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人》哈士鱼

2、二

　　那剑身太过雪亮，贾斯廷甚至能从中看到自己被血浆盖住的胡茬。他用袖子抹掉污血，抬头看向不远处。

　　该怎么形容这幅场景，月亮从漆黑的天幕上探头，吝啬地投下月光照亮一小块地方。黑衣的男人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像一个迷路的幽灵。

　　从角度判断，“幽灵”刚刚向这个方向投出了一把剑，杀死了恶魔，“救”了自己一命。

　　现在他踩着粉碎的尸骸走过来，沙沙的声音掩住了贾斯廷擂鼓的心跳。他看清了男人身上衣物的纹路，和教堂门口的圣徽一模一样。

　　黑衣，持剑，教会只有一种人能这么打扮。

　　代行神之威能，代行者。

　　对自己而言还有什么能比在恶魔有关的地方碰上教会的清扫人更为倒霉？这帮牧羊犬就算不当场宰了他也能在事后闻着味儿把他调查个底朝天，到时候能瞒住什么可不是由自己决定的！

　　代行者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从怀中掏出块怀表看了看。贾斯廷抓住机会撒腿就跑。艾略特在他有动作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追上去，路过树木时不忘伸手带出自己的剑。

　　贾斯廷的速度绝对不慢，但后面追赶的人更甚。奔跑间他感到背后气流袭来，咬牙转身，用双枪架住劈向自己的剑。

　　来人有着一张堪比圣殿雕塑般俊美的脸庞，全世界的雕刻家都应该拜倒在他完美的面颊线条下，只可惜这张天生的艺术品上现在毫无表情，并且紧盯着自己的铁灰色眼睛压迫感十足。

　　“先生，今晚月色真好是不是？能不能看在这好月亮的份上当作今晚没见过我？”

　　贾斯廷的双枪上被砍出恐怖的凹痕，但还是在对峙中逐渐占了上风，长剑被顶着向后仰。艾略特不再与他角力，后撤步侧转剑身，如同切割泥像似地削断一节枪管。

　　金属相切迸射出火星。贾斯廷调转另一只枪口朝向，代行者立刻挥剑将它打歪，顺势前刺。贾斯廷后仰闪避，正中对方下怀，站立的双腿被扫中，下盘不稳倒在地上。

　　剑尖带起一抹月光，直指喉咙。

　　“你是什么人？”代行者的声音给人一种无机质的感觉，和他的瞳色分外相衬。“在这里干什么？”

　　“我是个侦探。”贾斯廷搬出一贯的说辞，“罗德尼先生雇我来帮他抓小偷。”

　　代行者脸上露出明显的不信任，似乎还带着点对拙劣谎言的嗤笑。贾斯廷在心里叹气，他不是想不出更好的借口，但只要有罗德尼在，虚假的说辞就都存在着巨大缺口，所以不如在一开始就说一部分真话。

　　艾略特打量着这个躺在地上的男人，他脸型略长而棱角分明，眉毛宽厚，眼窝很深，棕红头发和琥珀色的眼睛都展示着他并非本地人的身份，另外虽然他穿着一整套正装，但艾略特还是从他狂放的鬓角和疏于打理的胡茬看出了这个人平常并不怎么注重形象。

　　很可能是一个外来的流民，在本地定居了一段时间，有些积蓄。他做出了判断。

　　黑鱼港所在的维雷森是个宗教至上的国家，神圣日辉教廷的总部就在它的首都。根据教义不可驱逐难民，黑鱼港作为它对外交流的一大城市，接收了不少无家可归的人。

　　但大量的外来人口涌入势必会影响本地的民生安全，建立分割区域是必要的，黑鱼港西侧临海的区域就是流民聚集的场所，那里紧挨港口，有大量的劳动需要廉价人手。

　　这就是，“神”的仁慈。

　　剑尖下沉，贾斯廷能感觉到一点冰冷嵌进皮肉。代行者俯身下来从他胸前衣兜摸出持枪证，这东西一看就是假的，仅仅能糊弄一些没见识的，但和男人所说的私家侦探的身份相符。

　　他把证件丢回对方胸口，挪开了剑。

　　贾斯廷摸着脖子直起身，代行者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来：“贾斯廷·杰弗里。”

　　“呃，我是。”

　　“你是个抓小偷的侦探，那为什么与恶魔交手？”

　　“我不知道啊！”贾斯廷大声否认，把自己和恶魔撇的远远的。“我是来这边找人的，从这往西走能到边境山，偷了东西的伙计很有可能从这跑了！”

　　代行者还在盯着他，视线最终固定在男人掌中还在流血的伤口上，冷冷的语调化作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

　　“说谎。”

