大人也认为供词属实?”
      周衍见她突然把问题抛向自己,有些慌神。
      他连忙道:“我自然也觉得蹊跷,可又逼问不出什么,想着还是大人您有手段,不如由您亲自来审问,或许能问出些新的线索。”
      萧望舒不得不重新审视了他一番。
      此人甚是狡猾,但凡牵扯到要担责的事,就好一顿捧人贬己来甩锅。
      萧望舒懒得揭穿他这些小心思。
      “那就劳烦周大人吩咐下去,开审吧。”
      萧望舒望着“清正殿”的牌匾下挂着的四个字——“清正廉明”。
      唇畔不禁染上一丝嘲讽。
      历朝历代的廷尉中,有几人能真正做到这几个字的,正如那“正大光明”的牌匾之下。
      依照惯例,此案将由萧望舒主审,周衍旁听,书佐吴恒记录。
      卢九思被带了进来,即便戴着镣铐,也依旧神色从容。不知是笃定自己会平安无事,还是早就无畏生死。
      这样的人萧望舒也不是没见过,这世上多得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之人,可真见了棺材,又比谁哭的都惨。
      萧望舒翻看他写下的供词,先是大义凛然的控诉了一番核税政策的不合理,而后又大刀阔斧的把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萧望舒看着堂下的人。
      “那些账册上的印鉴是你盖的?”
      卢九思闻言抬头,“是。”
      他回答得倒是很干脆。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民生,也为自己。”
      他迎向萧望舒的目光,冷静得有些诡异。
      “朝廷规定,州郡每年都要上报钱粮税款,要与核查之后的分毫不差方可过项。可有些州郡离幽州甚远,运输过程中难免会有损耗,核对不上是常有的事情。只要有一项不符,整个账册便要被驳回重填,一来一回,动辄耗费数月,更甚者耗费一年,有些地方官员还要自掏腰包补上这些差额。”
      “这些年,我常常听到他们的哭诉,深以同情。几番权衡之下,我才不得不在这些账册上加了印鉴。先印而后书,只是权宜之计。”
      萧望舒身在青州时,也听身边官员抱怨过核税的政策。
      这个政策出发点是好的,但在上行下效中出了问题,折腾人不说,人力物力的损耗致使账目很难一致,就是一个死胡同。
      可陛下金口一开,谁敢反驳。他们一边阳奉阴违着,一边习以为常。
      但萧望舒心里又何尝不清楚,真相远非于此。
      她冷冷一笑。
      “说的倒是好听,既是对政策有异议,为何当初不直言进谏,而是要擅作主张?只因为体恤他人就如此冒险,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就当真如此义薄云天,没有半分私心?”
      卢九思对上萧望舒犀利而冷冽的目光,也不闪躲,反是十分诚恳。
      “小臣自然是有自己的私心,核税之事若久久不能落实,小臣便会被问责。我没有那么高尚,此举既是方便他人,也是方便自己。”
      “至于直言进谏……”
      他垂眸微微一笑,跳跃的烛火映在他的眼里,似有无奈,又有叹息,过了良久,萧望舒听见他略带恍惚的声音。
      “忠言逆耳,大人以为,他们真的能听得进去吗?”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众人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意有所指,萧望舒的眼皮微微一跳,周衍更是激动的跳了起来,破口大骂。
      “放……放肆!你竟敢妄议陛下!”
      萧望舒自然不能让局面失控,那么只怕这案子还没审完,卢九思就要被带走了。
      她也不知道这卢九思到底是哪来的胆子,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还是说为求直名,想用舆论来抵消罪责。
      萧望舒打量着卢九思,却见他岿然不动,似乎并未觉得自己有错。
      她将目光转向激动的周衍。
      “周大人,卢九思说的是‘他们’,并未指明是陛下,你这般作甚?”
      周衍怔住。
      是啊,没人说是陛下,只是他以为罢了,若卢九思反咬他一口,给他扣个帽子,只怕“不臣之心”这个名头就得安在他身上了。
      周衍讪讪坐下。
      待周衍坐定,萧望舒又问卢九思。
      “你方才振振有词的说是权宜之计?你可知就是因为你口中的这些权宜之计致使有些人假公济私,欺瞒夹帐。若这些账簿流入民间或是佞臣的手中,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你有想过吗?”
