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不尽离欢》若飘零

17、chapter 16

　　凉风挟雨铺过万物之后，空气似乎含着沁人清新之味。

　　我独步行于兰陵府中，赏这一翻朦胧月色。却不知不觉走至了如雅亭附近。缓缓拾阶而上，待目光落定后，不觉一怔。

　　亭内景物如旧。可奈而今，人已不如从前！依稀想起曾于夏阴、冬暖在此饮酒把欢之景，顿觉怅然。

　　夏阴，数月无她音训，亦不知她过的可好，虽然她答应我，绝不透露我身份之事，但就此不再联系，到底还是在恨我呐！

　　微叹息，我走到那架古琴旁，伸指拂去那弦上沉淀的尘埃细土。正凝神间，忽闻亭下有女子娇笑传来，不觉熟悉于耳。我立即回眸，循声望去。枝叶繁茂的花丛中走出一名身姿婀娜的妙龄女子，双眸潋滟，容貌羞花，正是高长恭之妻，郑王妃。只见她此刻满面蜜意，裙带飘摇于花丛间，轻盈跳跃，宛如精灵，煞是迷人。她轻摘下一朵花儿，放于鼻间嗅起来。却忽见她身后又走出一人，着一袭墨色暗纹长袍，气质轩昂如谪仙临凡，不可逼视。端的是那拥有羞煞女子的天人之姿的兰陵王爷高长恭。

　　高长恭面上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走过去将郑王妃摘下的花朵插入她鬓发间，道，“花儿再美，也只能风华一时，无法一世。若是失了这美丽，也只能渐渐颓靡，无人再去怜惜它，也无女子愿意拿它来妆饰.......”他顿了顿，语气之中满是萧瑟感慨，“人亦如此！”

　　郑王妃有些茫然看他，高长恭对她笑笑，可眼中却是伤痛，“今日皇上又当众臣前斥责了大哥！并罚他日后除早朝，不得进宫！”

　　我双手一抖。郑王妃抬脸看他，问，“怎么回事？又是那奸佞和士开？”

　　高长恭冷笑，“这次倒不是和士开！”

　　见郑王妃满脸疑惑，高长恭答道，“是皇后娘娘！”

　　“什么？皇后娘娘？”郑王妃诧异。

　　高长恭颔首，沉默半晌后叹道，“早就劝过大哥，莫要与和士开作对，现下全皇宫都知道皇后娘娘宠爱和士开那奸臣甚过皇.......”

　　郑王妃蹙眉，立即用手掩住高长恭嘴唇，摇首道，“王爷，慎言！”高长恭一愣，遂拿开郑王妃之手，叹息不语。二人默默立了一会儿，郑王妃忽的伸臂自高长恭腰间抱去，将脸颊轻贴于他胸前，“王爷，你一定要万事小心！莫要得罪那和士开！”

　　高长恭亦抱住郑王妃，但却没有说话，只是双眸之中绽放寒骨冰心的冷意。

　　我目光收回来，坍坐在地。让他除早朝之外不得进出皇宫，是什么意思？不再信任他，不再宠他？

　　他那样心高之人，如何受得了这样当着众臣面前的羞辱？我不敢去想，仿佛一闭目，就似看到他孤独立于大殿之上，而四周满是嘲笑讽刺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地上站了起来，双膝早已麻木。而高长恭于郑王妃仍在亭下相拥赏月。清冷光华在他们周身笼上一层薄而淡的蓝色之光，有摄魂夺魄般惊人之美，我看的痴了。

　　恍惚朝前迈一步，可双腿因麻木太久，此下骤然一软，又坍倒在地，不想这一番动作惊到了亭下的一双儿女。

　　高长恭迅速起身，冷冷目光朝我直逼来，喝道，“谁在那里？”

　　我揉了揉膝盖，站了起来，朝亭下的他们施礼，“回王爷，是我，穆尧！”

　　一听我的声音，高长恭语气顿时缓和下来，忙携着郑王妃走上亭中，对我问道，“这么晚了，你在这里作何？”

　　我思忖道，“先前来此散步，不想白日活做多了，竟倒在这儿睡着了，不甚惊扰了王爷和王妃，还望恕罪！”

　　郑王妃听后，哑然失笑，“师傅好生客气，这夜深露重的，断不可睡在此处，否则怕是会着凉的！”

　　我嘿嘿一笑，不知作何回答。高长恭道，“不是吩咐你不用做活的吗？”

　　“穆尧整日在王府之中无所世事，总觉过意不去，况多做些事，也全当锻炼身体了！呵呵！”

　　高长恭不语，众人顿时沉默下来。须臾，郑王妃忽地走至我身旁道，“师傅，好久不曾听你弹琴，今夜可否弹奏一曲？我愿以舞相伴！”