　　他已经通过道具确定了对方并非恶魔，但人类也能通过种种途径做到恶魔可以做到的事。这个人的反应处处透露着可疑，绝不是什么对恶魔一无所知的无辜侦探，应该把他带回教会好好审问。代行者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绝不是正常生物发出的吼叫。

　　“是主屋！”贾斯廷反应很快，立刻喊了起来。艾略特行动迅速地掏出手铐铐住他的双手，用剑柄将他砸晕后马上朝着声音传的方向跑去。刚刚还在被审问的人脸朝下趴在地上，竖起耳朵听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爬起来，活动腕部，像抻面条一样拉断了手上的金属。

　　“嘶，真干脆。”贾斯廷摸着自己后脑勺肿起的大包，摇摇晃晃地起身。假如代行者下手的力度再重上几分，自己可能就要和普通人一样昏昏倒地了。他辨别方向，想从与代行者相反的方向离开

　　人们习惯将从“那边”来到这个世界的怪物称为恶魔。恶魔嗜血残暴，视人类为食粮，智力低下但力量超群。万幸的是能通过两界裂隙来到这边的个体少之又少，还不至于对人类的存在造成什么威胁。

　　如何处理恶魔，在各地有着若不同的方式，恶魔猎人是其中最为方便快捷的一种，他们大多数都是通过某种途径得到了恶魔力量的人，以契约或魔武器为主。最为少见的是天生带有人类与恶魔两种血脉的混血儿。但在黑鱼湾，任何除了教会以外的人与组织接触恶魔事件都是被禁止的，为了保证权威，教廷不接受任何相关组织同时存在。

　　贾斯廷就是那其中最稀少的，也是教会最痛恨的，两个种族的混血儿。

　　路过树林时他在一棵树下发现了自己的帽子，可惜的是布料上已经沾了不少泥土和血迹。贾斯廷叹气，伸手把它捞起。

　　他随手掸掉灰土，把帽子戴回头上。代行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趁早走为上计。

　　*
　　艾略特朝向主屋的方向奔跑，速度很快，几乎拉成一道残影。

　　小楼的灯火已经近在眼前，男人的吼叫和震耳的枪声一阵一阵响起。艾略特判断枪响位置不在一楼，遂放弃正门，助跑跃起翻进上层窗户。

　　入目是一道靠窗长廊，其中一扇门大开着，门扉碎裂木屑散落，仍有枪声从中传出。

　　房间内，罗德尼正端枪与以一个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却拖着蝎子身体的怪物对峙。枪口不断发射着子弹，但效果却只是让对方稍稍后退，连表皮都没有击破。

　　眼见着子弹即将告罄，他心中升起一股绝望，放弃的念头在脑海里浮现。对面的恶魔没放过他的脆弱，在两枚子弹的衔接空隙里抓住时机扑过来。

　　罗德尼绝望地闭上眼。

　　有什么东西带起了风，紧接着血气喷涌了出来。没受到攻击的罗德尼睁开眼，看见一颗头颅滚到自己眼前。

　　恶魔的身体垮塌风蚀，唯有保留人类特征的脑袋完整。罗德尼向后跌倒，视角转动看见提剑四顾的黑衣人。

　　仿佛一杆巨斧当空劈开大脑，沉重的记忆混合着血浆翻涌出来。十几年前，也是一个月光稀疏的晚上，一样的惊恐、混乱、血腥，还有一样的纹饰，和一样的剑。

　　那装着十字剑格的利刃让他感到愤怒，但他的身体却因为恐惧而不断向后挪动，直到抵上墙壁。

　　“罗德尼.皮尔斯。”持剑人的声音和他的剑有相同的质感，“鉴于你与恶魔有实质接触，依照律法，应当和我回教会接受调查。”

　　只是一下轻颤，绷到极致的某根线就在脑子里断了。老男人扯着喉咙冲他大声叫嚷：“你为什么在这里？这是我家！。”

　　他胡乱挥舞着武器，像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

　　代行者不语，只是向前，靴底在地板上踏出清脆的声响。

　　见状罗德尼重新端起猎枪，枪口对准代行者，食指搭在扳机上。

　　“滚出去！”

　　他歇斯底里，眼球因充血而变得通红。

　　女仆被砍下的头还躺在脚底，圆睁的眼睛里流出了鲜血。某个瞬间他幻视到自己过世的妻子，她的头颅也曾这样躺在地上。

　　“恶魔！狗娘养的！去死吧！”罗德尼疯狂大喊，手指痉挛着扣下去。枪口火光迸发，子弹呼啸出膛。

　　“愚蠢。”代行者的声音里流露出讥诮，他只是简单的转起单手剑就将弹丸轻松打落。

　　剑刃反射着月光，罗德尼眼中映出迫近的寒芒。

　　窗外惊飞归巢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