      卢九思摇了摇头。
      “空印账册盖的是骑缝印,具体到每张纸上印迹并不完整,与一纸一印不同,即使流散出去,也办不成什么事,更何况这盖了章的白纸也是轻易拿不到的。”
      “倒是巧言善辩得很,这纸张是否流落出去的确有待查证,但几州郡守利用空账贪墨已是铁证如山。”
      萧望舒将青州的账册扔在他的脚下。
      “孙裕利用钱粮税款对不上的名目,私自敛财五万余两白银。”
      卢九思虽非三公九卿,亦不在昨日的朝会上,但事情如今闹得那么大,他想不听到动静也难。
      卢九思拿起账册翻看,眉头微皱。
      萧望舒冷笑。
      “这些皆因你而起,你就是想不认也难。”
      “我何曾预料到会成这样。”
      卢九思不再像原先那么理直气壮,他叹息一声。
      “这些,我都认。”
      久久沉默之后,卢九思的声音再响起时已是略显低沉。
      “大人,账册之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人无尤,我认罪认罚。只是不知我今日所犯之罪,该依据哪条律例论处?”
      他抬头望向萧望舒,虔诚的眸底泛着微光。
      萧望舒笑了,这恐怕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看似刚正不阿,别有苦衷,实则却是有恃无恐,知道要治他的罪也是无法可依。
      果然众人皆被他问住,一时面面相觑。
      北奚开国以来,确实没有针对空印的法律,也只能给他套上欺君的罪名,可这名头又有些太大,怕是难以服众。
      萧望舒平静的看着卢九思。
      “我这话还没有问完,卢大人又何必迫不及待的给自己定罪?”
      卢九思哑然。
      又听她道:“我很好奇,卢大人是如何避开的曹大人,从而给这些账册盖上的印章?”
      “大概是三年前的仲夏,正值州郡官员进京,待小臣核税盖章。那日我携众人至曹府拜访,曹大人招待我们去茶楼用膳,我找了个托辞走开,折返至曹府,偷了印鉴。”
      “你是如何知道印鉴在何处的?”
      “我是曹大人的门生,曹大人对我不曾设防,我们时而接洽公务,渐渐地我便知晓了他的一些习惯。”
      萧望舒漫不经心翻看手里的卷宗。
      “我怎么记得曹大人是个十分细心谨慎的人,平时里就算去如厕,也得把钥匙别在裤腰带上。”
      这是京城里广为流传的一个笑话,是顾成烨打趣曹坤阳用的。
      原是有一日曹府进了贼,想偷私库的钥匙,谁知那笨贼在曹府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最后一头撞上了刚出如厕的曹坤阳,才被一举抓获。
      那笨贼抬头一看,只见曹坤阳腰间所别之物便是钥匙,自己苦心翻找之物近在眼前,那笨贼哭笑不得又懊悔不已。
      后来这事儿传到了顾成烨耳里,逗得他笑了好几日,连带着他身边的小太监都轻松不少。
      众人皆知的事,卢九思不可能不知道。
      他却自有一套说辞。
      “曹大人的确谨慎,但对相熟之人,也是十分信任。”
      这点上,萧望舒也不好继续追究,性格之事,各有各的说辞,很难考证,唯一能找出破绽的只有细节。
      “你去曹府的那日,见过的都有哪些人?曹坤阳见印鉴不见了也没有起疑追查?”
      卢九思道:“那日与我照面的只有书房守门的小厮。我是以曹大人落下文书为由进的书房,之后护送醉酒的曹大人回来时又悄然将印鉴归至原位。”
      “难道小厮就没有向曹坤阳禀报你中途折返一事?”
      “这我着实不知。我虽是准备了说辞,但曹大人事后也并未问起,或许是因为曹大人那日酩酊晚归,小厮并未找到合适的机会禀报。”
      他说的好似句句在理,却也疑点重重。
      这么重要的事情,小厮就算当日没有向曹坤阳禀报此事,之后也该提及,怎么就略过了。
      可若这些都是假的,曹坤阳其实知情,他又为什么要把罪责都包揽在自己身上呢?
      “你还记得,那日见过你的小厮长什么样吗?”