　　我讶然看她，而她眼中满是笑意融融，目光又时不时掠过高长恭的脸，我不由恍然大悟，想起高长恭先前的冷然之意，想来郑王妃此举是化解他心中的忧虑与不快乐吧！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思及此，我朝郑王妃点头，“为王爷和王妃效劳，穆尧在所不辞！”

　　“呵呵！”郑王妃掩唇一阵轻笑，复又将高长恭扶坐在琴旁，道，“王爷，妾好久不曾为你舞过，今日有师傅奏琴，你可要好好欣赏哦！”

　　高长恭瞅她笑笑。复又看向我，抿唇不再说话。

　　我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情，在琴前坐下，弹指拨出一段绵延悠长的柔柔曲调，郑王妃开始舞动。薄衣广袖，轻如烟纱，她莲步漂移有形，纤纤素腰柔软如水中海藻，缓慢荡漾。那身姿容色，美艳撩人，不可方物。

　　我一时看的有些恍惚，琴音也愈发的柔媚起来。她随着我的琴音忽而抛袖，忽而旋转，忽而跳跃，轻盈灵动，风华绝代。而高长恭早已看的痴迷忘神，他缓缓起身，走至郑王妃身后，随她一起抛袖舞动起来。

　　一个如月中嫦娥，一个似出尘谪仙。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一个夺魂，一个摄魄。丝带飘摇，青丝相绞，宛如画中仙子，柔美身影，只应天上有，而人间难得几回寻呐！

　　我目光迷离起来，眼前两人身影渐渐合二为一，忽的迸发一道刺眼的白光，那白光之后，竟生成一幅画。画中是炎炎夏日，绿树从生，湖水潋滟。一方石桌旁，坐着手执纸扇，面带微笑的河南王爷！轻风于他面上拂过，挑起他青丝飞扬，他向我瞅过来，轻唤我，“穆尧！”

　　心中突突地翻涌。而他周身却忽又散发出朦胧白光，衬的他似从遥远的天外飘来，又如梦中不真实。

　　真的是在梦中吧！

　　我浑浑鄂鄂的想，不由启唇对他微笑。也只有在梦中，我才能如此大胆的放开自己的心。

　　指间跳动，我忽然变了调，音律急速转换，已然变成一曲感人泪下的《长相守》。跟着那忧伤而唯美的旋律，我轻声唱了出来：

　　长安月下，一壶清酒，一束桃花。
　　心如烛光，渴望在幻想中点亮。
　　一想起你，我已经开始，开始疯狂！
　　长相守它是啊，面具下的明媚，
　　明媚过后隐秘的诗啊，无缘感悟！
　　你像迎送花香的风啊，无辜而自由，
　　我像闻到蜜香的蜂啊，爱上你......

　　曲末，余音缭绕渐渐淡去，而我眼前的河南王爷也不见踪影，我蓦然一呆，映如眼帘的是双双呆立的高长恭和郑王妃。

　　满心怅然如泉水翻涌，席卷全身。

　　高长恭一动不动看我，郑王妃张大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走到我身边道，“师傅，你哭了？”

　　我一惊，立即以手拭面，果然一片潮湿，忙干笑道，“这曲子太过伤感，一时入情，一时入情，呵呵，呵呵，让王爷和王妃见笑了！”

　　郑王妃忧伤看我，高长恭依旧不动声色。我有些焦躁不安，笑容垮在脸上，不知如何是好。该死，都怪自己，为何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看这下如何收场？

　　“师傅，你可是有过不快乐的过去？或是在感情上受过何等伤害？”郑王妃问，“若是有何委屈，你大可对我们说，我们一定替你作主！”

　　我苦笑一声，“谢王妃厚爱，但穆尧真真只是入情太深，并无受何般伤害！”

　　她有些不相信的看着我，“师傅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我笑着摇首，“穆尧一切安好！”

　　她眸中疑惑未定，见我执意不答，不由转眸回首看了看高长恭，高长恭向我瞅过来，正欲开口，却忽闻亭下有人呼喊。众人连忙循声顾去，却是冬暖。

　　“穆尧哥哥，穆尧哥哥！”她一边喊着，一边提裙已迅速跑上了亭中。或许是因为跑的急了，而面上染了一层红晕。

　　我蹙眉对她使眼色，她这才意识到我身旁还立着高长恭和郑王妃，立时一骇，朝高长恭跪下去，怯懦道，“奴婢，参，参见王爷、王妃！”

　　高长恭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让她起来。冬暖这才释然。却是不再说话，退到我身后站定。高长恭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又看了看冬暖，回首对郑王妃道，“出来久了，我们且回去吧！”

　　郑王妃对他甜甜一笑，又将目光朝我看来，“师傅，我们先回去了！”

　　我躬身，“穆尧恭送王爷、王妃！”

　　郑王妃点头，高长恭牵着她的手缓缓走了回去。我转身看冬暖，“何事让你如此之急？”