      “那人身高七尺左右,额头挺阔,身材粗犷,鼻下一颗黑痣,身着缁色缊袍。”
      萧望舒唤廷尉监到跟前嘱咐了几句。随即宣布今日休审,卢九思也被带回了诏狱。
      周衍因家中有事,便告了假,殿里便只留下萧望舒、吴恒。
      过了一个时辰,廷尉监就抓到了那小厮,将其带入了“清正殿”问话。
      小厮名唤孙几道,看着唯唯诺诺的模样,进来时偷偷用余光打量了四周的环境,目光在刑具上稍作停留,更是后怕的咽了咽口水。
      萧望舒看着他身上的缁色缊袍,若有所思。
      她问孙几道:“你可认识卢九思卢大人?”
      孙几道低着头道:“认得,不过小人与他只有数面之缘。”
      “这么说他时常出入曹府?”
      “卢大人是我们老爷的门生,有时会来找他谈一些书生之事,小人学识浅薄,具体的也听不太懂。”
      萧望舒看向吴恒的方向,见他在做记录,便继续问:“三年前的仲夏,卢九思可曾去过曹府?”
      孙几道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回道:“是。”
      “只有他一个人吗?”
      “还有豫州运输官朱大人,凉州运输官杜大人。”
      豫州的朱晏安,凉州的杜守然,卷入其中的两人恰恰是距离幽州最远的两州,便是想传他们过来问话,怕是也来不及。
      “你可知那日他们去曹府做什么?”
      “几位大人每年都会来幽州核税,那次便是我们老爷做东招待他们。”
      “你后来见到卢九思是什么时候?”
      “卢大人中途折返回来过,说是帮老爷拿落下的文书。”
      萧望舒定定看着他。
      “你怎知他最后拿出来的就是文书?”
      孙几道愣了一下。
      “封册上写着‘治安疏’。”
      “你不是学识浅薄吗?竟能认得上面的字?”
      孙几道眼神顿时有些慌乱。
      “我是不认得字,但那日我帮老爷收拾书房时见过这封文书,顺势问了一嘴。”
      萧望舒轻哼一声。
      “他手上可有其他东西?”
      孙几道想了想,随后摇头。
      “没有了……”
      “卢九思中途回来的事情你可有告知曹坤阳?”
      “不曾……小人忘记了。”
      孙几道颇有几分自责。
      “那日老爷喝醉了被卢大人扶回来,我本想禀报却一直没有机会,后来竟忘了这事儿……”
      “忘了?”
      萧望舒轻笑道:“难为你三年之后还能对一个仅有数面之缘的人记得那么清楚,当时怎么就忘了?”
      孙几道见萧望舒怀疑,吓得立刻伏跪在地上磕头。
      “小人说的句句属实!那几日府里事多繁忙,小人着实是忘了禀报了!”
      萧望舒不置可否,看了吴恒一眼。
      “都记下了?”
      “记下了。”
      她向廷尉监使了个眼色。
      “暂且收监吧。”

      顾成烨赐予萧望舒的府邸座落在永安街上,与平乐长公主府就隔了一条街。
      据说是由李复楼亲自选址,位置宁静,门庭谦和,足以见其性情之低调。
      府邸虽然不大,却自有雅韵妙趣,花木清幽,水榭楼台穿于其中,别有一番风情。
      闲时布一桌菜,提两壶酒,于玉石桌上看庭前花落,云卷云舒,倒也惬意。
      萧望舒没想到还有人与她这般默契,一眼就堪破了这府里的宝地。
      刚回府上,王管事便向她禀报:“卫大人递了拜帖,因与您是故友,小人便请他入府等候,此刻正在园中。”
      萧望舒一进园子,就看见卫峥坐于石凳上,小酌清酒,夜赏星空,还自行备了一桌下酒菜,也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还挺会挑地方。”
      萧望舒失笑。
      卫峥正沉醉于园子里的风景,啧啧称奇。
      “大人真是好福气,这座府邸掩于长公主府的光辉之下,看着不起眼,内里却别有洞天,真真一块风水宝地。”
      他的歆羡只差没从嘴角溢出来。
      萧望舒笑着道:“这才几日没见,你就变得这般嘴甜了,那日在朝堂上怒参曹坤阳的倒像是另有其人。”
      “那是对外人,你能和他们一样吗?我们好歹在青州共事了那么久,此案你又为我递了供词,我们怎么也算共患难了,还称不上‘挚友’二字?”
      他眨了眨眼,惹得萧望舒一顿笑。
      “你这么一说,倒也符合情理。”
      笑声之后,卫铮便正了神色。
      “如今你查案遇难,我自然没道理袖手旁观。”
      萧望舒看了他一眼,立刻便知道他来找她没有谈天喝酒那么简单。
      “你这消息倒是灵通。怎么?是有什么线索了?”
      “先吃饭,一边吃一边谈。”
      卫峥连忙喊人去热凉了一半的饭菜。
      “瞧我聪明的,我就猜到你回来那么晚定是饿了,提前让人备下这一桌酒菜。”
      萧望舒笑着坐下。
      “这就喧宾夺主上了?”
      “哪敢哪敢,我哪里敢夺廷尉大人的场子。”
      卫峥给萧望舒斟满酒,似是无意地道:“今日审问可有进展?”
      萧望舒淡淡一笑。
      “你在廷尉府不是有耳目吗?其中的情况该是比我更清楚才是。”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卫铮坦然地道:“你我这么久的交情,我也不瞒你,的确是有。”
      他将热好的菜挨个端上了桌,把萧望舒平日里最喜欢吃的几道放在了她面前。
      “但你放心,正如你站在我这边一样,我也是义无反顾的站在你这边的。我俩战线统一,你大可不必防备。”
      萧望舒凑近杯盏闻了闻酒香,倒是提神醒脑。
      “我与卫兄相识这么久,竟不知你是曲相的人。”
      卫峥怔住。
      “你是何时知道的?”
      “知道的也不久。”
      萧望舒抿了一口酒,直直望向他的眼睛。
      “彼时在船上,那些刺客径直闯进你和太子殿下的屋子,当时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竟和太子殿下一般惹人忌惮了,直到你在朝堂上弹劾了曹坤阳,我才想出其中的缘由。”
      “楼船遇刺,曲相不仅到的如此之快,还对船上之前发生的事了如指掌,毫无疑问,我们当中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
      卫峥哈哈大笑,没想到她比他想得还要聪明,好奇地前倾身体。
      “那为什么你怀疑是我,而不是张猛和李琚呢?”
      “一来你本来就在朝廷供过职,其余人皆没出过州郡。二来那日刺客自刎,你本能的去请示曲相,彼时太子殿下尚在,你又为何越级去请示他的臣子呢?”
      萧望舒头头是道的分析让卫峥拍手叫绝。
      “大人果然聪慧!”
      卫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颇为快意。
      “大人猜得没错,我的确是曲相的人。良禽择木而栖,如今朝中波云诡谲,要想不被卷入党派之争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相比谢家,曲家也算是正派清流,想必你从太子殿下的行为教养中便能看出一二。”
      萧望舒颔首。
      “的确,太子为人正派善良,在历代储君中都算罕见。”
      “可惜,这般善良的人要想在人心险恶的朝堂内生存下来何其容易。”
      卫铮叹息一声。
      “正因如此,曲相不得不为太子殿下多做谋划,以稳其位。”
      “这就是你想要拉我入曲党的原因?”
      “是。”
      他拉她加入曲家可不是害她,而是希望她前进的路能更加平坦。
      “你救过太子殿下的命,本就对曲家有恩,如今若能抱得曲家这棵大树依附也是一桩好事。”
      萧望舒沉默着喝了一口酒。
      卫铮见她没有直接拒绝,又道:“你新官上任,又是太子殿下举荐的人。朝中不少人早已将你归为曲家一脉,对你虎视眈眈的不在少数。如今你搅进曹坤阳的案子里,已是得罪了人,难保不会有人冲你放箭。与其被针对,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有曲家的帮衬,大人的前路也不至于那么艰辛。”
      他顿了顿,“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大人是有青云之志的人。这好风就在眼前,难道也不借吗?”
      他的一席话实在太具诱惑,若是换作普通人怕是早就被说服答应了,偏偏萧望舒有另外的打算。
      她笑了笑。
      “你也知我性格冷淡,无意卷入这朝堂纷争,留在幽州仅凭一腔抱负。良禽择木而栖是没错,可一旦选错了依附,那便是树倒猢狲散,大厦倾塌,安有完卵?”