　　冬暖呵呵笑了起来，忙将我拽到一边的石凳前坐下，“天大的好消息！”

　　好消息？我惊喜看她，“可是地图有了着落？”

　　她面上的喜色一暗，嗔我一眼，“就知道你的地图，地图，哼，一点也不关心夏阴妹妹。亏的夏阴妹妹还在信中问到你！”

　　“什么？夏阴来信了？”我诧异看她。

　　冬暖又笑了起来，“是啊，方才是赵管家送过来的，说是广宁王府的人送给他的。”

　　“信呢？”我急道，“快拿出来让我看看！”

　　“哼！”冬暖扬眉瞪我一眼，“有人不关心，我干嘛要给他看？”

　　嘿，这丫头，变脸就跟那翻书一样快！

　　我轻嗑两声，从桌前站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说着便往回走。可眼神却有意无意的瞥向冬暖。

　　果然，她神色一慌，立即站起来拦住我，我似笑非笑看她，“怎么了？冬暖小姐有何贵干？”

　　她愤愤瞪我，忽而叹口气，猛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大力塞到我手上，“给你！”遂转身走到石桌前恨恨坐下。我好笑看她，可目光落到信上时，却又有丝沉重。

　　“为何不看啊？拿着信封发什么呆啊你？”不知何时，冬暖已走到我身前，睁着水灵大眼奇怪看我。

　　我忙回神，赧然一笑，她却猛然将信从我手中夺了去，我一愣，她笑道，“我来读给你听吧！”

　　我无奈颔首，走到石凳前坐下。她清了两声嗓子，大声念道，“冬暖姐姐，数月不见，你可安好？夏阴愧疚，将你一人留于王府，无颜前去面对你！可姐姐不知，这白昼黑夜，我无时不在思念姐姐，惦念姐姐。姐姐可曾想起冬暖？”读到此处，冬暖顿了顿，叹气道，“傻丫头，我当然想你啦！”

　　“广宁王爷待我甚好，琐碎小事无不依我之见。且还教我画画之技。我们常于后花园之中对酒作画，他画技了得，笔下之物，无不似活体。我心情低落时，他会弹琴取悦于我，从不对我怒于颜色。他真是一个好男人！夏阴此生能嫁作他之妻，已无可遗憾！故而姐姐莫要为我担心！莫要在为我所做之事而迁怒于穆尧！夏阴一切甘心情愿！而夏阴更要谢谢穆尧，若非他，夏阴断不会知道，夏阴会爱上广宁王爷！夏阴也绝不会嫁作他这样的好人！夏阴一切知足！”冬暖霍然停了下来，对我叹口气。我奇怪问她，“夏阴话中何意？为何让你莫迁怒于我？”

　　她蹙眉诧异看我，“你不知道？”

　　我一脸茫然，“什么？”

　　冬暖愣了愣，自言自语道，“原来她没对你说！”我更为不解了，却见冬暖走到我身边道，“我以为你都知道呢，夏阴之所以当初会答应于广宁王爷，是因为有一日，我们无意间听到赵管家的话。”

　　“赵管家？”我奇怪看她，“你说明白点！”

　　冬暖道，“那日，你正被河南王爷传了过去，夏阴于我都很焦急，赵管家说，若是你比赛赢了广宁王爷，一定凶多吉少！赵管家还说，广宁王爷定不会甘心自己输给一个下人，日后传出去，可大失他声名。若他怒急，定不饶你！”

　　我暗自一惊，冬暖接着说，“夏阴当时听后，就去寻了广宁王爷，之后就没回来，也是后几天，我才知道，你们比赛分为两组，而夏阴和广宁王爷一组。我开始还纳闷为何夏阴会和广宁王爷一起，后来我才知道，她此举是想护全你，她要赢你！”

　　我怔怔看她，内心狂涌。其实夏阴为我才和广宁王爷在一起的，我断然知晓。而我震惊的不是夏阴此举，而是之前我误会了河南王爷。我以为夏阴会答应广宁王爷是因为他在中做了手脚，却不想，这一切都是夏阴自己的主意。呵，难怪我当日推他下马时，他会那般愤怒！

　　冬暖见我半晌不答，以为心有愧疚，亦叹口气，继续读了下去，而我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只在心中恍恍忽忽的想：原来是我错怪了他！

　　须臾，忽听冬暖喜道，“穆尧哥哥，快听，下面这段话是写给你的！”

　　我一愣，立即回神，听冬暖念道，“此外，还烦冬暖姐姐替我转告穆尧，言我如今安好，请他莫惦记。也愿他自己珍重。蝶恋花，唯对花儿钟情。鱼恋水，唯对湖水有意。鸟恋林，唯对森林倾心。云恋天，唯对苍穹爱慕。可夏阴不似蝶，不似鱼。不为鸟亦不为云。无法相守，惟有相忘！