      卫峥知道她向来有主意,此番既已明说怕是也劝不动。
      “即便你不站队不想找事,事情怕是也会找到你的身上。朝堂之上就两个阵营,大人被卷入也是早晚的事。”
      萧望舒微微一笑,似有叹息呼之欲出,终而无言的望向头顶的明月。
      “那就等那片火焰卷到眼前再说吧。”
      “也好,我尊重大人的决定。”
      卫铮虽然失望,但也无奈,他追随着她的目光,望向那曲曲星河。
      “曲相有一句话,我既答应了,也得帮他带到。”
      “你救了殿下的性命,这个恩情曲家势必是要还的。空印案上你若遇到了难处,曲家必定不会坐视不管。”
      萧望舒被他这信誓旦旦的语气逗笑了,慢悠悠的转过头。
      “哦?我遇到了什么难处?”
      “你说的无非是那孙几道扯谎罢了,那人胆小得很,我只要给他用刑,他便什么都招了。”
      “他顶多供出一个曹坤阳罢了,大人当真以为卢九思身后只有一个曹坤阳?”
      他的说辞应证了萧望舒心中的某些猜想,他必定是知道什么。
      萧望舒佯装疑惑的问:“此言何意?”
      “大人刚入朝堂,怕是对朝廷的形势一无所知。”
      卫铮将朝廷的形势娓娓道来。
      “我与卢九思共过事,他不是邪佞奸猾之人,没有贪赃枉法的本事。”
      “卢九思是曹坤阳的门生,是吃着儒学的书长大的,而后得到曹坤阳的提携与重用,得以在朝堂立足,因此对曹坤阳是十分敬重和感激。”
      “好巧不巧,这人生了个迂腐的脑子,性情还固执。曹坤阳不过用民生大义诓骗了他几句,他便自愿替他背锅,还以为自己是在匡扶正义,殊不知曹坤阳三年前就已经算计到他身上来了,拉他入局演了那么一场好戏,就是为了今日能顺理成章的把罪名推到他身上。”
      说到此处,卫铮看了萧望舒一眼,见她毫无惊讶之色,便知聪慧如她,必然已是猜到这些,可后面的这些,她就未必知晓了。
      “大人可有想过,曹坤阳也不过是区区九卿,没有依仗,哪里会有胆子干出这事?”
      萧望舒笑了笑,顺着他的话想下去,便能猜到一二。
      “你是想说,这案子不只是简单的损公肥私,而是结党营私吧?”
      她晃了晃酒杯,液体入喉,冰冷涩然,一时之间吞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好似吃了一碗夹生的饭。
      “朝中无非两派,他既不是曲家的人,那便是谢家了。”
      卫铮露出了赞赏的目光,他从袖中拿出一本账册,“曲相说,大人或许会需要这样东西。”
      萧望舒翻开账册,只见上面按着时间顺序,密密麻麻的记载着珍品贺礼的名字,一看印鉴是出自凉州。
      晚风将卫铮的声音送进她的耳中,有些飘渺恍惚。
      “西京被灭国以后,便改名为凉州,又因雍王平乱有功,陛下就打算将凉州赐给雍王作封地,但因雍王没有成家,便没有立刻迁址去封地。凉州郡守早早看清了形势,从几年前就开始阿谀献媚了。杜守然每年进京,除了带上核税的钱粮税款外,更重要的是给雍王上供。”
      萧望舒仔细看着账册上的礼单,洋洋洒洒数十页,珊瑚树,翡翠屏风……单单都是大手笔,怕是连皇上都没有这个待遇。
      “雍王僭越了。”
      萧望舒合上账册,探究的望向卫铮。
      “你既有这些,为何不直接拿它去扳倒谢家,而是要交给我?”
      她眼神清亮,卫铮有些不敢看她,轻咳一声回避了目光。
      “对曲相而言,若不能连根拔起,便不必打草惊蛇。”
      萧望舒轻嘲一笑。
      “对曲相而言,若是以我为箭矢,便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伤了谢家。”
      “路是自己选的,我们不过是抛出橄榄枝罢了,接与不接全在大人自己。”
      卫峥笑了笑。
      “曲相祝大人官拜华堂,特意托我给你带来一份贺礼。”
      精致的木匣里躺着一颗碧玺雕成的玉石莲花,色彩青绿而玄,雕工栩栩如生,细致无暇,光可鉴人,一看便价值不菲。
      萧望舒没有接,她拎起酒壶,仰躺在草地上。
      朗朗明月,耿耿星河,幽州难得一见的盛景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却是家常便饭。她当初并没有觉得多稀罕,如今却成了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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